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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脆的一聲響,扶簾婉玉滾倒在地,臉迅速紅腫起來,嘴角流下鮮血。

  扶簾婉玉並不怎麼在意,手指輕拭嘴角的血,報復性地笑:“拿他人當做棋子,玩弄於掌中,西聆鳳歧,你總是這麼自以為是,以為能掌握一切,她對我下手不是因為恨你,而是因為我打掉了她的孩子,她險些廢了我雙腿,你就動手傷她心脈……好一場戲,痛快!哈哈……”

  又是一耳光,扶簾婉玉整個人都被打得趴在地上。

  西聆君立在崖邊,藍袍無風而動,黑眸中殺機翻湧。

  他和扶簾婉玉站在一起,她沒有哭,只紅著眼睛說:“我恨你。”

  楓陵里,他親眼見她對扶簾婉玉下手,彎刀挑斷雙腿筋脈,她仍舊沒有解氣,還要繼續廢雙手,殘酷的手段清楚地顯示著折磨的意圖。

  “你會後悔的。”面對他的阻止,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而他,剛剛知道那個存在僅兩個月的孩子,終於因為這句話而被徹底激怒,出了重手。

  “越夕落,是我太縱你了。”

  被冰解之術所傷,心脈將斷,她倒在地上掙扎翻滾,咬破了唇,直至昏迷,始終沒有哼一聲,那雙帶刻骨之恨的眼睛從此留在了他心上。

  他清楚她恩仇必報的性子,得知她親自買過胭脂丹,他立刻便認定了是她的報復,怒極之下費盡力氣才控制住沒有當場取她性命。

  第二日,他的花就被人折去。

  再見面,她是雁初。

  他以為,她打掉他的孩子,服下花瓣忘記前事,就是最大的報復了,卻不知道今日餓結局才是真正的報復,她不肯解釋,讓他誤解至今。

  “怎麼,你要為她殺我?”扶簾婉玉坐在地上笑,“傷了越夕落,你後悔嗎?要殺我為你的孩子報仇嗎,你動手啊!”

  目睹她的瘋狂,西聆君面無表情,廣袖底雙手緊握。

  這個女人害他失去第一個孩子,害他親手傷害自己的女人,叫他如何不怒?

  然而,濃烈的殺氣漸漸消失了。

  “你已非永恆之間的人,不由我處置。”他轉身吩咐嵐使者,“送她出去,將消息告示天下。”

  事情第一次脫離掌控,五靈界的主人此刻必是怒極,嵐使者無意中聽到這等秘密,也甚是驚怕,唯有低頭應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們都是你的棋子!”目送他走下奕崖,扶簾婉玉爬起來指著他的背影冷笑,“你還是不肯多看我一眼,沒有扶簾族,哪有你西聆鳳歧的今日!你這般過河拆橋,良心到哪兒去了!你會後悔的!”

  嵐使者彬彬有禮地彎腰:“公主請。”

  不顧她罵得多難聽,他叫來幾名使者,強行將他送出了永恆之間。

  外面下著雨,扶簾婉玉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不同於往日出行,此番身邊再無半個伺候的人,雨濕衣衫,落魄狼狽,哪還有半分公主的嬌貴?扶簾族失勢,她被逐出永恆之間,而且剛剛作下了一件大事,失去永恆之間的庇護,她哪裡還敢回冰國?

  早就知道,他西聆鳳歧從來都不是清心寡欲之人,他遁入道門必有目的,騙過了天下人,卻騙不過她!五靈界道門決不允許插手他國內政,這次冰國的事,她就不信他沒有插手!且看永恆之間如何向其餘道門交代!

  西聆鳳歧,既然你無情,就休怪我無義!

  扶簾婉玉握緊雙手,慢慢地走下山坡,剛走到城外,就被一群武功高強的黑衣人攔下。

  “你們是……牧風國將軍府的人!”識破對方身份,扶簾婉玉驚懼後退,忽然間想到什麼,心頭頓生絕望,她不由得仰天慘笑,“好,好!西聆鳳歧,你果然是天下最冷血無情之人!”

  方才還奇怪怎會被送到牧風國,原來如此!他不殺她,是因為自有殺她的人,這些人應該都是越夕落報信叫來的吧,她早已料到被逐出永恆之間的下場了,對待不放在心上之人,他從來都夠狠!

