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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想要獲得秦國的寬厚,一面又瞧不起秦國的官員,誰給他那麼大的臉?
徐福自認是個好脾氣的人,但他的好脾氣也是要分人的。他用冰冷的目光將那少年從頭打量到了腳,一旁的宮人站住腳步,什麼話也沒說,而嬴政也沒開口。徐福的目光哪裡是誰都能消受的?徐福的漠然早已養到骨子裡去了,他那一眼望過去,少年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大約是覺得這樣太過丟臉,少年憋紅了臉,努力讓自己不要顫抖。
徐福發覺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更為憤恨了。
憤恨自己做什麼?徐福摸不透這位韓國公子在想什麼。
“韓國公子這樣瞧著我做什麼?”徐福冷聲道。
嬴政這還是頭一次看見徐福主動與別國使臣說話,他的面色一冷,也跟著將那韓國公子打量了一遍,照舊從頭到腳,照舊是目光寒冷。韓國公子已經徹底忍不住微微發抖了。若是徐福的話,他還能用表情和目光來表達自己的抗議。但是換做嬴政,那韓國公子連直視都不敢,更別說表達自己的不快了。
“韓國公子可是有何處不滿?”管他為什麼要盯著徐福看,反正嬴政可以直接粗暴地將他往對秦國不服上帶。
少年臉色微微發白,總算知道收斂起自己那一身的牴觸了。
就他在秦王的面前,還遠遠不夠看的,若是秦王當真怒了,把他殺了也不是沒有可能。已經聽過太多秦王殘暴傳言的少年,內心逐漸升起了恐懼感。
徐福從少年的身上,隱約也可以窺見那韓王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了。
從前送來的韓國公主,瑟縮膽小,毫無王室氣度,更別說有點為國家奉獻的覺悟了,韓非雖然氣得人肝疼,但他的的確確是個忠君愛國的人。兩相對比,一個在韓國是受寵公主,另一個卻是韓王所厭棄的兒子。可見韓王是個多麼蠢笨又短視的人。他教出來的兒子又能好得到哪裡去?頂多就是擁有一張清秀的臉,至少還不會讓人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對他膩煩至極。
“韓國公子遠見過秦王。”少年彎下了他的腰杆,頗為瑟縮地道。剛才還堅持著的驕傲,蕩然無存。
徐福估計他應該是想要維持驕傲的,但是很可惜,他那點驕傲在嬴政的氣勢壓迫之下,就什麼都沒了。
公子遠身後的男人連忙上前,躬身也朝嬴政見了禮。
嬴政面容冰冷,厲聲道:“兩位眼睛可是有恙?看不見寡人身邊的庶長嗎?”
使臣識趣得很,忙躬身又叫了一聲,“見過庶長,庶長風姿過人,方才見之怔愣,這才忘記出聲了,還望庶長見諒。”
而公子遠卻覺得朝徐福見禮,簡直是奇恥大辱。他身為韓王的兒子,要他給秦國的區區庶長見禮?在秦王跟前卑躬屈膝也就算了,他算什麼東西?一個男寵而已……公子遠看向徐福的時候,目光實在太過無禮,其中不屑和鄙薄,幾乎要噴到徐福的面上來。
“公子遠好大的氣派!”嬴政心中頓時更加不悅,聲音已經冷得可以淬冰了。
如今對於嬴政來說,瞧不上徐福,便如同瞧不上他。
公子遠對徐福的態度這樣惡劣,還怎能指望他溫和以待?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從進入咸陽那一刻就該有個覺悟!
使臣有些驚惶,忙拉了拉公子遠的衣袍。
公子遠氣得磨牙,不過他還沒有蠢到無可救藥的地步。當嬴政表露出極度不快之後,公子遠終於知道,他今天不管樂意還是不樂意,都必須得向徐福見禮。在公子遠看來,這或許就是秦國要踩韓國的臉面。他再度彎下了自己的背脊,不過這次是衝著徐福了。
“……公子遠見過庶長。”他的語氣很是僵硬,就連臉上的表情也沒完全掩蓋住。
徐福看了看他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一下子就看出公子遠心裡在想什麼。
哦……或許在說,這個該死的男寵。或許還在說,秦王被男色迷得神魂顛倒了,男色誤人!我身為韓國公子,怎麼能給這樣的人行禮呢?
不是徐福已經擁有讀心術了,而是公子遠的表情,實在是一目了然。
嬴政當然也看出了公子遠的不樂意,他壓下心頭洶湧的怒意,並未讓公子遠重新來。現在不管來多少次,公子遠就是不尊敬徐福,哪怕是讓他磕頭也沒意思。等韓國沒了,到時候公子遠是想找個磕頭的地方都沒了。那時他什麼都不是,還能指望見到秦國的駟車庶長嗎?
等公子遠和使臣站起來之後,嬴政就不怎麼搭理他們了。
公子遠呈上堪輿圖,呈上文書,然後就只能老老實實地等在了下面。
嬴政將文書抓在手中,神色不明,公子遠費盡力氣想要從他面上找出點喜色,都沒能找到。公子遠心中忐忑,不知嬴政這副姿態,究竟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秦王……”那使臣終於按捺不住出聲了。
“寡人知道了,下去吧。”嬴政不冷不熱地說。
使臣咬咬牙,終究還是不敢再追問嬴政,只得先帶著公子遠下去了。若是公子遠是個識趣的聰明人,嬴政當然不會吝嗇對他們的態度好上一些,但公子遠這麼拎不清,嬴政也沒必要給他好臉色。
殿中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嬴政面色緩和了不少,轉過頭來,低聲問徐福:“方才那人觸怒你了,心中可還覺得不快?”
