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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長得固然有幾分姿色,那白衣男人更是罕見的美男子,面如冠玉,唇若塗脂,一雙桃花眼尤其妖媚,顧盼之間風情萬種,以至於看到它,就能讓人忽略他身上別的缺點,諸如眉毛太過秀麗,臉部線條太柔美,缺少陽剛之氣等等,紅凝一直覺得白泠的長相無可挑剔,然而這個人的美卻已不僅僅只限於長相,一舉一動,一嗔一笑,皆媚態橫生。
他摟著姑娘的腰,低聲陪著甜話。
紅凝竟隱約覺得面上發熱。
白衣男人很快留意到她,眼睛一眯,停住腳步,轉身對那姑娘道:“三娘,你先回去,我晚上再來找你。”
姑娘低頭:“陸郎。”
白衣男人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聽話。”
姑娘似已痴了,茫然點頭,乖乖離去。
雪白的衣衫下擺鑲著銀絲邊,襯著雪白的精緻的緞靴,典型的富家公子打扮,知道他站在面前,紅凝若無其事,低著頭繼續掐杏花。
“姑娘怎的一個人在此?”聲音含著笑意。
紅凝並不抬臉看他:“走累了,坐著歇會兒。”
白衣男人也不怕唐突,緩緩取過她手中花枝,行為透著三分輕佻,語氣卻很溫柔文雅:“小生也想在這裡歇歇,不知姑娘會不會生氣。”
紅凝看著他手中的花,咬唇:“當然可以。”往旁邊讓了讓。
白衣男人果然往她身邊坐下,聲音更加溫柔:“不知姑娘芳名,家住何處,怎好一個人跑出來?”
“我啊……”紅凝正打算說,忽然又停住,似想起了什麼事,抬手丟給他一件東西,“公子幫我看看,這是什麼?”
白衣男人下意識接在手裡,看清之後立即面色大變。
紅凝這才敢看他的眼睛,冷笑:“妖狐,還想害人!”原來先前被他看那一眼,她就已經感覺不對,心神恍惚似不能自主,知道是媚術,於是暗自取出懷中的桃木珠握在手裡,趁其不備丟給他,桃木本就有辟邪的功效,文信特地做了給她防身用,經過幾番煉化,普通妖怪在它跟前,應該是什麼妖法都不能用的。
頭頂陽光燦爛,正好借得日主之威,紅凝口裡念訣,掌心隱隱有光華亮起,一聲“打”,便直朝對方身上拍去。
男人受她一掌,悶哼。
紅凝起身,冷冷道:“孽畜,竟敢以媚術害人,你可知罪!”這本是文信的話,如今她照樣學來,竟也有幾分震懾力。
男人雙肩微微抖動。
以為他害怕,紅凝放軟了語氣:“念你修行不易,我有心饒你,那姑娘中了你的媚術,元陰被攝走大半,身體必受損極重,若你趁早將吸得的元陰送回去,我便不再追究。”
“是麼?”男人緩緩抬起臉,桃花眼中閃著醉人的笑意。
紅凝呆。
男人輕笑,輕輕吹了口氣,掌心的桃木珠立即化為灰燼,隨風散去,無影無蹤。
紅凝大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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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本也意外,挑眉打量她:“想不到竟是修行之人,小丫頭也敢玩花樣,區區桃木珠豈能敵得過我們的三味真火。”
三味真火!紅凝後退:“你是九尾狐後裔?”
男人眼波流動:“你叫什麼?”
驚駭之下根本沒想過提防,不慎與他的視線對上,紅凝心中一陣迷糊,昏昏沉沉,順著他的話回答:“紅凝。”
男人輕聲:“來,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聲音仿佛帶有魔力,紅凝此時全不能自主,果然挪動腳步走到他跟前,痴痴地看著他。
男人伸手摟她入懷,托起她的臉細細看了片刻,露出滿意之色:“這點法力也敢降我,有趣,不如多與我消遣幾日。”
紅凝茫然點頭。
男人笑著低頭要去親她。
一陣勁風吹過,頭頂無數花瓣如急雨般落下。
輕飄飄的花瓣打在身上,竟疼痛難忍。
“誰!”男人迅速抱著紅凝避開,正要發怒,陡然間卻又想到了什麼,不由臉色大變,丟開紅凝,化作一隻五尾白狐逃走。
紅凝猛然驚醒。
錦袍繡帶,長身玉立,神情溫和,鳳目中隱隱含著笑意,儘管離得還遠,卻能依稀嗅到他身上飛來的香氣,大約是有他在的緣故,周圍的花似乎也開得比先前更艷麗了幾分。
“是你!”紅凝驚喜。
錦繡微笑:“多時不見,又長大了。”
不知怎的,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紅凝竟聽得一陣臉熱,再看那張俊臉,與三年前相比根本沒什麼變化,於是更堅定了心中猜測,鎮定地道謝:“多謝你又救了我。”
錦繡緩步走到她面前,看著白狐逃走的方向:“他這次是偷跑出來,其實並未惹出人命。”
紅凝道:“你認識他。”
錦繡道:“他原是北界狐族的公子,名叫陸玖,只因天生就有三尾,所以深得北界王寵愛,不能拂了北界王的面子。”
紅凝遲疑了一下:“他會不會報復你?”