  血花飛濺,屍體倒地。

  夜色茫茫,星光微弱,山上的風格外大,也格外冷,吹得頭髮散亂。

  秋影,你的仇終於報了。

  雁初獨自站在茅屋前的院子裡,覺得有點冷,於是伸手拉緊披風。

  那日她與丹妃憑著蕭齊的玉牌及時出了城,看清權謀者的真心,丹妃沒去找南王,而是隻身去了相對安定的岳州,想來已有自己的打算,雁初亦不多勸,徑直去找盧山遲。

  終於能以真實身份相見,她找到了唯一的親人,幸運的是,彼此都還活著。

  二人傷感一番,立即下山逃走,路上,雁初將經歷半真半假說了遍,盧山遲聽說蕭齊之事,咬牙半日,最終嘆了口氣,恨恨地說了句“便宜他”。

  劫後重逢,二人自是不舍分別,盧山遲畢竟不是尋常老人,知道事態緊急,聽從她的安排上車走了。不出所料,他剛離去沒多時,就有一隊人馬趕到,從山頂到山腳仔細搜查了一遍之後,確認無人才離開,想必是焰皇已獲知蕭齊死訊了。

  等他們撤走後,雁初就重新上了山。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焰皇只道她接了盧山遲逃走,派人沿途追殺,怎料她還敢回到山上住下呢。雁初在山上過得很寧靜,沒有任何不速之客打擾,南王大軍逼近京城,焰皇估計也沒工夫再理會她了。

  燈光斜斜從窗口照出來,雁初打開手裡的休書。

  剛勁好看的字,猶帶墨香,她忽然想起當年蕭齊為表示誠意親筆寫的那封求親信,她拿到後反覆看不夠,還悄悄藏進了枕頭下,不僅她,就連蕭齊自己,怕也沒料到有朝一日會親手寫下這封休書吧。

  良久,冰涼的手被人握住了。

  “蕭齊死了。”雁初開口道,“焰皇設計,那粒火焰石被地氣煉化過,當時死的不是他,就是我。”

  西聆君道:“那是他應得的下場。”

  雁初輕聲道:“我只是沒想到,我害得他失去所有,他並不恨我,還肯救我,寫下休書放我自由。”

  西聆君自她手中抽走休書,輕輕一抖,化作灰燼:“你從來都不是雲澤夕落,這封休書根本毫無意義。”

  “我畢竟曾經是他名義上的妻子,”雁初莞爾,“現在我自由了,我還是姓越。”

  “你也不姓越,”西聆君道,“你姓西聆。”

  五靈界姓西聆的人只有一個。

  “我來接你回永恆之間。”聲音里的暖意,不亞於他手上傳遞來的暖流。

  奕崖花開又是一度,片片飛落,浸在和風裡,淺淺的香縈繞在平台上,崖邊依舊鋪著精美的竹蓆,席上人身畔依舊有絲絲雲霧飄蕩,身旁那株矮楓也依舊頂著新的葉片。

  西聆君手撫琴弦遲遲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清早尋來就見到這副情景,雁初靜靜地看了許久,直至那個身影即將被雲霧淹沒,越來越遙遠,她才走過去坐到他身旁,手輕輕在他胸口按了按,試探:“你……怎麼了?”

  西聆君看了眼胸前的手,又斜眸看她,反問:“你要做什麼?”

  很尋常的問話,偏偏因他眼底那一抹笑意,而多了些不明的意味。

  雁初不太自然地勾住他的頸:“鳳歧?”

  手微沉,觸動琴弦發出輕微的響聲,西聆君將手自琴上移開,順勢將她攬在懷裡,由於衣袍太寬,那懷抱就顯得分外寬大,將她整個人都圈在了裡面。

  他不動聲色地扣住她的下巴,盯著那雙眼睛,想要確認什麼。

  雁初道:“說說我們的事吧,我怎麼會認識你呢?”

  “你誤闖楓陵,被殺陣所傷,我恰好在楓陵閉關,救了你。”溫柔的聲音透出三分蠱惑。

  “聽說我當年曾外出尋找輪迴之花,想不到當真闖進了永恆之間。”雁初略坐直了身,“然後呢?”

  “然後?”西聆君道,“你傷好後不肯走,纏著我不放了。”

  雁初道:“我不信。”

  西聆君道:“我閉關寂寞,你肯送上門,我自然不會拒絕。”

  “繼承永恆之道,就必須斬斷與外界的關係,你不肯跟我走,”西聆君不動聲色,視線始終不離她的眼睛,“後來我因為意外誤傷了你,你一氣之下就服了一葉花的花瓣,忘記我,嫁給了蕭齊。”

  雁初露出恍然之色:“永恆之間怎會有這樣的門規?”

  “不受外界事羈絆,不因外界情動,永恆之道才能不受干擾延續下去。”西聆君柔聲道,“何況不涉足外事,這本就是道門的規矩,否則道門參與外政,天下必亂。”

  越將軍執掌焰國重兵,她不離開越家,他就不可能娶她,永恆之間不能失去立場遭到外界猜忌,否則必為道門所不容,

  雁初點點頭,忽然看向花蔭下的棋盤:“我們再下一盤棋吧。”

  “你?”西聆君低頭,“一樣的結果,有必要?”

