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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碧看看他,不說話了。
溫海道:“你出城,果真是為了看古怪?”
白小碧只得將二小姐化裝成丫鬟出城的事告訴了他:“師父不記得了麼,上次范八抬鎮國公都是壞在自己人手上,我怕她一個人出城辦事,是聽了誰的挑唆,要上當。”
溫海道:“你擔心的有理,那人絕不會自己出手,她去做了些什麼?”
白小碧緋紅了臉:“並沒做什麼,她只是……只是……”
溫海道:“只是如何?”
白小碧被逼無奈,小聲道:“她是去見許公子。”
看她這模樣,溫海很快猜到話中意思,忍不住一笑:“陳公只道自己女兒甘心守節,誰知這二小姐終是難耐寂寞,私會情郎,然你又怎認得那是許公子?”
心知說漏嘴,白小碧忙道:“我聽別人叫他許公子的。”
好在溫海沒留意話中問題,他斜眸瞟她:“姑娘家與男人私下幽會,你說這樣對是不對?”
大家小姐做出這種事,未免有傷風化,白小碧忽然想起昨夜岩洞內的情形,無端升起許多恐慌與羞愧,低了頭逃避他的視線。
溫海摸摸她的臉:“罷了,你沒事就好。”
察覺這動作曖昧,白小碧更加驚慌,不自然地別過臉躲開,起身:“是我行事鹵莽,叫師父擔心,我先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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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星光微弱。
數條人影閃現,齊齊跪下:“參見沈指揮使。”
沈青從暗處走出來,年輕俊俏的臉映著星光,顯出幾分陰冷,不復平日單純:“誰派你們來的?”
當先那人忙回稟:“我等乃是奉沈公之命行事,亦是聖上之意,天師說那丫頭命格古怪,聖上十分擔憂,怕她被那逆賊找到,不如先下手,以絕後患。”
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之色自眸中掠過,沈青緩緩朝前走了幾步,冷笑:“斬糙當除根,殺她有什麼用,沒了她那人未必就不能成事。”
那人為難:“我等如今……”
沈青轉回身來,面上已經恢復了明朗的笑容,丟出封信給他:“此事不須你們插手,你們亦不必擔憂降罪,拿此信回我叔父,他自然明白。”
那人鬆了口氣,作禮帶手下退走。
果然還是這般急躁,顧前不顧後,沈青搖頭,重新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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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波這麼久,身體已不似先前嬌弱,仗著天氣暖和,白小碧雖淋了場雨,卻沒有受涼,只不過精神差了許多,歇息兩日才逐漸復原,其間二小姐也來看望過她,然而白小碧自覺無意中窺破別人的秘密,十分羞赧愧疚,不敢多去找她。
這日路過園子,忽然聽到有呼聲,白小碧匆匆過去看,原來陳瑞強摟著一名新來的模樣俏麗的丫鬟調戲,那丫鬟怕他,又不敢不依從。
聽說過他的故事,白小碧本已不再像先前那般討厭他,只是此刻見他這作派,不由又升起鄙薄之心,忍不住道:“所幸柳小姐不在,倒省得今日失望。”
陳瑞果然僵住。
那丫鬟滿懷感激地看白小碧一眼,匆匆退下。
白小碧也知這樣太鹵莽,實在是情急救人,不得不出此下策,連忙轉了身就走。
陳瑞低喝:“站住。”
白小碧哪裡肯站住,反加快步伐,然而她穿著裙子哪裡跑得快,沒走出多遠就被他扣住了手,頓時怒道:“陳公子自重。”
“自重?”陳瑞冷笑一聲,挑眉道,“我卻不知你們那晚在山上做的好事,倒要請教小姐,何為自重。”
白小碧大驚失色。
“奇怪麼,我如何知道,”陳瑞對她的反應很滿意,湊近,“放心,我並未出過城,也不曾看見你們的事,但你欺三弟單純,就以為騙得過我麼,那山上糙木叢生,亂石荊棘,既是被追殺倉促逃命,又是在夜裡,豈有不被劃傷手臉劃破衣裳裙角的。”他抬起她的手,“嘖嘖”兩聲:“你看你這小手小臉,白白嫩嫩,全無半點傷痕,倒也奇怪。”
因為當時有葉夜心全力相護,白小碧通紅了臉,飛快抽回手,後退幾步。
陳瑞道:“好個自重的小姐姑娘,一夜不歸,卻編造出這樣的謊話,是什麼緣故?”
他的嘲笑,白小碧並沒有聽進去,只是越發緊張驚恐,既然他能看出自己說謊,溫海會不會也看出來了?
