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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幸運

  我開著車在市內轉了一個小時,最開始還顧忌著點,後來乾脆打開車窗,手指夾著煙搭在車窗上吹著風,一路開過來,臉都吹木了,我這人天生沒什麼平和穩定的心境,好的時候還是積極向上的,但是很容易就自暴自棄起來。手對彈吉他的人多重要自不必說,簡單的挫傷就夠要命的,我師父張驍當年教我吉他第一課,就是打不還手。黃山樂隊在他之前還有個吉他手,就是打架被人割了手筋,現在只能彈定製的左手琴。

  這樣看來,我師父選我當徒弟其實是個錯誤的決定,我這樣的人,稱不上心性堅忍,也低不下頭,不是什麼幹大事的人,他教我的東西我沒法發揚光大,也許最好的辦法是開始找個徒弟,指望他有出息——就像我師父當年做的一樣。

  其實我已經試過一次了,不然也不會遇見付雍。

  現在說這話也許有點可笑,但我在今天之前,真的沒想過我最後會完全打動不了簡柯。我以為他會像黃騏或者葉霄一樣被我打動,哪怕是像尹奚。

  看來我還是自視甚高了。

  我把車開到家時,路上的車輛已經很少了,家裡亮著燈,紀容輔應該回來了。

  我在花園對面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安靜地看著家裡的窗戶。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坐在這裡,我只知道我暫時不想回家。

  外面很冷,風一直在刮,我在外面抽完三支煙,整個人凍到感覺不到冷,站起來揉揉臉,準備回家。

  就在這時,門打開了。

  門廊的燈光下,紀容輔一邊穿大衣一邊往外走,手上還拿著車鑰匙,我猜他是要去找我,因為他一抬頭看見我就坐在對面的長椅上,怔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

  他大步朝我走了過來。

  “你啊,”他嘆息了一聲,把剛穿上的大衣蓋在我肩膀上,伸手握住我的臉,我躲了一下沒躲開,大概是吹了太久風,我臉已經凍僵了,更加覺得他掌心滾燙,幾乎灼傷我皮膚。他大衣裡面是襯衫,已經解了領帶,從薄薄的布料里透出暖意來。

  熱度湧上來,我眼睛有點發脹,連忙把頭低了下來。

  紀容輔察覺到了不對勁。

  “怎麼了?”他聲音里的笑意消失了,伸手摸我頭髮:“是簡柯……”

  “別問。”我低下頭,用額頭抵住他肩膀,顧不得自己一身寒意:“什麼也別問,什麼也別做。讓我靠一會就好。”

  紀容輔伸手擁抱著我,許久沒說話,過了許久,才輕聲說了一句“好”。

  我聞到他身上好聞的糙木香,這個城市的冬天如此肅殺,我在這個冬天裡走了太遠,幾乎要被凍僵了。我不得不像一個懦夫一樣停下來,緩一緩,才能在下一個春天裡無所畏懼地繼續前行。

  我以前年輕的時候,總不明白和另一個人度過餘生的意義何在,我不喜歡小孩,我自己能照顧自己,大部分時間,獨處對我而言更愜意,我要寫歌,我說的話,外行也未必懂。

  但也許就是為了這樣寒冷的深夜裡,有一個溫暖的人,讓你可以擁抱著,只要他輕聲問上一句“怎麼了”,你的眼淚就會熱騰騰地滾落下來。

  我做不成歌王了,我甚至連一個著名的歌手也做不成了,娛樂圈是一個漂亮的玻璃球,無限精彩,鮮花錦簇,找不到路進去的人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這個玻璃球的表面盲目亂爬,我不信邪,一次次想往裡面撞,一次次都失敗,撞得頭破血流。

  我做不成聶行秋了,我的歌,一首又一首在深夜裡寫出來的歌,只會被賣給一個又一個好的歌手,葉蓁、陳景、倪菁……但是他們唱不出我的歌,沒有人能唱出我的歌,除了我自己。

  但是我沒辦法出自己的專輯,最好的經紀人,最好的製作人,一個個地拒絕我,或許我該把全部積蓄拿出來砸一張專輯,但是宣傳又怎麼辦呢?我總不能自破底線去請水軍,再浪費一堆好歌。

