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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小碧緊緊抿著唇,袖中雙拳逐漸握起。真如朱全所說,他本事那麼大,既有心幫忙,為范家尋到了更好的地方埋祖墳,范八抬的官肯定會越做越大,他還親口保證過“一個月之內必有喜報”的。父親慘死,如今卻要眼睜睜看著仇家得勢,可恨自己身為女兒家,什麼本事也沒有,幾時才能報得大仇?

  “果然請了高人,看得這樣一塊好地。”身旁有人低低地讚嘆。

  聲音清晰地傳入耳朵,白小碧愣了愣,轉臉,只見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抱胸而立,身上是毫不起眼的青衣,裝束沒什麼特別,惟獨那張臉美得難以描畫,當真非“面如冠玉”四字不能形容,長而美的眉毛斜飛入鬢,眉梢有粒鮮紅生動的痣,眼睛明亮如秋水,正遙遙望著那座新墳。

  除了帶些神秘,氣質與普通人並無兩樣,站在人堆里毫不起眼,不仔細看他的臉根本就很難注意到,但白小碧總覺得這種平凡太過,反而透著些刻意,刻意的隱藏。聽他話中的意思好象也懂得風水,難道又是個地理先生?

  少年目光閃閃,看著遠處溫海若有所思,半晌才自言自語道:“正元會?”

  聲音極小,白小碧卻是有心人,一字不落聽得清清楚楚,心頭疑雲頓生,正元會是什麼?他說的難道是溫海?

  正在好奇,少年已經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轉過臉來。

  那雙眼睛仿佛無底深淵,容納了許多複雜的東西,目光看似柔和友好,其中卻又依稀隱藏著一絲懷疑與試探,與他的外貌年齡極不相襯,全無半點少年的單純,通常只有閱歷豐富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目光,白小碧知道自己失禮,忙收回視線低了頭。

  左邊不遠處似乎有人在朝這邊看。

  方才只顧著注意少年,想不到還有人在看自己,白小碧下意識抬臉望過去。

  討人喜歡的臉,眼底的笑意將其他神色掩飾得乾乾淨淨,今日他換了身白衣裳,配著條看上去很名貴的鑲著美玉的繡花腰帶,合著手中水墨摺扇,越發的丰神俊美,翩翩人才。

  他看過來,白小碧看過去,視線就正好對上。

  那目光其實很溫柔也很乾淨,不帶半分戲謔,可白小碧仍莫名的反感,渾身不舒服,被他這麼一看,身旁人群全都變作虛設,全場惟剩自己一人。明知道討厭他沒有道理,但不知為何,白小碧就是看他不順眼,又不好立即將視線收回,那樣反倒顯得心虛,於是將目光略朝左移開了點,越過他,裝作看不遠處的人群。

  他含笑側臉,不知與旁邊的香香姑娘說了兩句什麼。

  眼角餘光瞟見,白小碧本就為溫海幫范家的事鬧心,越發氣惱,他看什麼,難道當自己也和青樓那些姑娘一樣?想起那天夜裡的事,雪絨披風映著月光,溫柔關切的聲音,她就更加難過,心情更加糟糕。

  遠處溫海似乎也朝這邊看了眼。

  時下王孫公子甚至窮書生都愛用摺扇,那是他們高雅身份的標誌,溫海手上也有一柄,只不過與尋常人略有不同,他很少打開扇面,相比之下氣勢有餘而風流不足,摺扇於他而言,已經不再是流行的裝飾品,而是一件用得順手的東西,合攏的摺扇看不到裡面有什麼字畫,正如他的人一樣,內斂,捉摸不透。

  趨炎附勢為范家辦事,白小碧別過臉。

  不知是不是聽錯,身旁青衣少年低低地笑了聲。

  再看看遠處的范大老爺,他正在吩咐做法事的和尚道士們,一臉得意的笑,白小碧恨極,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為爹爹報仇?眼圈不知不覺紅了,她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呆下去,忽然想到朱全眼睛瞎了行動不便,必定沒來,於是轉身快步往回走。

  沒人留意到,青衣少年正緩緩斂眉,目送她遠去。

  .

  今日的面竟然已提前磨好,用大大的布袋子裝得好好的,靠牆放著。牆邊長杌上坐著個灰衣老者,白髮用木簪束起,膝上擺著個藍布包袱,一派清閒的模樣。

  白小碧差點認不出來,驚訝:“你……朱伯伯?”