陳瑞道:“我曾叫她跟我走,她卻不肯。”
白小碧聽得莫名,來不及想,就見二小姐匆匆走來:“二哥,白姑娘是客,怎的又為難她,叫人笑話。”
陳瑞笑道:“方才我在街上遇到許堅那小子,他見了我甚是驚慌,卻叫我笑話。”
二小姐面色微白,勉強道:“二哥說什麼。”
陳瑞看了眼白小碧:“為何不叫他帶你走。”說完再不看二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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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略帶歉意:“我二哥是這樣,你別怪他。”
白小碧回神,忙道:“姐姐放心,二公子並沒對我怎樣。”見她臉色極差,忍不住又關切道:“姐姐可是身體不適?”
二小姐搖搖頭,待要說話,忽然側過臉彎腰乾嘔起來。
白小碧嚇一跳,扶住她:“姐姐莫不是病了,我去叫他們請個大夫來。”
二小姐忽然抓住她的手:“不要。”
那手用力極大,白小碧錯愕。
自覺失態,二小姐勉強沖她笑笑,拿手絹子捂了嘴:“昨日已叫人取了藥,多謝你擔心。”
白小碧鬆了口氣:“姐姐既病了,就不該再出來吹風,我送姐姐回去吧。”
二小姐搖頭推辭,隨手招了個丫鬟扶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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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事情被陳瑞看出來,想著溫海或許已知道,白小碧更加煩惱不安,因此並沒心思去細想別的什麼,幾日下來,她都在留神觀察溫海的臉色,當然結果仍是一無所獲,反而使自己越來越不安。
葉夜心穿著身紫色衣裳,精神顯然很好,明快的色彩映著陽光,摺扇輕扣,嘴角噙笑,前日的狼狽之態蕩然無存,依舊是那位溫雅的貴介公子。
他朝她招手:“小丫頭,我等了你很久。”
白小碧走過去:“葉公子放心,待我遇上那人,定會告訴你。”
“此事有什麼重要的,我只是見你這兩日不出來,以為你淋雨病了,”他邊說邊仔細端詳她,皺眉,“精神不大好,少出來亂跑。”
面前這張臉上滿是溫柔與關切,白小碧看了片刻,終究還是喪氣地垂下眼帘,低低地“哦”了聲:“我沒事,多謝葉公子。”
葉夜心道:“怎的突然客氣了?”
那夜的事反覆在腦海中放映,絕非兄妹之間該發生的,他當時實在無禮至極,且無半句解釋,白小碧還是有些惱,再回想他對那些姑娘的態度,加上出手殺人時的果斷與狠絕,實在無情至極,不免越發心冷,萌生了離他遠些的想法:“沒有,師父可能懷疑了,我不想再騙他,讓他生氣。”
葉夜心道:“你很怕他生氣?”
白小碧道:“如今我只有師父一個親人,葉公子於我有恩,自當報答,但我也不想叫他知道了失望。”說完作禮,就要往回走。
葉夜心拉住她:“在生氣?”
周圍人多,白小碧慌得掙扎:“葉公子……”
所幸此時街上正好有一隊人走過,抬著大紅彩禮盒,喜氣洋洋的十分惹眼,路人都圍過去看熱鬧,沒人注意這邊。
有知情者解釋:“許家提親的,許家大公子許堅。”
許大公子?白小碧猛然記起來,先是喜悅,接著又疑惑,這似乎不是朝陳府方向走啊……
葉夜心看出她的心思:“他是去梅家提親。”
白小碧倏地抬眼望著他:“可是……可是……”
葉夜心搖頭,半晌拍拍她的腦袋:“小丫頭不該多想這種事,不害羞麼。”
說不清是氣憤還是羞愧,白小碧抽回手。
葉夜心含笑道:“罷了,你既然那麼怕你師父生氣,不想見我,我回去便是,過兩日再來看你。”說完果真放開她走了。
說走就走,白小碧越發氣悶,轉身,卻見陳瑞負手站在不遠處,饒有興味的樣子。
“是他?”
白小碧只作不懂:“陳公子說什麼。”
陳瑞走到她身旁:“這樣一個人,怪道迷住了你,怎不叫他帶你走?”
白小碧氣惱,沉了臉冷冷道:“陳公子這是什麼話,他不過是我認得的一位恩公,碰巧遇上罷了。”
陳瑞沒再說什麼,哼一聲:“姓許的小子,竟敢!”又哼一聲。
早先他當著二小姐說出那番話,想是早已知道此事,白小碧有點尷尬:“二小姐這幾天精神不好,是因為這事?”
