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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小碧呆了呆,遲疑著問:“那……柳小姐呢?”

  二小姐垂眸:“早夭,成親前一個月。”

  白小碧不說話了。

  二小姐道:“自那之後,他便越發狂起來,考了功名卻不肯上任,成日家裡外頭都……亂來,為此數次受家父責打,險些喪命,幸被大哥和三弟攔下,後來家父也就不管他了。”

  .

  不出所料,陳府原有四位小姐,另三位都已出嫁,這位二小姐自幼許給黃家,誰知天意弄人,未及出嫁,那黃公子就一病死了,二小姐竟成瞭望門寡,自嘆命苦之餘,她便立志在家守節,將大好青春虛度,本是花容月貌,卻心如死灰。陳公見她意志堅定,索性將府內事務一併交給她打理。

  自倚蘭閣出來,白小碧一直悶悶不樂,儘管她明知道婚姻大事原該父母長輩作主,私定終身是見不得人的,可還是忍不住心生同情。出來一年,習慣了拋頭露面,她已不像往常那般看重規矩,跟著溫海行走江湖,總強似一個人在門井縣孤獨度日,何況這一路見識也增長不少,女兒有人照顧,父親九泉之下該放心才對,必不會怪罪的。

  “你既這般莊重,果真心裡就從未喜歡過哪個男人?”

  想起他問過的話,白小碧臉上一陣發燒,年輕女孩兒家誰沒有心事,就像當初的張公子,也曾對他有過花前月下恩愛纏綿的憧憬,然而知道定親後,她也不敢露出半分喜色,這種事總是羞於啟齒的,心裡如何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會被人看低。

  面前竟浮現出那雙漆黑的、含笑的眼睛。

  在他跟前,又何曾想過什麼禮義規矩?

  白小碧一顆心“突突”地跳起來。

  可巧沈青與溫海自旁邊廊上轉出來,沈青見了她便高聲喚:“白姑娘?”

  白小碧滿懷心事,只顧低頭往前走,竟沒聽見,直到沈青過來擋住路,她才驚回神,站住。

  發現她雙頰緋紅,沈青笑得古怪:“在想什麼,這般入神。”

  白小碧避開溫海投來的目光,支吾:“沒有,昨日在街上看了面鏡子,方才再去,竟被人買走了。”

  沈青道:“原來如此,我與溫大哥正要出城走走,看看地,你可要去?”

  白小碧正悶得慌,聞言忙點頭:“自然好。”

  .

  沙河縣依山傍水,出縣城東門不遠,就見一道小河,河面窄,水雖清澈,卻深不見底,河對岸多是陡坡山崖,崖間生著許多糙木,倒也青翠蔥蘢,三個人沿著河岸往前走,沈青來得早,先已打聽得詳細,此刻一一向二人介紹,原來當地人都將這條河叫做沙子河。

  他伸手遙指前方:“前面便是小沙河口,這裡人管它叫河蚌口,再走兩里地,還有處大沙河口。”

  白小碧道:“可我們不是來看地的麼?”

  沈青道:“自然是看地。”

  白小碧領悟:“陳家太公的骨殖自然沒在墳里,莫非就在河邊?”

  沈青看著溫海笑道:“無論如何我總是朝廷中人,陳公雖謝我帶來消息,言語卻總有些躲閃,但他以為不說,我就不知道穴在哪裡麼。”

  白小碧笑道:“沈公子和我師父,兩個這麼高明的地理先生都在,還怕找不出來?”

  沈青忙道:“白姑娘太過獎,沈青怎敢與溫大哥比。”

  溫海只是一笑。

  白小碧道:“不是我過獎,是沈公子過謙了。”

  一行人邊走邊說笑,不覺就到了小沙河口。

  .

  這小沙河口常被人叫作河蚌口,得名十分有趣,沙子河流經此地,拐了個大彎,對岸連綿的山脈到此處已見源頭,一改尋常土石之色,忽然生出整片整片的青石坡,左右同時向中間合攏,邊緣薄如刀削,高數十丈,就好似一隻豎立著的半埋入沙灘的巨大河蚌,兩片蚌殼緊緊合攏,遠遠望去,活靈活現,正在往水邊的沙子底下鑽。

  白小碧問溫海:“怪不得叫河蚌口,這裡有好穴麼?”

  溫海道:“既是沈兄弟來尋穴,你何不問他?”

  沈青莞爾,正要說話,哪知就在此時,對岸山頭卻響起一陣人聲,接著陸續有百十個村民跑過,吵吵嚷嚷的,俱提著扁擔扛著鋤頭,氣勢洶洶的模樣。

  白小碧驚道:“看這陣勢,他們是去打架麼!”

