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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臉上笑容可親,那雙眼睛裡的冷漠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白小碧看得心驚,忙垂了眼帘,這明明就是在命令,除了去還有別的選擇麼,她肯定有大事要自己幫忙,所以客氣些罷了,只不知對於財雄勢大的范家來說,究竟還有什麼地方用得到自己的?

  老夫人果然拍拍她的手,放柔了聲音:“若這件事辦好了,將來你就是我們范家的小姐,我從此拿你當親孫女兒待,保你往後衣食無憂。”

  衣食無憂,當初他們跟朱全也是這麼保證的吧?白小碧暗自冷笑,順從地點頭:“但憑老夫人吩咐。”

  見她順從,老夫人這才滿意:“早知道你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然後鬆開她的手,恢復素日的威嚴與冷靜,警告:“這件事誰也不許說出去,如若叫我聽到一絲風聲,必定剝了你的衣裳賣到窯子裡!”哼了兩聲:“別想著逃,就算逃出門井縣,我們范家也有法子把你抓回來!”

  白小碧忙答了聲“是”。

  老夫人點頭,語氣再次變得柔和:“要當小姐還是丫頭,你是個聰明孩子,也不用我多提點。”轉向溫海:“白天的時候老身已經照先生說的,吩咐他們備好了,先生可要多帶幾個人幫忙?”

  溫海道:“此事兇險機密,這丫頭命硬所以能去,外人知道得越少越好,我先帶她上山行事,你們只需派幾個信得過的人在山下等候,待今夜子時一過,寅時便是吉時,正宜下葬。”

  老夫人答應。

  溫海扣著扇柄,起身:“時候不早,走吧。”

  .

  沒有月亮,天已經全黑了,憑著范家的權勢,二人領著十幾名白衣家丁順利出了城,到山腳之後,溫海便吩咐眾家丁留下,只帶著白小碧朝山上走。

  燈籠映照山路,他走在前面,步伐平穩,白小碧提著燈籠吃力地跟在後頭,她很少走山路,此刻走這麼快未免辛苦,往常爹爹總說猜不透的人最可怕,如今總算親身體會到這感覺,不知為何,面對神秘的溫海,她心裡總是莫名存著幾分畏懼,因此不敢開口叫他等,只得咬了牙跟緊。

  終於,二人趁夜登上山腰,站在彩蓮池邊,白天寬闊的池面在夜裡顯得更加空闊,被黑暗籠罩,看不到對岸。

  白小碧喘息,抬手拭額頭上的汗。

  溫海顯然沒注意她,拂衣上了一葉小舟:“上來。”

  這船是他讓范老夫人預先準備下的吧,白小碧暗忖,腳底也不慢,聽到命令就提著燈籠敏捷地跳上船,小船受外力影響,微微晃了晃,她急忙矮了身子,抓緊船沿。

  黑沉沉的水面,燈籠的光線最遠只能映照一丈之內。

  溫海輕輕將腳一跺,小舟竟緩緩離開岸,無槳而行。

  白袍微微起伏,初看如御風仙人,再看又如王公貴族,縱然是背對著這邊,挺直的身形依舊令人不敢逼視,白小碧又驚又佩服,方知朱全所言不假。

  小船直飄到池塘中央,停下不動。

  溫海立於船頭,不轉臉吩咐:“先把袋子打開。”

  他怎麼讓船移動的?白小碧一直在留心觀察,結果仍一無所獲,聞言忙四下掃視尋找,果然見船內角落有個鼓鼓的袋子,心道剛才只顧看他,竟沒留意,忙過去試著拖動,發現十分沉重,打開一看,裡面竟裝著滿袋子生石灰,好奇之下她小心翼翼道:“用這個做什麼?”

  溫海仿佛沒聽見。

  白小碧尷尬,知道他是故意,索性賭氣提高聲音:“我什麼都不懂,也不知道做什麼,溫公子怎的帶我來?”

  溫海終於開口:“掌燈你總會。”

  白小碧噎得不說話了。

  “帶你出來,自然是有話要說,”溫海看她一眼,有了笑意,“可有賣身契在范家?”

  白小碧碰了釘子還沒回神,愣了半日才明白他是在問自己,照實答道:“沒有。”本是被范家搶來的,只是范小公子不肯平白放人,礙著他們的權勢,不敢不留在范家做活。

  溫海點頭:“那便好。”

  他問起這個,莫非是真打算救自己出去,想和范家要人?白小碧急忙道:“我爹爹被他們害死了,我要先報仇……”

  溫海淡淡道:“在范家不出去,就能報仇麼。”

  白小碧沉默許久,喃喃道:“你會懲治他們嗎?”

  溫海沒有理會。

  明知他不喜歡多嘴的,白小碧還是忍不住問:“我們這是要做什麼?”