  -

  紀容輔是那種極度遵守承諾的人,所以我相信讓我進X聯盟的是尹奚而不是他。我讓他不要問,他就真的不問,只是安靜地牽著我回了家。家裡仍然很暖和,暖黃色燈光,咖啡的熱氣,明亮的起居室,還有紀容輔溫柔的眼睛,簡直像個夢境。

  唯一能破壞這個夢境的人只有我。

  在這之後的每一天,也許紀容輔都會耐心地等我回家,但我不是每天都能在外面呆到身上的負能量散盡,也許下次我會像所有在外面受了氣的人一樣氣沖沖地回來……

  但我沒有思考這些的力氣了,大概是吹了風的緣故,我越想反而越覺得累,至少今晚不要再想這些事了,今晚我只想好好睡一覺,最好能喝一點酒,其餘的事睡醒了再想。

  我坐在起居室里,手裡端著酒杯,披著毯子,瞪著壁爐里的火。

  “吃飯嗎?”

  連紀容輔也沒想到我思維這樣跳躍,不過他一向是慣著我的:“好。”

  徐姨已經睡下了,不過本來也是準備自己做,洗手進廚房炒飯,蝦油爆香,金黃色的蛋液裹在每粒米飯上,鹹蛋黃提味,蝦仁增加口感,出鍋時灑一點香蔥末,燈光一照,這碗蛋炒飯幾乎發著光,我遞給紀容輔一個勺子,兩個人安靜地坐在廚房分吃一份炒飯,怕膩,配了洋姜和酸黃瓜,手指粗細,清脆慡口。

  我從早上九點出門,就吃了一個煎餅果子一碗粉絲,其餘時間不是在錄音就是在車上,要不是一股氣撐著,整個人已經餓蔫了。

  紀容輔壓根沒怎麼吃,陪我而已,我吃太快的時候他給我倒水,摸了摸我的頭,我茫然地抬起頭看他,嘴角還帶著飯粒,他眼睛裡的神色卻忽然複雜起來,伸手替我抹去了飯粒。

  我上次在別人眼裡看到這種神情,還是那次我媽再嫁後我去找了她然後回來的時候了,當時已經是深夜,我姥姥什麼也沒說,給我熱了飯,坐在旁邊看著我吃,那時候也是這樣,我狼吞虎咽,她滿眼心疼。

  也許這次跟簡柯一拍兩散是件好事,沒道理我一個人事事如意,太幸運了也會遭雷劈。

  這世上不是誰都能遇到自己的紀容輔。

  -

  大概是我昨晚立了FLAG的緣故,第二天我醒來直接重感冒,嗓子疼,頭疼,眼睛都模糊了,徐姨早餐本來做的瑤柱海鮮粥,又給我另燉了肉粥,薑絲切得髮絲一樣細,放了一堆,我竟然一點都聞不出來也嘗不出來。

  紀容輔給自己放了假,在家陪我,家裡幾個助理來來往往,一個個都靜悄悄的,我自己去廚房找檸檬葉來泡水喝,看見周瑾和楊玥在那裡碰頭,不知道說些什麼,三個人面面相覷,我試圖化解尷尬,給他們看看我手裡杯子:“要喝嗎?”

  家庭醫生很快來了,說是病毒性感冒,我並沒有燒得很厲害,只是腦子開始重起來,有點想吐,驗血結果出來,開始用抗生素,我暈暈乎乎地睡覺,醒來時發現紀容輔守在我床邊,看見我醒來,伸手摸我頭髮,安靜地對著我笑。

  我病了三天,非常難受,壓根不想吃東西,吃下一堆藥,嘴裡發苦。真是病來如山倒,一度燒到整整一天都是暈乎乎的,我自己其實早有預感,因為上個月太忙了,X聯盟跟蒙面歌手同時錄,還有自己的美食節目,這些都還好,關鍵是假面歌手編曲,一周一場比賽,跟被狗追著咬似的,我太想得到簡柯認可,常常躲起來熬夜編曲,自己其實也察覺到身體虛了,知道肯定有一場大病在等著。