  沈青皺眉:“對面是有兩個村落,一個周家溝,住的多是周姓人,一個趙家壩,多是姓趙的,這些人似乎是從周家溝方向來的。”

  溫海道:“想是兩村起了爭執,正好我們也要過去,不如順道看看。”

  這裡河面寬闊許多,大約是經常有人過河進城的緣故,上面架了座簡單的木橋,由幾個橋墩幾塊長木搭成,白小碧一踏上橋,只覺得腳底晃悠悠,壯著膽子再走幾步,越發有些頭暈,急忙停在中間橋墩上,看看前面的溫海,她下意識伸手,想求助於身後的沈青。

  哪知沈青遲遲不跟上來,反而不解地問:“白姑娘怎的不走?”

  他這麼一叫,前面的溫海果然停住了腳步,回身看。

  腳底水流,看上去窄窄的木橋仿佛在遊動,白小碧更覺站立不穩,只得蹲下去:“師父。”

  片刻,一隻手伸到她眼前。

  “不要往下看。”聲音平靜。

  師父到底不是爹,因此被這位年輕師父拉著手,就格外不自在,尤其是當著別人的面,那手很溫暖,被控制的感覺卻始終揮之不去,白小碧耷拉著腦袋,不敢看他的臉,直到過了橋溫海鬆開手,她才回頭瞪沈青,卻見沈青正朝這邊笑,略帶促狹。

  他居然還能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道:“師徒原不是外人,沈青雖也敬畏師父,但平日與師父卻甚是親近,白姑娘不能總這麼怕師父。”

  溫海聞言頓住腳步,轉臉看她:“我可怕?”

  跟著他這麼久,白小碧多少也能猜到點,他雖不動聲色,心裡必定在笑話自己呢,所以才故意這麼說,於是連忙垂首支吾:“沒有。”

  溫海“哦”了聲,腳下逼近一步。

  白小碧後退。

  溫海卻不理她,往前走了。

  白小碧呆了半晌才明白過來,他這樣分明是叫沈青看笑話呢!

  沈青走過她身旁,笑道:“白姑娘又走不動了?”

  知道他是故意,白小碧恨不得撕他的嘴,卻又怕後頭再受作弄,便虎著臉不理他,快步跟上前去。

  石內女人

  趙家壩有個極大極深的池塘,用作蓄水,此刻兩村村民在池岸上對峙,幾名穿著體面的長者在中間說話,互相指責,想是各自村裡有聲望的鄉紳。

  沈青問左邊那些憤怒的村民:“出了何事,怎不報官?”

  那村民不耐煩:“官老爺管不了。”

  沈青勸道:“凡事都好商量,何必大動干戈。”

  那村民將鋤頭一杵:“姓趙的斷了我們村的運,怎不找他們算帳!”

  對面趙家壩村民聞言,立即叫起來:“混說什麼,你們周家沒個出息的,倒怪我們。”

  沈青大約猜著怎麼回事,笑道:“可巧我也跟師父學過幾年相地術,今日路過,你們若信得過,不妨說與我們評評理,怎麼樣?”

  說話時已招來不少村民注意,見他年紀輕輕自稱地理先生,眾人都不信。

  沈青道:“你們起爭執,乃是為這池塘,是也不是?”

  他這麼一說,周圍人立即服氣了,紛紛點頭:“果真是地理先生。”

  先前那村民早已飛快跑過去報與幾位鄉紳,鄉紳們連忙迎上來:“想不到是位高明的先生,先生來得正好,且與我們評評理。”

  兩邊人七嘴八舌說一通,白小碧方才明白緣故,原來趙家壩最早的住戶並非趙姓人,而是周姓村民,據說周家先祖的墳就在這池塘里,是塊小蓮花地,也曾出了幾位有頭有臉的人物,後來周家人遷離此地,搬到離城近的周家溝,自此數十年竟再未出一個人才,因此便出現了一些傳言,大意就是池塘出水口被趙姓人給堵上,出處被堵,周姓人再也成不了氣候。這話原不知誰放的,但傳得人多,也就成了真,周家人心裡起了疙瘩,幾番要求放水,趙姓人卻以蓄水為藉口推脫,去年秋試過,周姓果然又是一個中的也沒有,今年春闈放榜後,鄉紳們越想越憋氣,乾脆直接來趙家壩算帳了。

  為一個毫無依據的傳言就要打起來,可見民間對風水的看重。

  白小碧覺得好笑,悄悄問溫海:“師父,果真是出水口的緣故麼?”

  溫海不答,反問沈青:“沈兄弟看?”

  沈青忙低聲道:“自然,定是高人路過,點破了它,趙姓人心中嫉妒,所以有意為難,出口被堵,池中魚游不出去,你看趙姓的幾個鄉紳,原本一臉得意,如今聽說我是地理先生,已有幾分心虛了。”

  白小碧沒有看鄉紳,反而飛快瞟了溫海一眼。

  如今實話實說,只會帶來更大的麻煩,兩村人要打起來也有可能,沈青有些為難:“溫大哥看,如何是好?”