  溫海道:“等時辰到,起棺。”

  白小碧震驚,半晌才道:“棺材難道在這池塘里?”這麼寬這麼深的池塘,又沒有記號,別說起出棺材,就是找到也難,何況只有兩個人。

  溫海猜到她的心思,看向水面:“蓮花開處,就有棺材。”

  蓮花?白小碧立即跟著轉臉看,遲疑:“這池塘里……真的會開蓮花?”

  黑水沉棺

  本是無意問出來,卻分明有懷疑他的能耐的意思,話剛出口,白小碧就知道又說錯了,訕訕地移開話題:“聽說起棺材是要親人在場的,范家就不擔心嗎。”

  溫海不答。

  范家人不擔心,自然是很相信他了,先前認定他在哄騙范家,白小碧更加擔心,低聲問:“你……不怕被他們發現麼?”

  溫海這回瞟了她一眼。

  見他並無生氣的意思,白小碧壯著膽子:“那天是我胡說的,倘若他們知道被溫公子騙了……”

  “騙?”溫海打斷她,“我為何要騙。”

  白小碧呆了半日,道:“猛虎下山,是真的?”

  黑夜中,溫海抬眸朝對岸望:“猛虎下山,必有佳穴,靈氣所聚,遷遺骸於此,可保子孫顯貴,重權在手,位極人臣。”

  白小碧大急:“這樣不就是幫他們了嗎?”

  溫海點頭:“朱全不聽我的話,所以自食其果,這是他的報應,區區百姓如何與官斗,惹惱范尚書,他又能逃去何處,而今之計,只有先助他逃出范家。”

  事實與想像相去甚遠,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擊碎了白小碧所有的幻想,報仇的希望破滅,心頭湧上濃濃的失望與氣憤,為他不分是非曲直,懼怕權勢,為虎作倀。

  她喃喃道:“可他們那麼壞,我爹……”

  溫海打斷她:“范家氣數果真已盡,自有敗落之時,你不必再說。”

  白小碧默然。民不與官斗,他本事再大,到底不是神仙,怕得罪范尚書也在常理之中,何況是自己無能報仇,怎能苛求別人,他能救朱全出去便好。

  正在難過,忽見溫海朝水裡丟了件東西,水花過後竟卷出個旋渦,小船劇烈搖晃了下。

  白小碧沒反應過來,嚇了一跳,慌得扣住船沿:“你……”

  溫海打斷她:“別動!”

  同時,白小碧只覺手底一震,燈籠熄滅。

  .

  陡然而來的黑暗讓眼睛難以適應,伸手不見五指,白小碧一動不敢動,溫海也沒出聲,甚至不知道他究竟還在沒在船上,周圍陷入可怕的沉寂。

  有水聲響起。

  難道他下水去了?白小碧正這麼想著,一丈開外的池面就亮起了兩點紅光。

  光芒起先很微弱,映著黑沉沉的池面,就如同夜空中的兩粒星星,大約過了一盞茶工夫,才漸漸地越來越亮,離船也越來越近,紅如江上漁火。

  蝦!白小碧終於看清那是什麼東西,嚇得呆住。

  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蝦,每隻約有兩尺長,通體火紅,長長的須,打著轉兒在水裡浮游活動,原來方才的水聲正是它們弄出來的。

  驚異之下未及反應,耳畔就響起細細的風聲,眨眼間兩支黑色的小箭釘入巨蝦腹內!

  白小碧猛地轉臉,只見溫海高高立於船頭,神態平靜,似乎什麼也沒做過。

  半晌,巨蝦的屍體沉了下去。

  光芒熄滅,黑暗如cháo水般再度將小船包圍,白小碧微微戰慄,忍不住往後縮,半夜三更,彩蓮池四周根本沒有別人,方才應該是他親手擲出小箭,竟不用弓,何等腕力!先前只當他和朱伯伯一樣,頂多是最高明的地理先生,想不到本事這樣大,怪不得能無槳行船,往常聽爹爹說世上有種人修習內力,飛花拈葉都可傷人,厲害的甚至徒手取人性命,最常見的就是皇宮大內高手,如今他也能使出這等功夫,太可怕了!

  周圍的光線似乎又開始亮起來。

  發現異樣,白小碧立即回神,直直盯著船下黑沉沉的水面,漸漸瞪圓眼睛張大嘴巴,露出驚怖之色——柔和的亮光自水底透出,有什麼東西正在緩緩顯現出來,輪廓越來越清晰。

  那竟是枝碩大的、流光溢彩的蓮花!

  與尋常蓮花相比,這枝蓮花很特別,它並沒長出水面,依舊沉在水中,看上去就像水面下鋪著一副巨大的圖案,難辨真假,壯觀,詭異。

  池裡夜半真的會開蓮花!白小碧久久不能反應過來,借著微光,溫海快步走下船頭,來到她跟前,迅速抬腳將那袋石灰踢得飛了出去。

  石灰盡數傾入水中,正落在中央蓮蕊之上。

  水泡冒起,伴隨著“咕嘟”聲,水中蓮花倏地合攏!

