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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誰?”

  “比如我。”

  “你不算,”我忍不住作死:“你已經被我搞到手了。”

  紀容輔笑起來,我知道晚上我又要倒霉了。

  但我除了這樣沒法往下接,我知道紀容輔的意思。現在娛樂業是最賺錢的,一本萬利,紀容輔應該也有涉獵,不然當初尹奚也不會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里。雖然現在跟尹奚的事黃了,但他遲早會開娛樂公司的,不說別的,至少洗錢方便。

  但我還不至於去當第二個周律。

  這圈子裡有些東西,是只要有個聶源那樣的人就能給的,有些東西,聶源給不了,紀容輔給不了,只能我自己給自己。

  這其中就包括簡柯的尊重。

  -

  我不應該準時九點到的,因為看到王副台和簡柯一起從飯店出來實在尷尬。

  簡柯的活動範圍好像一直在長江以南,難得看見這麼穿得嚴實的樣子。我們其實壓根不熟,甚至沒有真正面對面地講過一句話,所以這場面才特別尷尬。

  王副台倒是能忍辱負重,我到的時候他正跟簡柯往外走,看見我,還怔了一下,然後意味深長地笑道:“原來小林晚上是真的有事。”

  我就打哈哈,反正最後一期錄完了,接下來大家一拍兩散,隨便他怎麼擠兌我都行。

  簡柯就這點好,壓根問都不問是怎麼回事,當然也可能是跟我沒交情所以不適合問,直接問我:“Iridium去嗎?”

  “可以。”反正我已經跟紀容輔報備了。

  “各開各的車吧。”

  -

  單身二十年就是好,簡柯夜生活如此豐富,我都不記得我上次來酒吧是什麼時候了,好歹也是混搖滾圈的,說出去真的沒人信。

  我們在角落裡撿了個桌子坐著,這酒吧我有印象,以前他們的爵士樂隊不錯,我們聊天的時候是個女歌手在唱,三腳貓的功夫也敢唱Billie holiday,真是無知者無畏。

  簡柯一看就是常來夜場的,點酒的手法熟練得很,看起來文質彬彬的,還挺讓我驚訝的。他大概壓根不考慮下半輩子還唱不唱歌的事,喝烈酒,我深知自己酒量,老老實實點一杯礦泉水。

  實在不知道從何談起,簡柯已經在往吧檯看,我不想拖到凌晨回家,只能找話說:“簡導來北京有事?”

  “有個朋友,新開個公司,想叫我一起合作,我過來看看而已。”

  這就是典型的“說了一堆但是細聽下來一點信息量都沒有”的廢話,簡柯在SV台耗了快二十年,畢生才華至少有一半用在這種人際交往的內耗中,而且並沒有人覺得可惜,因為他現在也算是功成名就。

  “簡導找我出來有事?”我可不想當第二個簡柯,寧願早點回家去跟紀容輔玩。

  “蒙面歌手節目組告訴我你要退賽。我覺得奇怪,叫你出來問問而已。”

  “簡導準備去朋友的公司?”

  “不太想去。”簡柯開始喝龍舌蘭。

  “那是特地跑北京來問我?”

  簡柯抬起眼睛看我一眼:“算是。”

  真是慡快。

  “我覺得自己贏了也沒意思,就退了。”

  “蒙面歌手的冠軍有一張專輯可以出,怎麼會沒意思?”

  “簡導覺得我可以當冠軍?”

  “如果你決賽唱醉夢書,當然可以。”簡柯竟然說我好話:“不是誰都可以當黃騏關門弟子。”

  黃騏就是那個差點要替我出專輯的老前輩,也是樂壇泰鬥了,付雍一句話就嚇跑,可見這世上確實是一等官二等商,三等才是伶人戲子。

  “簡導既然覺得我能贏,還請我喝辣椒水?”

  我就喜歡這樣明刀明槍,挺好,不用糾結,大家攤開說,不行就一拍兩散,也算了卻我心結。

  簡柯笑起來。

  “怪不得都說你氣量小,一杯辣椒水就退賽?看來你在乎自己面子多過冠軍專輯。”

  “要是我真喝了呢?”我心頭火起:“簡導何以自處?”

  “我有什麼難自處的?要是你真喝了,不過證明你是個不珍惜自己天賦的蠢材,我也不用覺得可惜。”簡柯喝著酒:“你大可以把這當成我對你的一個考驗。抱歉,年紀大了,不敢輕易信人,沒有精力浪費。”

  我被他氣笑了。

  “看來簡導對音樂見解跟我有差異,選歌手不看天賦實力,看能不能喝辣椒水。”

  “我說了,看中你天賦實力才試你,要是你一心往娛樂圈裡鑽,寧願壞嗓子,剛好替我省下時間。”

  “要是我今天不來呢?”我反問他:“要是我厭惡這考驗,乾脆退賽消失呢?”

  “那不過說明你心智不成熟,在這圈子裡混,堅持與妥協缺一不可。”簡柯審視地看我:“恕我直言,你的性格才是阻礙你成功的原因。要是你六年前不負氣從華天出走,現在也輪不到我來考驗你。”

  我站了起來,直接叫服務生來結帳。

  簡柯繼續喝酒,看我拿出卡來,才慢悠悠說道:“有句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勇敢的人為了信仰而高貴地死去,而更勇敢的人為了信仰而卑賤地活著。你進入這圈子,一無所有,這圈子的資源都在別人手上,你想要做成點什麼,就必須按我們的規則來,你這樣動輒拔腿就走,是對你自己的夢想不負責。我倒無所謂,不過白飛一趟而已,我有的是時間。”

  我刷了卡,告訴他:“你說得很好,但是你告訴我,如果我習慣卑賤地活著,以後還怎麼寫站著的歌?”

