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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他神情黯然老態畢現,白小碧忙安慰:“我將來給伯伯送終。”

  朱全越發不忍:“好孩子,害你這樣,我更過意不去,只願有生之年能再遇上師父,便可以叫他帶你出去,到別處尋個著落。”

  白小碧沒聽懂話中意思:“范家這麼壞,伯伯當年能幫他們,難道就沒有什麼法子懲治他們的?”

  朱全道:“地是我看的,自然有辦法破解,他們怕我出去壞事,所以強留住我不許聲張。”

  白小碧大喜:“伯伯說來,我去辦。”

  朱全搖頭:“真那麼容易,我早就動手收拾了,如今我這眼睛是辦不成的,憑你一個人也奈何不了,若找別人,小小門井縣,一旦傳到他們耳朵里,到時我性命難保。”

  白小碧呆:“就讓他們橫行霸道嗎?”

  朱全安慰:“或者我師父能找來。”

  白小碧低聲:“到時一定求他老人家替我爹報仇。”

  自己也才見過師父一面,誰知他幾時路過這裡?或許永遠都不會來。朱全不忍令她失望:“你家裡產業叫他們占了吧,今後……”

  白小碧怕他難過,忙道:“伯伯放心,我還習慣,他們要我留下來當丫鬟,我就使勁吃他們家的飯,再說家裡還剩了點東西,當了也有幾個錢的。”

  朱全點頭不語。

  其實現在生活真的沒什麼大問題,至少不會餓死,白小碧收拾洗碗,遲疑著是不是該接受昨夜那位公子的好意,既然銀子他都已經付過,自己不去吃,可就白白讓飯莊賺走了,不如今晚去帶些回來給朱伯伯吃。

  想起昨夜的事,她臉一紅,起身:“伯伯,我還有件事,先去辦了再回來幫你。”

  朱全眼瞎看不見,不知她神色有異,答應:“去吧,今天面都磨完了,晚上早些過來吃飯便是。”

  謝絕好意

  昨夜那位公子曾說過他暫時住在金香樓,白小碧匆匆別了朱全回家,從床底下拖出保存最好的一隻小箱子打開,裡頭放著幾塊碎銀子和一件雪絨披風,這原是往日藏在枕頭裡作耍的私房錢,今早晨突然想起,還真僥倖讓她翻了出來,她順手拈了一小塊放入袖中,再取出那件雪絨披風,打算找到金香樓送還他。

  白天去難免會叫人看見,生出閒言碎語未免不好,白小碧有意待天色晚些才抱著披風往外走,剛出門,就見一個眉目俊秀的年輕公子站在階下。

  見到她,年輕公子整個人都呆住。

  白小碧自然是認得他的,此刻大略也猜到他的來意,一時相對無言。

  年輕公子痴痴地望著她半晌,總算回神,急切想要上前,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住,喃喃問:“小姐……可還好?”

  白小碧矮身作禮:“還好,有勞張公子記掛。”

  張公子垂眸,低聲:“家母明日會叫人來退親。”

  白小碧看著他:“一個推磨的說的話,你……真的相信?”

  張公子微微側過臉,顯是矛盾至極:“我自然不信的,但外頭都這麼說,家母定要作主退了這門親事,小碧,我……”

  這是他頭一次叫她的名字,元宵節看燈初識,他對她一見傾心,張家第二日便托媒人前來說合,兩人雖只見過幾面,但閨中少女誰沒有新娘夢,張公子生得一表人才不說,還是本縣有名的青年才俊,這樣的夫君著實難尋,白公對未來女婿十分滿意,如今對方提出退親,若說白小碧一點不傷心,那是假的,身為女孩兒家被退親有多難堪,雖然早已料到這結局,眼圈還是忍不住紅了。

  張公子也慌了:“小碧你別哭,我不負你就是,我再去求母親。”

  流言是不需要鑑定的,朱全的話本無道理,但既然范家信了,別人沒有道理不信,張夫人愛子之心,也難怪她害怕,何況明知克夫的說法是假的,真嫁去張家,謊言必會被揭穿,范家豈肯甘休,激怒范小公子,更要害了朱全。白小碧忙擦擦眼睛,搖頭:“我命中克夫,張老爺膝下就公子一個,若真出了意外,豈不有負兩位老人家的養育之恩,小碧怎能害張公子做這不孝之人。”

  百善孝為先,張公子是讀書人,聽這番話說得通情達理,一時心裡又愛又痛,更加不舍,忍不住拉起她的手:“白伯伯剛走,我是捨不得叫你獨自受苦的,實在是母親作主,情非得已,你可是怨我無情?”