錦繡搖頭:“北界族規極嚴,他既回去,自會有人處置。”
紅凝放心,正要說別的,卻見他低頭看著滿地花瓣發愣,頓覺後悔萬分,攀折花木破壞環境本不是什麼高尚的事,何況對方很可能就是花妖,且於自己有救命之恩,如今在他眼皮底下幹這種催花惡行,未免無禮。
半晌,錦繡輕聲:“你做的?”
人有臉樹有皮,紅凝手足無措,卻又說不出道理:“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喜歡……”
錦繡看了她片刻,嘆道:“既不喜歡,自有你的緣故。”
見他並無責怪之意,紅凝鬆了口氣,沒留意話中的問題,只是詫異不安,才見過兩次面而已,沒道理這樣在意他的看法,難道……他在自己心裡已經那麼重要?
錦繡道:“還是喜歡現在這樣?”
紅凝回神,笑道:“我沒那覺悟,不喜歡修仙。”
錦繡不語。
紅凝有自己的道理:“我也曾聽師父說過,仙道其實就是擅自改命,以求長生永恆,這有違天理循環規律,所以成仙就要經歷數次天劫,由此可見,真正的天道是讓我們按自然界的規律走,好好做人,你難道不覺得,你們那樣才是在逆天?”
錦繡微愣。
紅凝道:“何況天天修行,無情無欲,就算長生,那樣的生活又有什麼意思。”
錦繡道:“神仙自有神仙道,未必如你想的那般無情。”
紅凝故意“哦”了聲:“原來仙界也有情有欲?”
錦繡道:“自然。”
紅凝忍笑:“你的意思,先要禁情滅欲修仙,成仙以後就可以縱情縱慾?”
見她直言直語全無忌諱,錦繡也聽得笑了:“不同種屬不能結合,仙凡更是有別,此乃天道,正如丈夫修仙,妻子卻壞他功德,豈非可惜?若只留戀凡塵,將來又如何飛升?清苦修仙,為的正是要了斷這一切塵緣,雙修不過是互相補益,二人並無情意,直到載入仙籍。”
紅凝心中一動,半開玩笑:“你很想讓我修仙?”
錦繡微笑:“仙道永恆。”
看著那雙明亮溫柔如水波的眼睛,紅凝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正巧此時,傳音符忽然有了動靜。
“城外寺里出事,我要去看看,不回來了。”白泠的聲音。
紅凝忙問:“師父知道麼?”
白泠道:“說過。”
原來他這是專程告訴自己的,紅凝喜歡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一來擔心他的安全,二來她本身也無聊,立即問:“你在哪兒?”
白泠似早已料到她會這麼說:“城東的天和寺。”
紅凝道:“你等我。”收了符。
錦繡嘆息:“你最好不要亂跑,不是每次出事我都能趕來。”我已經很難卜算你的事。
紅凝聽出話中意思:“你一直在保護我?”
錦繡沒有否認。
沒有誰會無緣無故保護別人,紅凝再難用別的藉口解釋,心跳不止,匆匆抬腳就走:“我只是去看看,謝謝你。”
溺死在房間
遠遠的,白泠站在樹蔭下,旁邊還有個白衣女,紅凝認得她,一時也不好過去,忙閃到樹後。
“再糾纏,不要怪我手下無情。”
“我還不是為你!”
“你殺了小珂。”
“那又如何,她不死就會誤了你!”白衣女激動,提高聲音,“人妖殊途,你們並非同類,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否則必遭天譴!”
白泠冷冷道:“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白衣女抱住他的手臂,仰臉搖頭,“你以為我喜歡害人?作孽太多會使將來的天劫加重,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就不怕?”美眸中漸漸有光華閃爍,她望著他的眼睛:“我們一起在崑崙山修煉二百多年,你還每常說我膽小,任他們欺負,可只要你在,我什麼都敢做,你……你不明白我的心意?”