  底線從來不是一點點失去的,如果我今天學會在這件事上妥協,明天也許就學會在寫歌上妥協了。我要是乖乖按簡柯的路走,以後也許再也寫不出《狂》這樣的歌了。

  “你能不能站著寫歌,取決於你的心性有多堅定,跟你怎麼活沒關係。照你這麼說,就不該有臥薪嘗膽的故事了。要是偶爾做點違心的事就會影響心性,那你何必想打動我?”他看著我眼睛:“我可是在SV台待了十多年,按你的邏輯,早該墮落了。”

  簡柯手下的節目呈現非常嚴重的兩極分化,既有X聯盟這種純粹請當紅明星來過家家的紅遍半邊天的垃圾綜藝,又有蒙面歌手這種無人問津的純音樂節目,七個歌手全部戴著面具,五百個觀眾現場投票,誰好投誰。每次他搞出一檔無人問津的音樂節目,占了SV台黃金檔很快被撤下去之後,他很快就能搞出一檔新的當紅節目,重拾管理層信任。

  他是粵劇世家,兼顧音樂和戲劇性,雅俗共賞,他有抓住觀眾焦點的天賦,單做娛樂節目也能功成名就,但就是對音樂念念不忘。

  但他十多年沒有捧過新人,也沒做過專輯,幾乎讓人忘記他還能做出醉夢書這種歌。

  我幾乎要被他說服,況且我如今二十六歲,早已學會自省。

  但我還要嘴硬:“一樣是受人轄制,我為什麼要選你,不選另一個被我打動的人。”

  其實我永遠不可能選紀容輔,音樂上我已失望過很多次,不在乎多一次,我只是不敢拿他來冒險,就像真正的摯友從來不敢合夥做生意。

  簡柯笑起來。

  “相信我四十六年人生經驗,”他坦然看著我:“不要選那個讓你進了X聯盟的人,他比我更不懂你。況且這圈子裡真感情少,經不起你糟蹋。”

  看來他也不知道讓我進X聯盟的人是誰,純粹聽到上面命令,紀容輔的身份能威懾住八卦雜誌,但是嚇不住小道消息,簡柯這種人脈,肯定知道我跟紀容輔的事,所以猜讓我進X聯盟的人是紀容輔。

  但他這話多少讓我卸去敵意。

  我已經算慘了,一路遇到的製作人都一個個棄我而去,不知道簡柯是遇到了怎樣的奇葩藝人,才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對我了解顯然頗深,連尹奚的事都清楚,但是一直按兵不動。一直在暗中看著我費盡心機想打動他,真是變態。

  “你至少讓我知道你底線在哪。”我已經服軟:“我明白告訴你我底線,我不要外人插手我的音樂,市場歸你,作品原型歸我,成品一起製作,你可以提意見,你很容易就能說服我,畢竟《醉夢書》是我心中神作,但是我不希望你拿身份來壓我。”

  “你真想知道?”

  他透過邊框眼鏡看我,他的鏡片是平的,戴眼鏡很可能不是為了凹造型,沒有人十多年凹同一個造型,他是為了藏匿眼神,沒安全感的人都這樣。像戴面具,眼鏡摘下來之後,整個人可能判若兩人。我以前也這樣玩,戴眼鏡去喝酒,當做墮落的人不是自己,摘了眼鏡上台唱搖滾,說服自己那個醉成一灘爛泥的是別人。

  “你說,”我盡力博取他信任:“我沒你想的那麼暴躁,買賣不成仁義在。”

  他說我心氣高,然而我心氣高又何至於在這和他打太極,還偷偷去參加他的節目,真正心氣高的人都窮到快餓死了。黃山樂隊解散之後,我師父張驍瘋了,他們的主唱秦復現在在做新音樂,一年到頭不見人,七八年分文未進,三棟房子賣了兩棟。

  但我終究成不了仙,我唱歌,就是要人聽,就是要影響千千萬萬的人,就是要無數的人十年二十年後聽到這首歌,心中悵惘,落下淚來,想起自己當初聽這首歌的年月。我沒有那種寫出來就完了的想法,我要對自己的每一首歌負責。

  算野心也好,算報復算庸俗都好,這就是我的夢想。

  但簡柯不信我會為了這夢想折腰。

  “真說?”他仍然盯著我的臉,我不知道他想從這張臉上看到什麼?總不可能是畏懼。

  “真說。”

  “我的底線,是你至少要簽約我跟我朋友的新公司,這個公司有業內最好的經紀人,最好的資源,我進去之後,也會有最好的音樂團隊。你不進這個公司的唯一理由,就是你把你那點虛無的自尊心看得比你的夢想重。”

  “哦,我為什麼會不進這個公司?”

  “這就是我今天跟你說這麼多話的原因。”簡柯看著我的臉,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這個公司的總經理,叫尹奚。”

  我直接把酒潑在了他臉上。

  簡柯並沒有發怒,他仍然坐著,只是平靜地抹去了臉上的酒水,甚至聞了聞。他看著我的目光很詭異,像厭惡,又像緬懷,他就這樣神色複雜地看著我,直到我拂袖而去,仍然沒有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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