  亮光非但沒有滅,這瞬間反而變得更加耀眼,映得池上恍若白晝,池水劇烈地翻騰動盪,如同起了風浪,白小碧一時不防備,險些掉下船,不由驚呼。

  一隻手伸來將她攬住。

  手臂十分有力,縱然小船仍顛簸不止,他卻摟著她站得穩穩噹噹,白小碧窘得臉通紅,下意識抗拒掙扎。

  “別動。”他皺了下眉,眼睛盯著水面。

  聽出命令的語氣,白小碧這才回想起二人現下是在辦正事,只得停了動作,別過臉,緊緊咬住唇不作聲,任他摟著,那懷抱散發著陌生的男人特有的氣息,隱約透著強勢,令她害怕。

  下一刻,池底有東西冒出來。

  那竟然是只黑色的繪著金紋的棺材!

  棺材飄在水面,再不下沉,腳底小船似生了風,飛快移過去,溫海放開她,俯身右手一抓,上好的木料,裡面應該還有陪葬品,這副棺材少說也有三四百斤,他只這麼輕輕一抓一托一放,沉重的棺材便離水而起,準確無誤地落入船內,船身雖下沉一大截,卻很穩當,僅輕微地晃了下。

  大半夜面前擺著副棺材,女孩子豈有不怕的,白小碧下意識往後縮,抓緊他的衣角,發現不妥忙又放開。

  溫海道:“點燈。”

  池中光線正在逐漸暗下去,白小碧硬著頭皮重新點起燈籠,待小船靠岸,她便飛快跳下船,站得離棺材遠遠的。

  溫海道:“你在這守著,稍後他們會來。”

  見他要走,白小碧慌了:“我……”

  溫海回身看她。

  白小碧被他看得更慌,害怕的話再也說不出來,搖頭:“沒、沒事。”

  反而是溫海先問道:“害怕?”

  如今比不得以前,再不是什么小姐,沒有人會時刻護著自己,白小碧強作鎮定,將手上燈籠遞過去:“天黑,你看得見路麼。”

  溫海反倒多看了她兩眼,微微抿了下嘴,再一挑眉,也不知是真沒發現她害怕,還是裝沒發現,果真毫不客氣地接過燈籠走了。

  大半夜守著具棺材,尋常女孩兒早就嚇哭嚇昏了,白小碧雖然沒有哭也沒有昏過去,卻出了一身冷汗,這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在她看來就仿佛過了一年,直到山腳下的家丁們上來將棺材抬走,她才鬆了口氣,默默跟在後面回去。

  棺材並未停放,溫海與范老夫人等在城外,見了棺材,溫海點了下頭就走,范大老爺忙令家丁們抬著棺材跟上,自己也去了。

  至於棺材要抬到哪裡落葬,白小碧哪有心情關注。

  范老夫人十分滿意,將她誇讚了一通,再警告“出去亂講,必剝了你的皮”,至於什麼拿她當孫女的話再沒提起。白小碧也從沒當真過,就算范老夫人真願意,她還不樂意呢,父親慘死,怎能去仇人家當小姐,事情辦過范老夫人忘了她最好。只不過半夜回到白家小院,那口黑漆棺材立刻在腦海里重現,她也顧不得擦洗身子,就抱著被子縮在牆角發了一夜抖,順便做了一夜噩夢。

  青衣少年

  清晨天剛亮,外頭就一陣吵鬧,白小碧一晚上沒睡好,黑著眼圈換洗之後出門看,只見左右鄰舍不少人都朝著一個方向涌去,打聽之下,原來是范家夜裡遷了老太爺的墳,此刻下葬,雖然門井縣百姓都恨極范八抬,可一旦范家出了什麼新鮮動作,還是一窩蜂跑去看熱鬧了,反正事情沒落到自己頭上。

  猛虎下山,他到底不願得罪范八抬,白小碧呆了呆,依舊不能死心,跟著眾人跑出城去看。

  遠遠的就聽得鞭炮聲大作,不遠處圍滿了百姓,其中有和尚道士們的身影,場面十分隆重,山勢呈猛虎之相,前爪伏地,虎口處果然多了座新墳,原來范家在凌晨時分就已經將棺材遺骨葬畢,此刻正在行祭禮做法事。

  “好好的怎的遷起墳來?”

  “聽說范老夫人前些日子經常做夢,夢見范老太爺回來,說在陰間過得不安生,要搬個新住處。”

  “我看是他們家作孽太多,這才……”說了半句,那人趕緊住嘴,若無其事朝四周張望。

  旁人議論紛紛,惟獨白小碧明白其中緣故,什麼託夢,這次遷墳明明是溫海提議,他們早就計劃好的,先前范老太爺的墳地上其實是座空墳,棺材昨夜才從水裡撈起來,他們就立即抬到這裡葬好了,現在不過是做做樣子騙騙外人而已。

  遠處,溫海與范大老爺並肩而立,臉上神情平靜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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