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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挺直的鼻樑在夜色中更顯冷酷,他看著遠處陸續被押走的范家人,面色平靜。

  依舊被那溫暖的手握著,白小碧卻感覺全身一陣陣發冷,他和葉夜心先後都問過賣身契的事,究竟誰是無心,誰是有心?又或者,同屬無心?

  “還是被人算計。”旁邊有人低嘆。

  白小碧驚訝,來人正是沈青:“你……”

  “我本是要出城的,聽說出事,又趕回來了,”沈青嘆道,看溫海,“猛虎下山,卻落得如此下場,變作死虎,溫大哥不奇怪?”

  溫海道:“正不知何故。”

  沈青苦笑:“欲知緣故,且隨我來。”

  滅門之碑

  長空之下,山勢依舊呈虎相,前爪伏地,然而不知為何,原本威風凜凜俯衝下山的猛虎此刻看上去竟了無生氣,儼然成了只死虎。

  虎口依舊大張,卻是被一座巨大的高高的事物給撐住了。

  一隻被卡住嘴的老虎。

  沈青遙指那高大事物:“看,老虎都被卡住了嘴巴,還能咬人還能活麼。”

  溫海沒說什麼。

  白小碧一直在留意觀察,聞言道:“就是因為那個嗎?是誰放的?”

  沈青搖頭:“還有誰會放那東西。”他領著白小碧走了幾步,找個適當的角度指引她看:“你細瞧瞧,那是什麼。”

  幽幽冷月照著虎口的新墳,還有那座巨大的石碑。

  白小碧驚訝:“先前不是沒有碑麼,他們什麼時候立的?”

  沈青嘆道:“我才知道消息,也打聽過,據說是范大人官拜宰相後,外頭有傳言,嘲笑說堂堂宰相大人的老子不過是座禿墳,太寒酸,因此范大老爺氣不過,當下便叫人打了這塊碑,我們竟一直沒留意。”

  溫海道:“果然是有心人。”

  沈青道:“方才路上聽說了京城的事,宰相大人被拿已有好幾天,其實此事原也怪不得他,實在是走投無路之舉,前些年遠征番邦,他曾與一名番邦使者有來往,那使者秘密帶了厚禮與番王的信說情,他也就順勢說服聖上退了兵,卻鬼迷心竅留了那信,也該他出事,這麼多年偏被人翻了出來,聖上近日又新寵著宦官金和等,得知後龍顏大怒,斥他通敵叛國,即刻要拿他,通敵叛國這是何等大罪,他不反也得反了,吳王與李家聞知皆踴躍出兵,因此很快便被拿住。”

  溫海沉吟不語。

  沈青想了想,笑道:“總是走到絕路上,這回聖上竟鐵了心要辦他,加上金和等在旁邊煽風點火,不少大人聯名上書求情不成,反受連累,連天師也說勸不迴轉。總是聖上親手提拔起來的人,還有他手底幾員將軍,這樣一辦,聖上就等於自斷一臂,豈非正合了吳王的意?可惜了猛虎下山,一塊好地生生讓范家人自己破了,招至大禍,不知是誰攛掇他們立碑的,著實高明,單憑几句話就放倒了朝中宰相,我看不是吳王那邊,就是四王爺那邊的李家人。”

  溫海淡淡道:“富貴已極,終難消受,也是范家氣數已盡,回去吧。”

  范家人萬萬沒有想到,竟是他們自己壞了自家的風水,導致一敗塗地的下場,白小碧心裡高興,哪裡管得什麼朝廷事,誰家做天子又如何,到頭來當官的照樣仗勢欺人。

  沈青到底是個看熱鬧的過路人,與此事無關,嘆息一回就先告辭離去。

  .

  雖是夜裡,城門卻大開著,燃著許多火把,無數兵丁把守,由於范家出事,方才出城時查得很嚴,還是沈青遞了銀子。

  溫海帶著白小碧到城門外:“我就不進城了,你先回去收拾下,天亮便動身。”

  孤男寡女住在一起,白小碧正擔心回去叫人看見,聞言忙答應,畢竟街坊們並不知道他是師父,眼看就要離開了,臨行時不能留話柄給爹爹面上抹黑。

  溫海道:“沈青認得你。”

  見瞞不過他,白小碧索性將與沈青認得的經過說了遍:“我沒跟他說生辰八字。”

  溫海舒展了雙眉:“做得對,不可太過相信他。”

  白小碧看他一眼,咬唇沒有說話。沈青固然不可輕信,然而發生了今夜的事,她竟覺得周圍的人都是自己看不透的,難以信任。

  葉夜心說會有人替自己報仇,如今范家被誅九族,正應了那句話。問賣身契,范家遭禍,這些事他究竟是無意料中,還是早就知情?那他知不知道那個攛掇范家立碑的人是誰?甚至……吳王,四王爺,他會不會就站在其中一邊?