  雁初從他懷裡離開,坐到棋盤前:“西聆君請。”

  見她正襟危坐的樣子,西聆君彎了彎嘴角,果真坐到她對面:“送到我手上,我便勉為其難收了。”

  廣袖拂開落瓣,盤上先棋缽棋子。

  雁初二話不說,依舊搶了黑子先走,西聆君執白子跟上。

  頭頂花枝交相映襯,花瓣紛紛灑落如雨,美如夢幻,見證著一場並不高明的戰局。

  不似新局,仿佛這盤棋已下了很久。

  熟悉的對手,不,應該是獵者與獵物。

  雁初落子仍然快得不可思議,西聆君也不慌不忙,安然應對,只是出乎意料,他沒在像上次那樣故意求輸,而是攻勢凌厲,毫不留情。

  很多年前,楓陵里,一名女子被男人丟出門。

  “你的傷已好了。賴著做什麼。”

  “把這盆花送給我好不好?”她死皮賴臉地乞求,“我找了它很久了。”

  “好。”看她欣喜若狂,他才走到棋盤前,不咸不淡地說出後半句話,“贏了我的棋,便送你。”

  一葉花豈能輕易贈人,他有心哄走這臉厚的女子。

  “我不會下棋,”她有點惱,抽出腰間的彎刀,“比武你敢不敢?”

  當年征戰天下,他不知對多少人使過激將法,卻難得被人用在自己身上,他看著面前膽大包天的女子,不置可否:“與我比武,你不夠格。”

  她立即沉下臉,舉刀,一刀將他的棋盤劈個稀爛,黑白棋子被強盛的刀氣逼得飛起,打在旁邊地上,嵌出一幅八卦圖。

  他仍是端坐原地,面不改色:“越家刀法,不錯。”

  她居高臨下沖他挑眉:“夠格跟你比嗎?”

  他看她一眼:“不錯,打不過我。”

  “你!”

  “你要花何用?”

  被他一問,她馬上忘記了生氣,懇求道:“聽說它的果實能解五靈界苦難,我父親哥哥和盧山叔他們都是武將,戰場險惡,我想求得果實護他們平安。”

  他不說話了。

  輪迴之果,幾時成了保佑平安的吉祥物?解五靈界苦難史說服食了因果後,就能自五靈界轉世脫身托往他方而已。護佑親人平安,世間真有這般神奇之物,西聆族何至於只剩他一個。創千古偉業,貴為尊皇,縱然他讓著天下千萬人陪葬,也改變不了結果。

  面對希冀的目光,他沒有糾正她的錯誤:“此花要用血供養,你也願意?”

  她喜得連連點頭:“願意。”

  ……

  空曠的石室內,他閉目坐在中間的竹蓆上,長發如墨瀑,眉宇間神色安寧,藍袍鋪開,在燈影里閃爍光澤,如澹澹水波。

  “鳳歧!”她舉著個新燭台跑進來,“你這兒沒燭台,我在外面給你買了個。”

  他仿佛不聞。

  “你怎麼了?”她嚇得丟開燭台,走過去伸手去探他心口,輕輕按了按,發現尚有心跳,這才鬆了口氣。

  少女體香隱隱飄來,刺激著此刻分外敏感的嗅覺,他亦沒料到她會來,雙眉微微皺了下,氣息逐漸不穩。

  “在練功?”她並未察覺到變化,抬手去理他披散的長髮,替他拭汗,粉臉上悄悄泛起一絲紅暈。

  柔軟的手指不時觸碰,氣息吐在耳畔頸間,練功的緊要關頭竟遭逢這樣的挑逗,他猛地睜開眼,黑眸不復往日清澈。

  她倏地縮回手,臉上紅暈更重:“我就是看你累……”

  熱情性急的女子羞澀起來,竟有著令六宮粉黛失色的嬌態,他扣住她的手臂,不待她反抗,將她強行翻轉身重重地壓在了地上。

  ……

  棋局明朗,勝敗早已註定了,她根本是在賴皮,明明輸定了,卻還瞅到地方就落子,拖延著最後的時間,他便毫不留情,步步緊逼,奪了她的地盤,將她一步步逼到死角,再也無路可逃。

  “楓山真美,等見過父親,我們將來就在 這兒安家吧,再生幾個孩子,你教他們下棋撫琴,我教他們練武……”

  “教練武,你確定能勝任?”

  “我刀法很好!”

  “嗯,誤人子弟還是可以的。”

  ……

  復仇而生,鐵血征戰,五靈界至高無上的皇者,那顆心早已冷硬如岩石堅冰,他開創了輝煌盛世,立不世偉業,也失去了所有親人。臣子們奉承效忠,嬪妃們曲意逢迎,只為從他手裡獲取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利益,縱然他遁入道門,也是大名鼎鼎人人敬畏的永恆之主。而她,不知道他的身份,誤闖進他的世界,用那多餘的關心,把自己變作了他的親人。

  率性的女子不知憂愁,唯獨記掛父親兄長的安危,她愛習武,沒有五靈界女人該有的柔弱姿態,卻也會笨手笨腳地為他做衣裳,在床頭雕刻他喜歡的楓葉紋,在楓葉下為他翩翩起舞,她永遠那麼熱情,熱情似火,燒紅了滿山楓葉,連帶著他的心也漸漸有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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