  溫海上前兩步:“諸位且聽我一言。”

  眾村民靜下來。

  溫海道:“此地原是塊好地。”不待周家人發作,他接著道:“但周家少能者,緣故卻不在此。”

  此話一出,兩邊村民都愣住。

  溫海道:“周家先祖確是占了好地,但再好的地頭也有氣運行盡的時候,你們看這世上哪一家哪一族是世代富貴的,是以周家之事與趙家無關。”

  周家人面面相覷。

  趙家幾位鄉紳聞言都贊道:“幸好有兩位先生,總算為我等洗脫冤屈。”

  溫海道:“然有句話叫時來運轉,不須多久,周家自會能人輩出。”他略略停了下,又道:“依我看,這池裡出水被堵,非但不害周家,反是害了趙家。”

  趙家幾位鄉紳怔住了。

  溫海道:“山水相傍,靈氣才生,此水是趙家壩之水,自然關係趙家人,氣行不動,運勢自然就差,我若沒猜錯,去年春闈放榜,其中沙河縣高中的並無趙姓人。”

  趙家人都變色。

  沈青上前笑道:“既是鄉鄰,原該和氣為上,依我說,趙家人不若打開那口子,一則是為你們自己子孫運勢,二則去周家疑心,將來周姓果真出了能者,你們也跟著沾光,實在百利而無一害。”他又轉向周家人:“你們此番錯怪了趙家,將來不可忘記他們行的方便。”

  兩村鄉紳俱臉紅,點頭稱服,又互相賠禮,當下打開池口放水,周家村民各自照原路回去。

  .

  回去路上,周家村村民十分敬重二人,家中有事的紛紛上來問詢,沈青一一作答,溫海偶爾說兩句,惟獨白小碧一句話也不說,若有所思的模樣。

  有人戲道:“先生這麼高明,你看前面那河蚌口是不是有古怪?”

  沈青留意:“怎麼說?”

  眾人笑起來。

  那人拉住旁邊一個年輕人:“周小七你跑什麼,來跟先生說說。”

  年輕人漲紅麵皮,十分窘迫,眾人催促半日,他才吞吞吐吐道:“那天下午,天將黑的時候,我忙忙地從城裡趕回來,走過河蚌口,忽然有些肚子疼,跑去……跑去那石頭下……誰知蹲下去不多時,竟聽得裡頭有聲音,像是個女的……”

  眾人大笑:“嚇得他屁股也沒擦就跑,滿褲子都是。”

  那年輕人羞怒:“你們知道什麼,那聲音竟是從石頭fèng里傳出來的,換了你們怕不怕。”

  白小碧低頭掩口。

  沈青忍了笑,拍他的肩:“放心,我看那裡並沒有古怪,想是什麼老鴰子叫,大哥你聽錯了。”

  地理先生說沒什麼,年輕人自然不好辯駁,疑惑:“那聲音不像老鴰,真的像人呢……”話未說完,又被鬨笑聲打斷。

  .

  吃過飯回到房間,已是掌燈時分,白小碧打水洗過,坐到桌前解散頭髮,很快,她就發現房間裡有什麼東西不一樣。

  小桌上多了面銅鏡。

  白小碧驚訝,取在手裡細看。

  精緻的銅鏡,磨得光滑閃亮,眼熟得很。

  是誰買回來的?白小碧坐著發呆,陳瑞真沒說謊,他在溫海跟前對自己表示好感,必是有那意思,可是白小碧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明媒正娶嫁入名門,雖說現在比不得當小姐的時候,沒有理由要求太高,而陳琪為人極好,將來定不會委屈自己,但是……

  千般好萬般好,那雙微笑的眼睛始終在心頭揮之不去,寒夜裡送來的溫暖,卻只因為像他的妹妹。

  白小碧咬唇。

  陳侍郎依附李家,溫海一心想謀求功名,倘若得李家支持,也是條門路,他會答應把自己留在陳家麼?如今身邊沒有別的親人,他的一句話,就可以決定自己今後的路。

  “在想什麼。”身後傳來溫海的聲音。

  白小碧嚇一跳,站起身:“師父。”

  溫海沒有回答,視線移向她手裡那面銅鏡:“這便是你說的那面鏡子?原來已經買回來了,倒也精巧。”

  白小碧尷尬,飛快將銅鏡擱回桌上,自白天提起此事,一直到現在都跟著他們,哪裡得空去買銅鏡,他這麼說顯然是故意的。

  溫海挑眉。

  白小碧道:“我也不知,我……才看到的。”

  溫海沒有多追究,轉了話題:“你看陳家如何?”

  白小碧一顆心頓時涼了。

  溫海俯下臉看她。

  白小碧不安:“師父想要我留下?”

  “留下?”溫海沒有意外,握住她的手,“是誰叫你留下,送鏡子的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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