“我怎會跟他計較?”徐福一語帶過,伸手去抓他手邊的堪輿圖,這樣的動作按理來說是很大不敬的,但是旁邊的宮人就這樣看著。
一句話不說就抓堪輿圖算什麼?人家都沒伸爪子撓王上呢。宮人們無比淡定地想道。
“讓我瞧瞧,韓國獻上的是什麼地?”徐福對這段歷史是半點印象也沒有。如今跟在嬴政身邊久了,徐福也能認一認古代的堪輿圖了。上面畫著的地界,乃是南陽。徐福對別的地方沒有印象,但對南陽還是有幾分印象的。南陽乃是漢時的五都之一。漢時一共有哪五都呢?南陽、洛陽、臨淄、邯鄲、成都。徐福甚至隱約記得,南陽在漢時也修建了著名的水利工程,後與都江堰、鄭國渠並稱為三大灌區。
唔,看來要是水利興修起來,也應當是個好地方。
“不錯。”徐福不自覺地說出了聲。
嬴政瞟了一眼,並未說話,他對這塊地還看不上眼。徐福知道他為什麼看不上眼,因為嬴政壓根就還惦記著整個韓國嘛。
“屆時要到韓國去接收這塊地。你與寡人一同前去?”嬴政現在已經學會一個路子,堵不如疏,他出門就把徐福帶著一塊兒走,他很清楚徐福的性子,在外面折騰不了多久,徐福就會覺得疲累,恨不得立即回到咸陽去安生待著了。
“好啊。”徐福還是相當期待那一日到來的。
仿佛國王檢閱自己的領土一樣。那滋味肯定很慡。
……
公子遠被安排在了秦王宮中,給他的待遇也並不比當初的公子嘉好,只是好歹沒那麼偏遠。但公子遠的脾氣就遠不如公子嘉隱忍了,一發現住的地方不合心意之後,公子遠便立即鬧了起來。但是滿院子的宮人侍從,沒一人搭理他,就讓他鬧。公子遠想要教訓他們,人家就已經麻溜地躲起來了,哪裡還有公子遠下手的機會?
公子遠實在不夠聰明,他見鬧起來沒人搭理他,就乾脆出了那個院子。
徐福撞見他的時候,他正好被宮裡的守衛給抓住了。
秦王宮哪裡是能胡亂躥的?何況公子遠又是韓國人,守衛當然不會手軟。
徐福走近了,還能聽見公子遠唉唉的叫喚聲。
“這是做什麼?”公子遠被壓在地上終究還是有些難堪,不管怎麼說都是韓國公子,這樣子還是顯得秦國太欺負人了點兒……唔,雖然秦國一直都在欺負人。
守衛見了徐福,立即朝他行了禮,低聲道:“此人太過鬼祟,便被我等拿住了。”
“鬆開吧,他是韓國公子。”徐福出聲道。其實這些守衛未必不知道他是韓國公子,只是在秦王宮裡亂竄,管你是誰,先裝作不認識給逮住了再說。
守衛剛一撒手,公子遠就立即從地上爬了起來,目光恨恨地看著徐福,嗤笑道:“哦,是庶長啊……”他的語氣聽上去實在太過嘲諷。
徐福真想敲開他的腦袋,瞧一瞧裡面是不是都是稻糙。
他冷睨了一眼公子遠,“公子是沒有習過規矩嗎?”
公子遠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你竟敢、竟敢如此與我說話?”
徐福心道有什麼不敢的,秦王我都敢數落,你又算什麼東西?你尊重別人,才能得到別人的尊重。就公子遠這樣的人,還不配得到他的尊重。
“將他從何處來的,從回何處去。”徐福直接吩咐那守衛。
守衛點頭,立即上前圍住了公子遠,公子遠沒想到對方真的敢動手。這個駟車庶長竟然能自由調動王宮守衛?秦王腦子是被驢踢了嗎?都怪面前的男子,容色太過惑人!長得這樣一副面孔,不是禍水是什麼?
公子遠高聲叫道:“你算什麼東西?我乃韓國公子,而你卻不過一個駟車庶長!一個男寵而已!真拿自己當第二個龍陽君了嗎?以色侍人,竟也不覺羞恥!”
一陣腳步聲在走近後,突然停住了。
徐福回頭去看了一眼。
公子遠跟著也看了一眼,等看清並不是那個殘暴的秦王后,公子遠立即鬆了一口氣,他梗直了脖子,做出自以為的高冷堅定的模樣。
而徐福此時已經快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公子遠不僅是腦子裡是稻糙,他這運氣也著實霉啊。
那停住腳步的,是蒹葭、桑中及龍陽君三人,不遠處還有韓非、姚賈。
哦,其他人拋開不說。
龍陽君!
你當著龍陽君的面,拿他來舉例子、打比方,說男色侍人不是個好東西。若說從前徐福不清楚龍陽君是個什麼樣的人,那麼現在,徐福已經很清楚了,龍陽君手段高、記仇,分外記仇。想一想魏國如今被搞成什麼樣了?其中正有他的手筆。說是龍陽君以色侍人,還不如說那昏聵的魏王在依賴龍陽君。
此時龍陽君臉上已經沒有表情了,眼眸里透著寒氣。
而他身旁的蒹葭面色更為不快,若非徐福還站在那裡,他還沒發話,蒹葭早就上前將那大放厥詞的公子遠撂翻在地,再痛揍一頓了。
公子遠見徐福久久不說話,以為他是被自己氣得說不出話來,頓時就面帶得色,轉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