  就連溫海也一樣,當初他也問過賣身契,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想通過范八抬向朝廷邀功,所以才與范家達成協議,出手幫他們,若真的早知道有人動手腳,一定不會坐視不管吧。可是在范家逗留這麼久,偏等到今日才動身走,未免太巧……

  正想著,耳畔就傳來溫海的聲音:“我既收你為徒,怎會害你,你只聽話。”

  不知是否被看穿心事,白小碧微驚。

  溫海含笑:“還不快些回去收拾,卯時出來,我在這裡等你。”

  .

  大仇雖得報,卻舉目無親,背著克夫與晦氣的名聲,留在門井縣根本沒有未來,既然面前有新的路,白小碧當然願意選擇另一種生活,她只簡單地收拾了幾件衣裳,將房契和當東西所得的幾兩碎銀子帶上,便匆忙出門了。

  天色方明,晨風輕拂,家家戶戶陸續打開門,街上行人逐漸增多……從小生長的地方,景象與平日沒有什麼不同,然而正是這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物,看在眼裡才更叫人惆悵不舍,今日一去,根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來。

  最近身邊發生的所有事情,真真假假,讓人感覺就像置身於一場夢中,看不透過去,也看不清將來。

  白小碧挎著包袱站在街邊,望著對面的金香樓。

  昨日莫名跟他發了通火,今天就要離開了,總該去道聲歉才對,可是怎好主動進那種地方?

  正在遲疑之際,兩個小丫頭從裡面走出來。

  “香香姑娘還在發脾氣?”

  “葉公子昨日叫人送來許多首飾金珠,還有封寫著許多惜別好話的信,香香姑娘接到氣得不得了,東西也都叫她丟出去了。”

  “她真的看上……”

  “葉公子平日什麼事都依著她,偏這回無情得很,說走就走,連個面也不見,若不是親眼看到,我還不相信呢。”

  ……

  他也走了?白小碧呆了許久才回神,默默轉身朝城門走,心頭失落感更多。

  “白小姐這是去哪裡?”有人叫住她。

  看清是張家的書童,白小碧一笑:“我已不是什么小姐。”

  那書童臉紅,將她拉到街邊,取出兩錠銀子:“我們公子說了,先拿著用,沒了再送來。”

  孝敬爹爹,覓個好夫婿,美麗的相識,到頭來終是一場泡影,他待自己固然有情,可既已退親另娶,這些情義不過讓人徒增感傷罷了。白小碧沉默片刻,沒有接銀子:“有勞小哥回去告訴公子,就說小碧多謝好意,只是如今已決定去遠處投親,今後還請不必惦記。”

  書童驚訝,看她肩上包袱:“姑娘真的要走?幾時動身?”

  “現在就走,不及作別,望你家公子莫怪。”白小碧矮身作了一禮,再不看他,徑直走了。

  .

  城外,溫海已等在那裡,還雇了輛馬車。

  他伸手:“上車。”

  看著那手,白小碧有點窘。

  他輕笑了聲,抬手示意:“快點。”

  白小碧只得搭著那手,借力爬上了車,鑽進車內坐好,車夫笑嘻嘻看了二人幾眼,轉臉一聲“駕”,馬車便在道上行駛起來。

  從車窗往外看,門井縣高高的城門在身後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恰如年少時的閨中美夢,正在逐漸遠去……

  終於,消失在視線中。

  河中義士

  連下幾日大雨,天色依舊陰沉,湍急的河水奔流遠去,渾濁的水面捲起一個個旋渦,又相繼消失,淺水處尚且飄著數截蘆葦尖,岸上站著許多挑擔的牽驢的農夫與大隊的客商行人,皆愁眉苦臉,等著渡河進城,這樣的天氣顯然不利趕路,人群里不時發出低低的咒罵聲,惟獨其中一名白衣公子神色平靜。

  白色衣袍不算華貴,可不知為何,他隨便往那裡一站,就蓋過了一群人的氣勢,何況旁邊還跟著個藍衫女子,長相清麗,身量略嫌嬌小,衣裳單薄,肌膚白皙細膩,一看便是個閨中小姐出身。

  河面寬闊,中央一葉小船與急流奮鬥,載著滿船人勉力朝這邊移來。

  望望遠處小船,白小碧自言自語:“這雨還要下麼,不好趕路吧。”

  溫海聞言側臉看她,聲音柔和且透著關切:“走這幾個月,想來你也累了,正好前面是玉鼎城,聽說鎮國公故居在這裡,我打算去借宿幾日,好作歇息。”

  白小碧默默地不作聲,心內隱約有點失望,他始終還是想著投效朝廷,范家倒了,正該另尋門路。其實這個朝廷本也不怎麼得人心,不過是些臣忠老將撐著,先前只是偶爾聽父親說起,如今親身經歷巨變,當官的欺負百姓,知縣見風使舵,白小碧對朝廷之事更加沒興趣,她是不希望溫海去當官的,然而人往高處走,如今連養活自己都困難,怎好多嘴說他的不是,因此她稍微斟酌了下,低聲問:“師父做這些,是為了正元會嗎?”