  朱全微笑著沖她點頭。

  今日的他明顯與往常不一樣,已不再是那個邋遢的瞎子老頭,精神抖擻就像變了個人,不僅身上是乾淨衣裳,鬍子也梳理整齊了,背也不駝了,氣色也好了,還有那雙眼睛……

  白小碧終於露出震驚之色,失聲:“朱伯伯,你的眼睛!你……”

  朱全緩緩提了包袱站起身,望著院門恨狠地笑:“被他們害了十年,我朱全總算熬到頭,如今師父破了先前的風水,我自然該好了。”

  拜師學藝

  老眼不似往常渾濁,他真的復明了!白小碧喜悅,想起溫海的動作,忙道:“朱伯伯,你師父是真的要幫他們。”

  “猛虎下山,我天亮就去看過,”朱全哼了聲,“的確是塊寶地,然我當初叫他們將老子的棺材沉在池裡,雖說喝錯了名,圖的卻是個長久,屍骨有龍宮水族守護,自古水性柔,可進可退最能應變,縱然敗落也不至太慘,如今他們偏要聽信去猛虎下山,縱能得勢,未免太過,將來若敗了……嘿嘿!”

  白小碧聽得驚喜:“他們會敗嗎?”

  朱全道:“猛虎下山,也沒那麼容易敗,不過就算再得勢,都沒有永久不敗的道理,連天子也不是一家姓坐到頭,氣數盡時,自有因緣巧合破他們的風水。”

  白小碧不甘:“我要看他們現在得報應,朱伯伯有什麼法子?”

  朱全搖頭道:“我命賤福薄,往常不自量力,貪心要享富貴,所以自食其果,如今總算有師父救我脫身,不該再插手這些,以免又招大禍。”

  白小碧失望,注意到他手上的包袱:“朱伯伯你……要走?”

  朱全默認:“我此刻等在這裡,是想要再見師父一面。”

  白小碧不說話了。

  朱全豈會看不出她的心思,嘆了口氣:“丫頭放心,我怎會留你一個在范家。”

  白小碧眼睛一亮:“朱伯伯肯帶我走?我跟你學本事,將來替我爹報仇。”說完要去提朱全的包袱:“我們這就快走吧,正好現下他們都出去了。”

  朱全忙拉住她:“我不過略懂點相地術,沒多少本事,不知能否安然逃出去,帶著你更惹人注意了。”說著他又嘆氣:“何況我已六十八,只剩下幾年壽元,正想尋個清淨之所過幾天自在日子,再不去做什麼富貴白日夢,安心替人相相地,尋個誠實人養老送終。”

  白小碧怔怔道:“朱伯伯不帶我走嗎?”

  朱全笑道:“跟著我這個快入土的老頭能學到什麼,丫頭放心,我已替你打算好了,叫師父收你為徒,帶你出范家。”

  拜溫海為師?白小碧本不樂意,對於幫助范家的人,她實在難有好感,可眼下別無他法,正如溫海所說,自己什麼都不會,勢單力薄,就算留在范家也報不了仇,既不能指望別人,那就只有靠自己,前日見識過溫海的本事,看起來很高明很厲害,幫助范家也是因為范家保證關照他的什么正元會,畢竟他們是沒有仇的,選擇合作很正常,而自己一沒錢二沒勢,對他沒有任何好處,他當然不肯為自己得罪尚書大人,不如先跟著他學些本事,將來親手收拾范家。

  心裡打著主意,她遲疑:“溫公子不會肯的。”

  朱全尋思:“他老人家怕是不答應,當初收我為徒也只留了卷書與我參習,何況你又是個丫頭,就怕他嫌煩,不論如何我先求他帶你離開范家再說,往後你再自己想辦法……師父!”

  白小碧跟著他轉臉,只見溫海緩步從院門處進來。

  .

  一個瞎子老頭能逃多遠,因此范家雖強行扣留了朱全,看得卻不怎麼嚴,這院子平日裡除了下人每天清早送麥子和苞米,極少有人來查看,何況今日范家遷老太爺的墳,家丁們大多已出去幫忙了,留下的少數也各自偷懶,倒也不必擔心被誰撞見。

  朱全忙恭敬地跪下:“多謝師父救我。”

  溫海安然受他一拜:“還不速速離去。”

  “正是要走,只等著見你老人家一面,一來多謝救我老命,二來是有件事相求,”朱全說到這裡,使眼色給白小碧,白小碧會意,上前跪下,他才接著說道,“這丫頭照顧我多日,很是懂事,當初我為了救人編出‘克夫’之說,害她被張家退親,若還留在這裡,她這一生都要被我害了,又是我的罪孽,還求師父救她出去。”

  他說這一段話的工夫,白小碧不敢抬頭,垂著眼帘看地面,緊張不已。

  出乎意料,溫海拂衣往杌子上坐下,隨口道:“那就拜師吧。”

  原以為他必定不肯了,所以朱全並沒提拜師二字,只求“救她出去”,想不到他竟然答應,二人又驚又喜。

  此刻無茶無筆墨,儀式從簡,白小碧磕了幾個頭,稱朱全師兄。

  朱全想起一事,從包袱內取出卷薄薄的舊書:“此書是師父當年所授,徒弟愚鈍,參習多年只略懂皮毛,所幸保存完整,如今正好交還師父。”