  白小碧抽回手:“沒有,是小碧命不好,張公子從今往後就不要惦記我了。”

  張公子默然片刻,從懷中取出幾張銀票:“如今白伯伯不在,你一個人要珍重,聽說白家家業都讓范家占了去,這些銀子是我的,你且拿著,不必告訴別人。”停了停又低聲道:“明日母親或許會叫人來找你,你……接了銀子,答應她吧。”

  張家退親,看上去難免有些落井下石,但畢竟他還是有情有義的,白小碧鼻子一酸,含淚避開:“我現下還不愁這個,張公子回去吧,叫別人看見了不好。”

  不等張公子再說什麼,她便抱著披風飛快跑了。

  “小碧。”張公子追出幾步,停住。

  .

  爹爹經常說做人要有些骨氣,女孩兒也不能太丟臉吧,白小碧跑出兩條街才停下來,眼淚硬是全讓逼了回去,難過之餘,她又感到了一絲輕鬆,不嫁便不嫁,仇還沒報,總能想辦法活下去的。

  路人一臉古怪告訴了金香樓的去處,她便立即沿著街去找。

  沒找到金香樓,她就見到了他。

  手中把玩著摺扇,步伐穩健,一襲藍衣簡單得體,顏色素淨不起眼,質地卻極好,那天生的瀟灑氣質是無論誰也學不來的,嘴角噙著同樣溫柔的笑意,或許是昨夜有燈光映照的緣故,此刻怎麼看都覺得缺了點什麼,恍惚間白小碧竟生出認錯人的錯覺,遲疑著不知如何開口喚他。

  倒是他先看見了她,扭臉朝身旁姑娘笑道:“那便是我昨兒說的白家小姐,你看看,怎麼樣?”

  漂亮女人天生對漂亮女人有種敵意,他身邊那位姑娘長得很是美麗,聞言打量白小碧幾眼,不太高興:“認得,我曾見過她上街買布的。”

  說話間二人已走到白小碧面前,白小碧躲避不及,臉頓時紅了。

  他也不作禮,笑看她:“白小姐,又見面了。”

  陌生的感覺越來越重,再也找不到昨夜的溫暖,白小碧有點慌亂,雙手將披風奉上:“公子的衣裳……”

  他意外:“你是來還我這個?”

  白小碧點頭。

  他看看左右,打開摺扇,走近兩步,低聲:“我以為你會留著的。”不待白小碧反應過來,他又順手拔下她頭上的銀簪:“小姐今後也用不著它,真有心謝我,就將它送與我如何?”

  那支銀簪正是白小碧昨日預備用來自盡的,上台階時,她故意摔落喜帕以袖掩面,迅速拔了簪子藏在袖中,想不到當時那麼多人都沒留意,倒叫他看了出來,白小碧臉更紅,也沒多想,遲疑:“這簪子不值幾個錢的。”

  他笑起來:“簪子好,簪子好,縱是千金狐裘,也不及小姐的簪子。”

  白小碧隱約感覺不對,抬臉望著他。

  旁邊的姑娘別過臉:“喜歡簪子算什麼,你還是將人帶回去吧!”

  他立即抬手將簪子送回白小碧發間,遷就地笑:“我不過說說罷了,吃什麼醋。”

  姑娘冷著臉:“衣裳簪子,定情信物都有了,知道你嫌著我呢,今日就別回金香樓!”

  正在此時,一個丫頭跑來:“香香姑娘,媽媽叫你回去。”

  香香姑娘?先前白小碧只覺被罵得無辜,此刻卻真的怔住了,她再不懂這些,縣裡大名鼎鼎的花魁娘子豈會沒聽過?面前這樣一個人,她先前自覺地就不往那些方面想,如今又羞又惱,原來金香樓是那種不正經的地方,在她的理解里,那是范小姐公子之流的紈絝子弟才會去的地方,他竟然住在那兒!

  姑娘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小姐又怎麼,還不是克夫命,嫁不出去就四處勾引男人!”

  克夫之名白小碧倒不介意,可聽到“勾引”二字,她登時大怒,一張臉漲得通紅,待要回嘴,終究是女孩兒家,羞惱之下仍說不出口。

  他不在意:“她胡說罷了,白小姐不要計較。”

  昨夜的好感蕩然無存,心中美好形象瞬間崩塌,白小碧失望之餘,不知怎的竟莫名將怒氣都移到他身上,先前想好的話,問他名姓之類的事,通通拋到了九霄雲外,她想也沒想,面無表情從袖中取出那塊銀子,和著披風迅速往他懷裡一塞,矮身作禮:“今日特地來多謝公子的一飯之恩,我現在有手有腳,並不愁衣食,昨日給飯莊的錢,公子還是取回來吧。”

  看著她離去,他也沒生氣,只是搖搖摺扇,輕輕笑了聲,再低頭看看懷中披風和銀子,又笑了兩聲,漆黑的眼睛裡逐漸升起幾分趣色。

  昨晚只是路過,習慣性那麼做,並沒真想惹上這個落魄小姐,不料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還有這般氣性,這番話說得未免不識好歹,看那樣子她似乎對自己很不滿,莫非昨晚表現太差了?

  .

