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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人其實是個吝嗇鬼,因為吝嗇著自己的善意,所以常常覺得那些揮灑善意的人非常難得,我和蘇迎其實是兩個世界的人,她是紮根在泥土中的那類人,但因為她的緣故,我甚至常常覺得這一類人都美好起來。連小於也是愛屋及烏。

  不然我今天也不會回來自投羅網。

  第35章 失望

  爬上六層樓,拿鑰匙開門,看見尹奚坐在客廳。

  他這兩年裝得很好,老好人,很拘束的樣子,蘇迎這種粗枝大葉的人,對他這種看起來充滿無限善意的人總是會母性爆發,給他倒了水還裝了果盤,我要再晚點回來,說不定就要招待他吃飯了。

  看見我回來,這兩人都悚然一驚的樣子,尤其是蘇迎,因為知道我反應不會太好,幾乎是貼牆溜到門口,然後戰戰兢兢說了句:“你們聊。”就側身從我身邊鑽了出去。

  尹奚站起來,侷促地搓著西裝褲,他跟聶家斷絕關係還能把衣服帶出來,這樣看來聶源對他也沒那麼差。

  我沒看他,自顧自脫外套,取圍巾,掛衣服,換了拖鞋,去冰箱拿出冰啤酒來喝。

  房間裡安靜得可怕,只聽見我走來走去的聲音,拉開易拉罐拉環一聲響,尹奚看了啤酒罐一眼,似乎有話要說,說了一句“你……”又停下來了。

  我拉開椅子坐下來,正坐在他對面。

  “說啊,”我十分平靜地催促他:“費了這麼大力氣,通過陸宴找到蘇迎,直接進了我家,不是有話要說嗎?”

  我現在已經不是二十歲那個只會被人打了左臉還送上右臉的林睢,今天白天那一場鬧劇,除了是久別重逢太驚喜之外,更是怕他這個瘟疫染上紀容輔,現在紀容輔不在,我自己鐵石心腸刀槍不入,自然可以跟他慢慢來。

  尹奚裝完欲言又止,又換上愧疚表情。

  “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我笑起來。

  不是冷笑,是真的覺得好笑,他還是那一套,寒暄,裝成多關心你的樣子,一點點讓你以為他是溫和無害好人,然後關鍵時候捅你一刀。

  “你不是到處都是耳目嗎,還要我自己說給你?”我笑著偏頭看他:“還是你壓根不珍惜這次說話機會,那乾脆現在就滾出去好了。”

  我們嚴格來說算是師徒,我每說一次“滾”字,他臉上就露出被刀扎到的表情,都說周律喜歡裝,其實他才是真正的金熊獎影帝,裝受害者裝得自己都信了,也好,人生如戲。

  他露出糾結表情之後,總算不再說廢話。

  “我最近,自己籌備了一個娛樂公司,”他像是有什麼東西硌在喉嚨里一樣,說得極慢,一字一句認真措詞:“現在寧家已經確定投資了,班底也確定了,都是你認識的人,小顏,葉桑青……”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我實在對這人的邏輯嘆為觀止:“你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你邀請我進你的公司?”

  尹奚忽然抬起頭來,又是那副坦蕩的表情,要是我第一次見,也許真的要被騙過去。

  “我能拿到業內最好的資源,班底也是最好的,我想用你做歌手裡的領頭羊,演員里主捧葉嵐,現在國內最好的音樂人都願意跟著我……”

  我今年聽過的最好聽的笑話大概就是這個了。

  “你真是病得不輕。”我笑著看他:“先不說當年的事,我現在進你公司幹什麼?怎麼,你替聶源的小情人當保姆當膩了,來給寧崢的情人當保姆了?”

  這世上人人有老闆,上好的經紀人都有公司,肖林,凌藍秋,但是他是唯一一個會把自己的藝人棄如敝屣的經紀人,不僅是自己的藝人,連他的班底、小顏,在這些人和聶源產生衝突時,他拋棄起來也是毫不猶豫的,這些人大概被他洗腦了,只看見他臉上糾結,看不見他對聶源那無條件的服從。

  尹奚又開始裝心虛。

  然而我知道,他並不心虛,他天生是聶家的一條狗,儘管演技好點,骨子裡仍然是以主子為天。

  “當年的事,是我的錯。我當初第一次受到上面的壓力,不想讓你們覺得我無能,所以沒有跟你們說原因,只說會有新的安排。”他竟然露出一絲哀傷來:“我應該告訴你我的處境,我當時已經有了新計劃,但是我怕你覺得我空口白話,就沒把計劃告訴你,你還記得裴東宇嗎,他願意為你出專輯的,只要你那時候唱一句……”

  他神經質地揪住自己腿上的褲子,仿佛深陷回憶里的樣子,戴厚眼鏡就是好,看不出流沒流眼淚。他這焦慮樣子竟然跟白毓有幾分神似,只是更瘦,臉色蒼白,然而瘦削臉頰上又浮上一抹紅,語氣帶上狂熱來,急切地看著我。

  “我聽過你最近唱的demo,我知道你嗓子沒壞。”他如同得到救贖一般看著我:“我們還有機會的,聲樂你也沒丟下對不對?我看到你在x-聯盟教林小白唱歌,這個節目很適合你,你有成天王的潛質,你現在更像周子翔了,你有跟他一樣的人格魅力……”

  我以前被他騙,有一部分也是因為他演技實在臻於化境,就比如他此刻眼中的光彩,只有齊楚在那部瘋子鋼琴家裡演得出來。

  “哦?”我笑起來:“這又關你什麼事呢?”