  溫海道:“你知道正元會?”

  白小碧道:“我聽沈公子說的。”

  溫海不意外,笑了聲:“那日不慎露出玉牌,他眼力倒不錯。”

  原來他身上有信物,恰好讓沈青看見,白小碧恍然,正在此時一陣涼風吹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悄悄地抱起雙臂,拉緊衣裳——三個月下來,一路上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已快到秋季了,這場大雨後天就要轉涼了吧……

  “有人落河裡了,救命啦!”不知誰高聲叫嚷。

  岸上人群譁然,紛紛望向河心。

  “哪裡?”

  “快叫撐船的去救麼!”

  “……”

  原來船上一名客人不慎踩滑落水,很快被急流衝出三丈之外,眾人都推著要那梢公去救,偏那梢公此刻只顧遲疑,不肯下水,畢竟下游不遠處水極深,去救人必定危險。

  遠遠望見一個黑點半沉半浮在水面掙扎,越來越遠,白小碧大急,拽溫海的袖子:“快!快些救他吧!”

  溫海看著那手皺了下眉,很快又恢復平靜。

  白小碧怔了怔,放開他。

  是了,儘管他言語溫和,卻始終難以親近,就是因為那雙眼睛裡時常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那一抹特別的神色,清清楚楚地顯示著他的不耐煩,實際上他是不太願意收她為徒的吧,畢竟她什麼都不會,幫不上忙,他只是不願表現出來,在儘量忍耐而已,她卻不自覺當他是萬能的了。

  當初明知范家欺壓百姓,他還要幫,可見做事看的是實際好處,白小碧咬住唇,乞求地望著他。

  溫海不動聲色將她拉退兩步:“仔細站好,別掉下去了。”

  白小碧忍不住:“師父……”

  “小爺,你做什麼!你……”右邊不遠處響起焦急的叫聲,接著被“撲通”的落水聲打斷。

  “好了!好了!”眾人拍手。

  白小碧轉臉看。

  河心水花翻動,其中一道白影在浪里穿梭,身形靈活猶如一條大魚,很快就追上落水那人,摟著他的脖子帶向岸邊。

  眾人都拍手稱讚,圍過去,七手八腳接了落水者施救。

  那人只穿著褲子,光著膀子爬上岸,低頭坐著喘氣,白小碧十分敬服,便偷偷多打量了幾眼,這角度看不清他的模樣,但那副身板很是結實高大,膚色難得的白皙如玉,褲子質地又甚好,絕不像是山野村夫出身。

  果然,一名小僕背著大大的包袱,手裡抱著堆衣裳,慌慌張張跑過來:“我的小爺!天冷,快穿了衣裳再歇氣吧,仔細涼了。”

  大約也是覺得冷,他起身接過衣裳便去了樹後。再出來時,已是玄色長衫,朱紅色衣邊,腰間束了條墨色大帶,且墜了只玉佩,正是世家子弟的打扮。

  此番終於看清他的長相,白小碧倒吃了一驚,方才見他長得結實,身手矯捷,卻不料面容如此秀美,眉彎眼大,溫文爾雅,宛若女子。

  眾人更加佩服,都圍上去問姓名。

  先前落水的人是個客商,此時已醒,經人指點連忙過去道謝,口稱“恩公”,又取了銀票要給他。

  他伸手將那銀票推開,哈哈笑道:“方才你死命纏著爺,索性一拳砸昏了,省得救你不得反叫爺丟了性命。”說完又皺眉,緊接著大眼睛朝眾人一瞪,高聲:“爺就不信這兒沒有一個會鳧水的!娘的,要是爺不在,你們就睜眼看著他淹死麼,若今日落水裡的是你們自家的老子兒子,你們可還是這般鳥樣。”

  看上去這麼斯文的公子,說起話來竟粗魯得很,白小碧忍不住好笑,道理說得沒錯,事沒落到自家頭上,所以這麼多人袖手旁觀,可是他直言斥責,也太不給眾人臉面了。

  眾人原是懷著滿腔敬意去拜壯士,想不到對方並不買帳,反被罵得狗血淋頭,頓時一個個都默默無言,各自訕訕地走開了,那客商也沒料到自己不是嗆水昏迷,而是被他砸昏的,張著嘴呆在那裡。

  小僕又急又笑,看著他滴水的褲子,擔心:“小爺,這樣穿著仔細凍壞……”

  他正俯身擰水,聞言一巴掌掀開小僕,笑罵:“想要爺不穿褲子進城麼,洗個澡就受涼,你當爺我是什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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