  忽略白小碧一臉羨慕,溫海接過書收入袖中,淡淡吩咐:“晚些時候他們發現你走了,必會令人追趕,你可往江南方向而行,只消過得這個月便無事,之後再尋個清靜處頤養天年,再生妄想,我也救不得。”

  朱全忙道:“多謝師父指點,徒弟這就去了。”

  見他要走,白小碧不由難過,拉住他,咬著唇說不出話來。

  朱全也覺感動,安慰道:“師父既肯收你,便要用心學藝,萬萬不可性急。”“不可性急”幾個字他特地加重了語氣。

  白小碧點頭答應:“我送你。”

  “不必,”溫海忽然站起身,朝朱全揮手,“你且去吧。”

  白小碧不說話了。

  朱全沖她點頭,轉身背著包袱,頭也不回走出院門去了。

  其實白小碧也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去送的,朱全現在這模樣,除非很熟的人,不注意還真的認不出他,而經過搶親和“克夫”風波,門井縣認識注意自己的人倒不少,真去送他,一定引人注意,被范家發現,定然害他走不了,只不過這幾天下來,已經習慣一老一少互相依靠的日子,至少還有人關心自己,如今他突然離開,難免有點恐慌。

  院中只剩下二人,誰也不說話,格外寂靜。

  白小碧本就有些怕溫海,此時低著頭站在那裡,既不敢看他也不敢走,只覺得一顆心“砰砰”跳,緊張得都快跳出腔子來了。

  溫海緩步走到她面前。

  白小碧下意識後退避讓。

  溫海似乎並沒留意到,徑直朝院門走:“隨我出去。”

  至此,白小碧才發覺這個師父做事真的很周全,自己回來找朱全,而朱全偏偏逃走了,范家人發現後難免會遷怒自己,他叫自己跟著出去,分明是撇清關係的意思。

  .

  不出所料,外頭門上的人都偷懶去了,剩下個打瞌睡的,二人出了范家,專挑清淨路走,繞出了城。范八抬家遷墳,排場非同一般,和尚道士們從早上就折騰起,到此刻還在做法事,圍觀的人卻已少了一半,畢竟各自有自己的事要辦。

  白小碧忍不住朝樹下看了眼,果然人影不見,想是和香香姑娘回金香樓了。

  前面溫海忽然停住腳步。

  白小碧一時沒反應過來,差點撞上去,慌忙收住腳。

  “先生眼力高明,看的好地!”身後有笑聲。

  朝野暗涌

  看清來人,溫海面色不改,白小碧反而吃了一驚。

  青衣少年抱拳:“方才見先生與范大老爺說話,想來范家太爺這新居正是先生看的,小弟沈青,陳州人氏,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俊秀的臉上左邊一個淺淺的酒窩,慡朗的笑容就顯得更加可愛,何況他年紀輕輕卻極懂事知禮,任誰都會心生憐愛與好感。

  溫海雖不還禮,也沒有拒絕:“敝姓溫,單名海,京城人氏。”

  “怪道大哥說得一口好官話。”沈青讚嘆,又看白小碧。

  溫海答得簡單:“姓白,范家的丫頭。”

  沈青亦彎腰作禮:“白姑娘,有禮。”

  現下既是個丫頭,“小姐”二字當然不合適,“姑娘”聽著反倒更順耳些,白小碧暗忖,他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說話做事卻比自己強多了,極有分寸,像個歷練多年的老成的大人,怪不得方才會有那樣的目光。

  本就佩服那些早當家的人,她不由也抿嘴沖他笑了下,矮了矮身算回禮。

  沈青望遠處新墳:“猛虎下山,實乃難得的好地,大哥為何要助范家?”

  溫海淡淡道:“人往高處走罷了。”

  這話難免勢利,白小碧聽得刺心,微微皺眉。

  出乎意料,沈青並無半點鄙視的意思,反而露出佩服之色,低聲道:“大哥可算是幫對范家了,聽說當朝范尚書與尤太師等都是聖上的心腹,只可惜手底無甚實權,聖上雖有心栽培,卻總為吳王和四王爺阻撓,幾番想要拜相都被擱下,尚書大人手底幾名將軍也總受吳王與四王爺的人排擠,此乃聖上的心病,如今范尚書果真得勢,就是助了聖上,從此平步青雲矣。”

  “天朝子民,自當為聖上效力,”溫海看著他微微一笑,“小兄弟知道的似乎不少,非我等江湖糙民能及。”

  沈青哈哈笑道:“大哥莫要謬讚,這事誰不知道,四王爺倒罷了,優柔寡斷難成氣候,所幸有李家作靠山,事事都是李家替他拿主意,然吳王卻是真的不軌,聽說近年來他手底聚起了一幫江湖術士,妄圖尋找謝家龍脈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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