  白小碧活了十幾年,從沒生過這麼大的氣,就是張家退親,她也絕對沒有這麼強烈的憤怒與失望,至於其中緣故,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就是煩躁來氣,為何偏偏要堅持去找他,若不去,她記得的就永遠是昨晚那個美好的公子,怎會是這個輕佻浪蕩的紈絝子弟!竟然還住在那種不正經的地方,還跟著花魁娘子!幸好自己沒真走進金香樓!

  太令人討厭了!白小碧嫌惡地皺眉,匆匆往范家走。

  時間讓人冷靜,懷著滿腔憤怒走過三條長街,當她來到范家角門外時,已經開始後悔了。

  其實他是什麼樣的人有什麼關係,非親非故,根本沒有資格生氣,重要的是他昨晚真的幫了她,在最難過的時候安慰了她,方才實在太衝動失禮了。

  是不是該回去道歉?白小碧呆呆站了許久,還是打心底不想再看到他,於是抬腳進門,朝朱全住的舊院子走。

  接下來,她就看到了更令人生氣的事。

  朱全顫巍巍跪在地上,朝一名白衣公子叩首,仿佛在懇求什麼。

  蓮花托月

  白衣公子身材頎長,此刻背對朱全負手而立,從這角度能看到他的側面輪廓,不滿三十的模樣,挺直的鼻樑線條略嫌硬了點,透著幾分堅毅與冷酷,眉宇間隱隱有威儀,通身是白小碧從未見過的優雅與貴氣,背後手上也拿著柄未打開的摺扇,眼睛正打量周圍環境,對朱全的懇求無動於衷。

  剛剛熄滅的無名火氣“忽”的又竄上來,白小碧衝進院子攔在朱全面前,怒視他:“欺負老人家算什麼,受這麼大的禮,你也不怕折壽!”

  白衣公子瞟她一眼,微微皺眉,轉向朱全。

  朱全急忙摸索著拉她:“丫頭不得無禮,這是我師父。”

  .

  白衣公子走後,聽朱全細細講了半日,白小碧方才明白事情的經過,原來這位年輕師父姓溫名海,今日恰巧路過此地,借宿范家,也是朱全受苦十年,那點罪過已消盡,該他脫身出頭,出門掃地時剛好叫溫海撞見。

  白小碧怪他:“伯伯怎不早說,你師父這麼年輕。”

  朱全心情也大好,解釋:“我五十八歲遇上他,當年他才十六歲,如今整整十年,我都六十八了,他老人家可不是才二十六歲。”

  聽他稱呼“老人家”,白小碧忍不住“撲哧”笑了。

  朱全道:“如今他來了就好,不但我有救,你也能有個指望。”

  對於他說的什麼指望,白小碧根本沒放心上,她想了想,她湊到朱全耳畔:“朱伯伯,你師父真有那麼大本事?”

  朱全道:“他老人家說有法子救我,必定就有。”

  白小碧好奇:“范家祖墳我見過,那地方真那麼好?”

  朱全道:“那不過是座空墳罷了,真正的埋骨之處……”老臉上難得露出幾分得意之色,依稀有了幾分地理先生的模樣,他摸著鬍子神秘地笑:“我看的好地方任誰也想不到,不僅福蔭子孫,且屍骨能得龍宮水族守護,當時我勉強替它喝名叫做‘蓮花托月’。”

  白小碧覺得新鮮,贊道:“蓮花托月,好名字。”

  朱全嘆道:“怕是我把名起壞了呢,這不瞎了眼睛?如今遇上師父,也算你我的機緣,我眼睛看不見,不能伺候他老人家,你先取些盆熱水給他送去吧,他喜歡乾淨。”

  知道他是有意要自己討好溫海,正巧白小碧也一心打著自己的主意,聞言果然起身取了個木盆洗乾淨,去廚房討熱水。

  天已經黑了,剛走進廚房就聽見范小公子呵斥下人的聲音,白小碧慌忙就想要退走。

  范小公子已看見了她:“站住。”

  白小碧只得站住。

  范小公子走到她面前,盯著那白嫩的小手,眼睛裡放出光來。

  白小碧察覺不對,立即後退兩步,同時將手往袖子裡縮進了些,暗暗緊張,生怕他又任性胡為。

  大約是受過囑咐,范小公子竟沒有再多糾纏,美色當前又碰不得,只是惡狠狠地拿她出氣:“仔細幹活,我們范家不養那些吃白飯的!”轉身吩咐身邊下人:“明日叫他們多拿幾袋麥子給朱全,讓他們磨出來。”說完氣沖沖地走了。

  白小碧反倒鬆了口氣,范家對朱全的話果然深信不疑,可知朱全所言不假,范家就是靠他指的陰宅才飛黃騰達的,朱全的師父一定更加厲害了,想到這裡,她也不理會周圍人的眼光,默默拿木盆盛了熱水,捧著就往溫海的院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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