陳瑞沒留意話中問題,冷笑道:“自作自受,我卻不知這小子哪點好,早看他是個縮頭烏龜,許老爺作主,他是一句話不敢說的,方才見了我就跑,指望他什麼。”
白小碧雖也覺得氣憤,但自己的身份是不該多談論這些事的,低了頭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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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一名年輕女子滿臉不悅地看著她離去,口裡道:“那姓葉的究竟是何來歷。”
身後人答道:“他武功不弱,暗地裡還有不知多少人跟著,探他的底細卻有些難,小姐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
女子道:“他故意接近這丫頭,我只怕他會壞表哥的事,我去跟表哥說聲。”
那人道:“公子若知道小姐出來,必定會叫人送小姐回去。”
知道溫海的脾氣,女子到底不敢去,半晌才道:“那就給他送封信,叫他留意些,我卻不明白,爹叫他儘快找人,他總在這些閒事上耽擱做什麼!”
主僕二人只顧說話,誰也沒留意身後不遠處的眼睛。
葉夜心輕輕笑了聲,緩步走進一條僻靜的巷子,悠閒的步伐就如同先前走在大街上一樣。
“葉兄!”有人匆匆追上來,喚他,“葉兄且留步!”
葉夜心止步,回身看清來人,笑著作禮:“原來是許兄,何事如此匆忙?”
那是名年輕公子,連連嘆氣,急得跺腳:“葉兄是知道的,如今卻如何是好?家父作主,我……你可有法子幫我一幫?”
葉夜心搖頭:“父母之命,豈敢不遵?”
年輕公子道:“可是……可是她……只怪我……唉,豈不是害了她一生?”
葉夜心嘆氣,拿摺扇拍拍他的肩:“許兄只怕害她,卻沒想過此事一旦鬧出來,不僅斷送了她,還斷送了你。”
年輕公子呆住。
葉夜心道:“令尊十分嚴厲,若知道此事,必定逐你出家門,縱然饒你,別人焉能不笑話的,將來傳開,你的名聲前程豈不盡毀了,你細想想。”
年輕公子垂首半日,低聲:“這卻如何是好?葉兄必定要救我。”
葉夜心道:“這有何難,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何必執著於一女子,從此你只一心聽令尊的話,與她斷絕往來,她既是在家守寡,只要不鬧出來,還有誰會懷疑。”
年輕公子呆了呆,連連搖頭:“可……可她已……”他似覺尷尬,半晌才湊近低聲說了兩句話,末了漲紅臉:“叫葉兄見笑,總是小弟做的荒唐事,此事遲早叫人知道,我若有負於她,叫她今後如何做人,想是活不下去的,如此,我便真的該死了。”
葉夜心驚訝:“許兄此事實在行得不妥,這卻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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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倉促逃命,根本沒有心思去留意周圍景物,如今再次與溫海等人前來,所見又有不同,這一帶雜糙亂石多,人跡罕至,連砍柴的樵夫都很少,平日除了打獵的幾無人來,岩洞洞口高不足一丈,為糙木掩映,也不易發現。
沈青笑道:“小弟可有指錯?”
陳琪拱手:“常聽說地理先生尋龍認穴的本事,今日親眼得見,果然不假,沈兄弟不愧是天師門下,佩服。”
沈青轉身向溫海:“溫大哥先請。”
溫海亦不推辭,率先朝洞內走,白小碧此刻正打量四周景物,似有些心神不定,只顧跟著走,腳底不慎被石頭絆了下,打個踉蹌,陳琪見狀就要伸手去扶,發現不妥忙又收回手,忍不住提醒:“白姑娘仔細些!”
沈青笑道:“白姑娘在走神呢?”
見溫海也回身看著自己,白小碧尷尬,與陳琪道了聲“多謝”。
洞內還算寬敞,就是光線有點陰暗,深處似有細細的風吹出來,風裡竟帶著絲絲暖意,與那夜裡冰寒的感覺大不相同,白小碧本有些驚疑,可待她看到地上那粒小小的珍珠時,幾乎立即就確定了,同時悄悄抬手去摸頭上簪子。
果然嵌在上頭的小珍珠不見了,必是那晚掉在這裡的。
想到二人曾經以那樣可怕的姿勢倒在這裡,白小碧越發覺得羞恥,又怕被溫海發現說謊,忙悄悄走過去,拿腳將那粒珍珠使勁往沙里踩。
冷不防手被人握住。
白小碧驚得抬臉。
溫海倒沒看她,只是淡淡道:“走了。”
也不知道他發現沒有,白小碧忍住慌亂,一聲不吭由他拉著朝深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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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路徑雖窄而彎曲,卻少有岔道,沈青舉著火摺子在前面引路,眾人走了數百步,眼前就出現了一個洞廳,白小碧驚訝地發現,這裡並非如想像中那樣漆黑一團,因為右邊洞壁有道長長的豎直的fèng隙,猶如窗口,天光流進,映得周圍景物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