  “你再相信我一次。”他急切地看著我,明明瘦得如同螳螂,乾瘦身軀里卻好像藏著火焰,這演技實在太逼真,只差抓住我的手:“我們還有時間,雖然已經浪費了六年,但其實不算晚,你才二十六歲,郁藍也是二十四才開始涉足娛樂圈的,葉霄已經快康復了,白毓最近也收到一首好歌,我知道,那首歌很適合你……”

  “那首歌就是我的。”我平靜告訴他,然後在他眼中露出狂喜前告訴他:“但我會賣給葉蓁,你不要再做白日夢了,也不要裝失憶,我這人這輩子沒有原諒過任何人,你也不配被原諒。拿你這套去遊說別人吧,我沒興趣。”

  我喜歡看他臉上從天堂掉進地獄的表情。

  然後他又開始徒勞掙扎。

  “林睢,你聽我說,我沒有求你原諒,你可以一輩子不放過我,但我求你放過你自己。”他甚至從包里拿出耳機來:“你聽聽自己的聲音吧,你值得比這好十倍的專輯,你看這圈子裡有那麼多庸才,他們都在紅,為什麼不是你!你是龐莎最好的學生,陳景上次還跟我遺憾說沒有你這樣的對手……”

  我一把打開了他的手。

  “別做夢了,我沒有放棄自己,歌我會照寫照唱,我自己會走自己的路。”

  “為什麼不讓我來幫你走?”他哀求我:“你忘記我是誰,拿我當一個陌生人,我給你安排別的經紀人,我們可以一輩子不見面,你要當藝人,總會需要一個團隊的,為什麼不選最好的那個,我能給你最好走的那條路。”

  “因為我不信任你。”我直截了當告訴他:“聽說過獵鴿子的故事嗎?獵人要捉野生的鴿子,就拿一隻家養的鴿子放在籠子裡,讓它一直叫,吸引野鳥過來,晚上收穫豐富,只要給點剩飯給這隻家鳥吃就好了。”

  我說:“你就是那隻家鴿。”

  “你裝作熱愛娛樂圈,熱愛造夢的藝術,你張口聶行秋,閉口周子翔,整天叫個不停,吸引來這麼多野鴿子,我,葉霄,龐莎,徐藝,葉嵐……,你用所謂的夢想敷衍我們,然後在關鍵時刻毫不猶豫地背叛我們,讓我們全部淪為周律的犧牲品。”我冷冷看著他眼睛:“然而你不過是聶家的一條狗罷了。”

  尹奚的臉色瞬間變得比死還蒼白。

  “不會再有了,”他的聲音低得可憐:“我發誓……”

  “收起你的保證吧。”我毫不留情:“只有那種傻逼會信你的話,你裝可憐給誰看?你六年前就開始要我原諒,現在又要我原諒,聶源今年又拆散了華天一次吧?要是我六年前原諒了你,是不是今天也跟一樣被掃地出門了?”

  他啞口無言。

  “全世界都說你可憐,說你兩頭為難,是諸葛亮。真正可憐的人是誰,是這種全心信任你的人!都說你可憐,你沒錯,那他們錯在哪裡?!你沒有保護他們的能力,就不要拿夢想來誘惑他們,真正毀掉他們的不是聶源,如果沒有你,我們和聶源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我們當初都是信了你,才進了華天。現在你又要我信你?資源再好又怎樣,只要你骨子裡還是那條忠心耿耿的狗,寧崢也不過是第二個聶源而已!”

  這些話,我在心裡想過無數次。然而看著他如遭雷擊的樣子,我卻並沒有想像中的輕鬆快意。

  罵得痛快又怎樣,七年已經過去,我沒有死在這七年裡,然而這七年裡死了多少個林睢,只怕尹奚自己都算不過來。min89之後,尹奚招了很多女孩子當練習生,最大的也不過十八歲,準備打造新女團,裡面有個練習生叫蘇綺,音色一般,唱商非常高。她們一層宿舍樓住了二十多個女孩子,今年華天內亂,尹奚被掃地出門的那幾個月里,聶源派下一個新總經理,把女孩子全叫出去陪酒,忍不下去的都走了,沒走的都被睡了,蘇綺嚇得半夜給我打電話,問我怎麼辦。

  我能教她怎麼辦?

  堅持音樂夢想?做你自己?不要整容,不要潛規則,然後跟蘇迎一樣到了二十六歲還漂在陌生城市裡,一事無成?不是人人都有倪菁的機遇,酒吧駐唱,裴東宇聽了一晚上,第二天直接簽約華天。

  這個圈子,本就是個噁心的大染缸,但最噁心的不是那種明碼標價跟你談潛規則的人,是尹奚這種,打著夢想旗號,卻在關鍵時候失蹤,回來的時候全世界還說他身不由己的“老好人”。

  我說過,我運氣太差,我想要的東西只有這個圈子有,但我和這個圈子的規矩勢不兩立,七年了,我一個個試過來了,尹奚,被付雍幾句威脅就嚇退的老前輩,簡柯,沒有人要好好對待我的聲音,七年了,運氣越來越差,我的骨頭卻總是磨不平,仍然還秉持著那一點該死的傲氣。

  紀容輔打動我的那句話,他說我是個歌手,不是個廚師,但我現在無比希望自己就是個廚師,如果我是,我現在毫不猶豫就去把紀容輔睡了,不用擔心明早起來他說要捧我。

  我不是不相信紀容輔,我深愛他,我深信他。

  然而每個我深愛又深信的人,最後都讓我失望。

  我爸是個賭鬼,我媽漂亮,我爸也漂亮,年輕時情投意合,結婚後生活開始露出獠牙,常年不回家,回家就吵架,就這樣還生了兩個,我和我妹妹,家徒四壁,常年住在我外婆家,我七歲那年,有次我們三人又去了我外婆家,當晚有個老婆子跟我媽我外婆窸窸窣窣聊了一夜,第二天我起來,我媽不見了,我妹妹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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