  像我這種誰也不信的人,就千萬不能病,難受還是小事,關鍵是沒安全感,燒得快暈了,還睡不安穩,總感覺會出事,常常暈著暈著驚醒過來,找手機,問現在幾點了,每次紀容輔都守在旁邊耐心安撫我。

  簡柯是認真要降服我,我醒過來時看過一次手機,有他的簡訊,大意是要我自己好好權衡,如果我連放下跟尹奚的恩怨都做不到,說明我的夢想在我心中分量太輕。

  我隨手就刪了。

  這世上就有這種玩弄規則的天才,好好的平等合作不玩,他先給你立下規矩,你不給他跪下來,就說明你對自己的夢想不負責。真是有意思。

  可惜我正病著,沒辦法再教他這些做人的道理了。

  病起來意志力薄弱,我老夢見我小時候的事,每次在夢裡都被打回原形,完全忘記自己已經長大了,夢見自己在小學裡和人打架,夢見自己一個人去上海參加比賽……心境全是那時候的,壓根不記得還有個紀容輔,有次還夢見我姥姥,在夢裡忘記她已經死了,醒來特別可憐。

  那是我生病的第三天還是第四天,睡醒時是深夜,大概是感冒病毒摧毀我防禦,或者紀容輔俯身過來摸我額頭的樣子太好看,我竟然和他聊起天來。

  我跟他說起我的童年,說我小時候有多頑皮,我告訴他我姥姥會炸很好吃的茨菇片,說她裝錢用的小布包,和她小時候很擔心我下河洗澡,沿著田埂一遍遍地叫我的名字。我說如果可以,我想一直在她身邊呆到長大,但是她老得那麼快,我阿姨帶走我的前一夜,她一夜沒睡,替我做好了冬天的棉衣。我說紀容輔,我是不是很冷血,她對我那麼好,但是我走的時候卻還在生她的氣,我以為她不想要我了,所以一直到坐上火車,看著站台上的她消失在我的視野里,還是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那就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面。

  我說紀容輔,我是這樣冷漠又自私的人,你這麼喜歡我,以後一定會吃虧,所以大家趁早一拍兩散,省去多少爛俗故事。

  然而紀容輔聽到這話,卻仍然低頭替我拌著粥。

  他說:“生病的人呢,我是不跟你計較的。如果我以後再從你嘴裡聽到‘一拍兩散’這四個字,我保證你在床上躺的時間比這次還要長。”

  也許是被紀容輔那句話嚇出一身冷汗的緣故,第二天我稍微好了點,也不再賣慘了,開始作威作福耍起賴來。

  其實是紀容輔的錯,這傢伙一看就沒伺候過病人,手法拙劣得很,每次把我叫起來,餵飯兼餵藥,我本來就沒胃口,他這麼一來,弄得我飯也不想吃了,乾脆裝死。

  紀容輔拿我沒辦法,問我想吃什麼,我一定要吃薺菜餛飩。

  薺菜是真正的時令野菜,春天一到,滿地都是,看著吃不完,其實晚一天就老了,我小時候老跟我姥姥去挖薺菜,摘馬蘭頭,枸杞芽,豌豆尖,蕨菜嫩筍,我小時候性格就挺古怪,有點自閉,挖野菜一挖一下午,埋著頭一句話不說,幾座山都快被我挖禿了。

  我姥姥能做很好的薺菜餛飩,薺菜是很能吃油的,所以很香,得拌上剁碎的瘦肉,帶一點肥肉的那種,不能太多,放一點鹽和香油,不能蓋過薺菜的清香,餛飩皮要擀越薄越好,最好薄得像紙,煮熟了,像雲一樣飄在清湯里,湯得是清雞湯,撇了油,放了海米蝦頭提鮮,清得能看見碗底的青花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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