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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天氣已經入冬了。

  徐福裹著厚厚的袍子,出入奉常寺,他倒是突然間想起尉繚了。

  尉繚遠在他國,應當……不會過得太過艱難吧。

  想一想總歸是原身的師兄,瞧上去對自己也沒有什麼惡意。徐福想起他來,心情便複雜了幾分。

  蘇邑邀徐福過府與李斯,三人一同吃些小菜,聊些閒話。

  還不等徐福答應呢,那李斯便在奉常寺外微微一笑,將蘇邑拉走了。

  蘇邑皺眉,面帶怒色,“你為何拽我?難不成如今目的達成,你便怠慢於徐典事了嗎?”

  李斯嘆道:“你將我想成什麼人了?今日大雪,徐典事定然是要急著趕回咸陽宮中的,你將人請過府去,晚一些,恐怕就是宮中來人親至你府上請人了。”少請徐典事一頓飯事小,得罪了王上事大!

  如今徐福日日宿於宮中,那李斯又不是眼拙愚蠢之人,自然看了出來徐福與嬴政之間的不對勁之處。蘇邑雖然比他更早知曉,但若說起聰明行事,就遠不如李斯了。

  蘇邑聽罷,心中嘆了口氣。

  被王上禁錮在身邊的徐典事啊……何時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啊……

  操碎了心的蘇邑這才同李斯回了府。

  全程一句話也沒能插得進去嘴的徐福看著他們遠去,無奈轉身上馬車,他正要放下車簾,卻見奉常寺中突然奔出一人影來,那人漸漸近了,徐福這才看清是王柳。

  王柳氣喘吁吁地在馬車前停下。

  小內侍警惕地打量他了一眼。

  徐福也有些疑惑。

  卻見王柳展開衣袖,露出掌心一隻小手爐。

  王柳將那手爐遞到徐福腳邊擱下,道:“今日大雪,徐典事勿要受涼。”說罷,他便轉身快步離去了。

  徐福頓了頓,突然想起去年時,他與王柳打賭,王柳輸了,不得不與他做僕人,端茶倒水,還要給他燒好火盆子。

  王柳的身影被風雪阻隔,漸漸在徐福的視線中變得模糊了。

  徐福放下車簾,微微挑眉。

  還真的……轉性了?

  如今想來,似乎還有那麼兩分感慨。

  徐福抓起那手爐放在掌心,在馬車中搖搖晃晃,不多時便入了咸陽宮中。

  天寒,近來事務多,不過殿中冰寒浸骨,嬴政便將處理政務的地點改在了寢宮之中。寢宮中燃著火盆,並未燃薰香,但嗅起來,卻覺得清慡許多,至少不會沉悶。

  徐福由宮人擁著走進寢宮中來。

  恍惚間,徐福覺得自己這派頭挺像那什麼……

  挺像那宮斗劇裡邊兒的皇后娘娘。

  想到這裡,徐福自己又忍不住惡寒了一陣。

  嬴政放下手中筆刀,命人準備飯食,隨後便起身迎向了徐福,只是他目光略一掃,便掃到了徐福掌心中的手爐。那手爐瞧上去還挺精巧,但是一看便知不是宮中的物事。

  嬴政笑問:“奉常寺中也有手爐了?”

  小內侍嘴快,道:“是旁人給徐典事的。”

  嬴政雖然不悅那小內侍插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但實際上對他看眼色打小報告的行為十分滿意。

  那小內侍也傻傻地笑笑,便退到一邊去了。

  “誰人給你的?”

  徐福覺得這口氣似乎有點兒酸?他倒也沒多想,當即便道:“就是去年同我打賭,輸了便給我做僕人那個王柳王太卜。”

  “是他啊。”嬴政當即便笑了。心中徹底放心。

  就那王太卜,論英俊不及寡人,論美貌不及徐福自身,又兼之曾與徐福有過節,徐福又怎麼可能會看得上眼呢?

  徐福將手爐放到一邊去。

  嬴政便命人將手爐收走了。

  雖然對那王太卜瞧不上眼,但嬴政也不喜歡旁人獻殷勤獻到徐福跟前去了。徐福用什麼,穿什麼,吃什麼,自然是同寡人一道的。

  嬴政的霸道與日俱深,只是並未顯露得太過明顯,而徐福對尋常事又不怎麼上心,於是二人都沒能發現。

  用過飯食之後,徐福突然想起一件事來,“胡亥是不是周歲了?”

  嬴政點頭。

  這二人帶孩子都沒有經驗,平日裡嬴政忙來忙去,哪裡會記得胡亥的生辰?徐福連自己生辰都不知道,也更不會關注這些。

  “那如何辦?”徐福問完,又自己補了一句,“便在宮中擺一家宴?”

  “好。”

  “韓國派的官員入咸陽了,阿福可知?”嬴政突然提起了這話茬。

  “知道,咸陽城中已經傳遍了。”

  “阿福之前所說的吉兆,難道是他?”

  “我也不確定,不過王上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徐福頓了頓,放下筷子,吃得有些飽了,“明日便知了。”

  明日便是那人親至朝中,拜見嬴政的日子。

  嬴政點了點頭,很快便將那人拋在了腦後。

  一個還不知深淺的人,哪裡比得上他跟前的徐福來得重要呢?