白泠沉默許久,推開她:“我已經饒你一命。”
白衣女道:“跟我回崑崙山。”
白泠側身。
白衣女看了他半日,恨聲:“她本就該死,若不是她,我們可以一起修仙度劫,我只恨沒將她打得魂飛魄散!”
白泠怒:“賀蘭雪!”
白衣女咬牙:“你不要後悔。”
長袖一揮,她整個人便消失了。
紅凝聽得清楚,反倒有點同情這賀蘭雪,因愛生恨,總是感情這東西最難捉摸,付出再多未必能收穫,感慨的同時,她不知為何竟又生起幾分惆悵,人與妖不能在一起,唯一的辦法就是修仙……
“出來。”白泠的聲音。
知道被發現,紅凝忙從樹後走出去,笑道:“我見你們有事,不便打擾。”
白泠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紅凝忍不住:“她也是和你一樣?”
話問出口,本以為白泠不會理,哪知他竟停住腳步,破天荒地回答了:“她是崑崙山的雪姬。”
紅凝意外,“哦”了聲,不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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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天和寺本是座小寺,近十年來才逐漸擴大規模,香火漸旺,如今也算小有名氣,此刻許多百姓圍在門外階下,議論紛紛。
紅凝擠不進去,問白泠:“出了什麼事?”
白泠道:“死了個人。”
紅凝驚:“怎麼死的?”
白泠道:“溺死的。”
紅凝鬆了口氣:“裡面有池塘?”
白泠沉默片刻,道:“他是在房間裡被溺死的。”
房間裡無緣無故溺死人,顯然另有蹊蹺,紅凝詫異:“會不會是被人謀殺?既是寺院,應有佛法庇佑,不該發生這種事的,那東西很厲害?”
白泠搖頭:“此寺建成至今歷時不長,佛氣不重,佛光尚弱。”
紅凝沉思片刻:“多半是個水裡的東西在作怪,你能不能感覺到?”
白泠道:“須待它現身。”
發生命案,周圍百姓臉上卻全無惋惜之色,反倒有些幸災樂禍,紅凝正在奇怪,忽見門內走出一群人來,除了幾個和尚,還有數名衙役,兩名青袍護衛,當先三人,當中一個身穿緋色官袍,五十來歲,面目威嚴,左邊作陪的是本縣的陶知縣,右邊則是天和寺住持。
那穿緋色官袍的人朝眾百姓一拱手,朗聲道:“海某蒙聖上欽點為越州知府,正當赴任,前日路經此縣,本欲在寺里寄宿一晚,不想竟遇上這等凶事,此縣隸屬越州,本府難辭其咎,必將徹查此案,知情者皆可來報,若經查實,必有重賞!”
是新來的知府?紅凝暗忖,尋常官員上任誰不是預先知會下屬,好吃好住接待著,他卻寄宿在這城外寺里,表面看還算正直,但也難說,這年頭有幾個好官?保不准就是個雷聲大雨點小的,道貌岸然,有意撈個名聲……
旁邊兩人低語。
“仗著有幾個錢,大舅子又是知縣,成日橫行霸道,如今死在佛祖的地方,當真是報應,查不清楚才好呢!”
“莫要連累和尚!”
“鄭可那種人怎會住這種地方,必是打聽得新知府路過,跟他大舅子一道來賣乖討好,不知送了多少銀子。”
“那也未必,聽說海公先前在明州是極有名的清官。”有聲音插進來。
二人俱冷笑。
死的是知縣的妹丈,誰願意去淌這渾水?何況這種惡霸死了,百姓只會拍手稱快,縱然知道線索,也不會幫著捉拿兇手,因此人群漸漸散去。
紅凝低聲:“怎麼辦?”
白泠不語。
雖說這鄭可罪有應得,但難保那東西不會再害別人,見知府海公轉身要進去,紅凝決定賭一把,上前兩步,大聲道:“大師,民女與師兄路經此地,想要在寶剎借宿幾日,不知大師能否行個方便?”
眾人俱回身看她。
住持不敢擅自作主,只看海公。
陶知縣呵斥:“放肆!知府大人在此,怎容閒雜人等住進來!”
這姓陶的官威還真不小,紅凝只望著海公:“早聽說海大人愛民如子,民女才斗膽相求,望海大人恕罪。”看你們是不是一夥的。
海公和顏悅色:“這裡剛出了命案,你們……”
紅凝搶道:“有道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與師兄平生從未作惡,也不曾仗勢欺人,還有誰會無緣無故害我們?”
海公愣了下,若有所思。
陶知縣也聽出不對,卻礙於海公之面不好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