  而這頭徐福卻壓根沒注意到嬴政的目光,他腦子裡淨想著胡亥去了。如今胡亥瞧上去也不像是以後的那個敗家孩子秦二世,現在模樣乖巧伶俐的,徐福當然也就拿他當普通孩子看待了。

  可徐福也不知道普通孩子是如何過生辰的啊。

  這個話題也暫時被擱置了。

  二人用飯,洗漱,一同上床榻。徐福不知不覺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偏生他自己還沒意識到。

  一夜過去,第二日嬴政穿上黑色冕服,頭戴旒冠,腰間懸掛配件,氣勢不怒自威,徐福穿著一身寬鬆的袍子站在不遠處,與嬴政的模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個過分剛強,一個過分漫不經心。

  嬴政走到徐福跟前去,見徐福懶得起床如此早,還有幾分睡眼朦朧的模樣,忍不住道:“阿福不給寡人幾分祝福嗎?”

  徐福知道他什麼意思,“哦”了一聲,然後抬手掀起他額前垂下的旒珠,敷衍地親了一口嬴政,然後就轉身留給了嬴政的一個背影。

  嬴政也不生氣,反倒覺得那輕描淡寫的一吻,也足以令他心神愉悅起來。

  嬴政大步跨出宮殿,身後跟著一行宮人。

  不久之後,那韓國的來使便站在了秦國的大殿之上。

  那人步入中年,長了副老實面孔。

  其餘人多少心中有些不屑。

  若不是在韓國多受排擠,又怎會被送到秦國來?那韓王口言送一良才前來輔助秦王,哪能就真的是良才?不是廢材,那都是韓王腦子被驢踢了。

  那人遙遙一拜,衝著嬴政的方向道:“小人鄭國,曾為韓國負責水利事務的水工!如今小人到了秦王跟前,此後便聽秦王差遣了。”

  水工?

  秦國滿朝官員都心生嘲諷。

  原來只是個水工……

  也難怪了,被送到秦國來。

  嬴政微微抬頭,目光從旒珠的fèng隙間穿過,投在了鄭國的臉上。

  嬴政的目光有如何威懾的力量?旁人都難以與他對視。

  那鄭國也有些緊張,身子甚至都往裡縮了縮,還隱隱有些發抖,看上去像是畏懼嬴政的威嚴,但就在嬴政興趣缺缺時,那鄭國突然直起了身板,上前一步,高聲道:“鄭國雖為水工,但卻也心懷大志!”

  “哦,說來與寡人聽聽。”嬴政淡淡道。若是隨便說句雄心壯志的話,便能打動秦王,那也太可笑了。

  那鄭國咽了咽口水,不卑不亢道:“鄭國前來,是為助秦王興修水利……水利之益,將會成為利國利民的一件大事……”初時鄭國還有些結巴,不過到了後面,或許是談到了自己所擅長的東西,鄭國便越發口舌伶俐了。

  而此時徐福也到了奉常寺中,他坐在桌案前,旁邊有人送了水和火盆來。

  徐福伸手沾了沾水,在桌案上塗抹一番。

  他閒來無事便又回憶了一番,那日觀到的天象。

  可惜沒望遠鏡,他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是不行了,只隱隱能瞧見,那二十八宿之中……似乎是……

  徐福絞盡腦汁地回憶。

  似乎是井木犴當值?

  第87章

  他眼花了?

  還是他背錯了?

  徐福眉頭微皺,捻著手指頓在了那裡,他突地一轉身,差點將手旁的竹簡掃到火盆里去。旁邊伸來一隻手將那竹簡險險撈住。徐福思緒回籠,轉頭一看,就見王柳立在身側。

  徐福的目光從手旁的水和桌案旁的火盆掃過。

  都是王柳送來的?

  “多謝。”

  王柳也不說話,轉頭就出去了,瞧上去還情緒不高的樣子。

  誰招惹他了嗎?徐福一頭霧水。不過隨即他就將這點疑惑壓下去了。

  “井木犴,朱雀七宿之一……井宿值日,凶多吉少,所求不利,錢財耗散……”

  徐福越往下道臉色越不好。

  他這是把嬴政給坑了?

  總不會凶兆歸了秦國,那吉兆歸了魏國吧?

  徐福心頭頓時一陣不快,就算秦國沒有吉兆,那也不能歸魏國。他倒要瞧一瞧,這個打韓國來的人,究竟是個什麼人物!擔得起二十八星宿變動,擔得起彗星送霞光來!

  徐福起身便要往外走,等走到一半他又頓住了。

  如今朝還未散吧?

  他回宮也見不著嬴政吧?

  徐福又只有坐了下來。

  眼瞎誤事啊!徐福揉了揉眼眶。心中也不太確定,那天漫天星星,自己到底瞅清楚了什麼。果然不擅長的東西,是不能裝逼的。徐福翻了翻奉常寺中的關於星象記載的古籍,找到了關於彗星和二十八星宿的記載,但是可沒有一個記載是關於這二者同時變動的。也就是說古時,可能沒有這種異象,或者有異象,卻沒被記載下來。

  徐福一會兒又想到了尉繚說的話,說他幼時想要學天文、看相、卜卦,但總是記不住口訣,那記憶力簡直比金魚都要不如。難道現在他也被影響著,記憶力退化了嗎?不太可能吧……徐福拍了拍額頭,應當只是那日自己眼花,沒能看個真切。如今還不知那從韓國來的人究竟是誰,他何苦這樣杞人憂天?

  待到散值之後,徐福便早早回了咸陽宮,不一會兒,嬴政也大步走了進來。

  嬴政笑道:“你所言無錯,韓國派來的那鄭國,的確有幾分本事。”

  嗯?

  徐福頓了頓,難道真是他記錯了?根本不是井木犴當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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