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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容輔仍然忙得很,我把自己的車開了過來,有時候睡一覺到中午起來,到紀容輔那去找他一起吃中飯,其實我現在多少算當紅,出門也不方便,好在冬天已經差不多到了,我裹得嚴嚴實實,露一雙眼睛,直接從停車場電梯到紀容輔辦公室。紀家現在非常寶貝他,身邊常年有保鏢,都是退役軍人,畢竟已經有一個坐在輪椅上了,這個怎麼都得保住才行。

  說到這個,其實紀容澤的院子離我們很近,不過我一直沒怎麼去過。紀容澤對我而言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如果想看黑化版的紀容輔,我去他們談判桌上看就好了。

  紀容輔工作時有種特別的美感,倒不像變了一個人,只是像慵懶的豹子忽然露出爪牙,我偶爾撞見過兩次,很是驚艷。這樣看來我運氣也不錯,連紀容輔不帶笑的樣子都沒怎麼見過。

  以前年輕的時候,更欣賞陸宴那種鋒芒畢露的樣子,一眼就看得出的精明強幹,後來漸漸明白過剛易折的道理,像陸宴,現在也被打磨出溫潤外殼,硬骨錚錚都藏在外殼下。而紀容輔卻是天生的好獵手,知道什麼時候該出手,什麼時候該隱匿鋒芒,我當初被他吸引,很可能是嗅到了他溫文爾雅外殼下的危險氣息。

  他說他靈魂與我平等,大概是指我們其實是靈魂上的同類,不想要的東西,就算再好也懶得多看一眼。想要的東西,披荊斬棘也要去追。小於說陸宴空窗期長,我活了二十六年,最終遇見紀容輔,這個空窗期不知道該怎麼算。

  可惜我沒有早些年遇見他,那時候的我更鋒利些,也更勇敢些,如今雖然勉強保住內核,卻只能給他帶著無數尖刺的外殼。

  如果是年輕時的我,大概第一次去馬場就會陪著他去騎馬了。不會說出那些看似詼諧冷幽默其實都是冷嘲熱諷的話,也不會膽怯到不敢去接觸新的東西。

  我沒有被歲月馴服,只是被嚇破了膽。我漸漸長出一身硬刺,刺傷每個敢於接近我的人。而紀容輔,因為他喜歡我,因為他伸出的是毫無防備的手,所以才更容易被刺得傷痕累累。

  我努力想變得溫和一點,再溫和一點,仍然是徒勞無功,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拼命說服自己:紀容輔是不一樣的,他是我深愛的人。

  然而總是沒有用。

  -

  周五,去接紀容輔下班之前,我跟葉寧一起吃的中飯。

  葉寧這混蛋,別說人生的風雨,大概連陰天也沒見過。我們搬家過來當天晚上,我就接到他電話,他很努力地在那邊裝奄奄一息,說自己快餓死了,要來我家蹭飯。

  我說我搬家了,而且廚房牛肉豆腐馬上要出鍋了,五分鐘內口感跌三檔,來不及等他老人家了。

  結果兩分鐘之後門鈴響起,他跟他姘頭夏淮安衣冠楚楚站在門口。

  夏淮安這人我偶爾見過兩次,如果南極冰山能成精的話,應該就是這個樣子,行走的高冷模板,高,身架子好看,面龐英俊冷酷,非常漂亮的丹鳳眼,我見過他穿軍裝樣子,他端正外表下其實叛逆到骨子裡,成年後直接反抗家裡安排,去s城打下一片天下,所有人都還在疑惑時,他已經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跟世交家的葉寧訂了婚。他羽翼已豐,夏家也不能真的打斷他的腿。

  這種人跟著葉寧,也學會蹭飯了。

  葉寧這人的骨氣是常年呆在薛丁格的箱子裡的,聊起為什麼不跟夏淮安去s城,他就拿出文人的那一套,整天氣節信仰掛在嘴上。一旦跟蹭飯有關,他二話不說住到了夏淮安買的房子裡,就在我們隔壁,兩分鐘路程,別說牛肉豆腐,壽司都能吃到溫熱的。

  我第一次見到夏淮安跟紀容輔同在一個房間裡出現,畫面賞心悅目,其實夏淮安去s城應該也是一山不容二虎,我不是見過紀容輔跟同輩年輕人見面的畫面,像麥田裡來了一陣風,萬千麥穗全部低下頭去。搞不好這兩個人早就各自劃分好領地,一人揀了一個地方。以他們的交情,這樣也不奇怪。

  我了解的兩個紀容輔同輩——章文彬付雍,全沒上過什麼好學校,章文彬不清楚,付雍是在國外留過學的,但我從他那唯一聽到的就是各種狂熱迷亂的party,還有國外的“飛行員”文化。

  這樣看來,紀家夏家有這樣前瞻性,六七歲就送去吃苦,輪也輪到他們兩家閃耀了。

  吃完飯葉寧還不滾,我站在外面門廊上吹風,他還在我面前期期艾艾,我一把推開:“幹什麼,沒斷奶?”

  葉寧笑嘻嘻:“聽說你見過紀容澤?”

  “有話直說。”

  “你能不能替我去見見他啊。”他一看就幹了虧心事:“他那裡有副北宋的畫,我想借來看看。”

  “你自己不知道去?”

  “他不見外人的。上次聽說他去了ze,我特地趕過去也沒見到。”

  “拿你的畫去敲門,這點自信都沒有?”

  葉寧也是作死,竟然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支煙來,點起來吸了兩口,忽然又問我:“要不我給你畫幅八尺,你幫我去借他的畫,別說是我借的就行。”

  這人正經起來倒也點文人的樣子,我掃了他兩眼,猜出原委:“紀容澤難道是鑑賞大師?你怕他幹什麼。”

  “也不是怕他,就是……”他吞吞吐吐的,長睫毛垂著,皺起秀而長的眉毛:“再等兩年吧,現在還不行。”

  我還想再說,只聽見背後腳步聲,紀容澤跟夏淮安走了出來,夏淮安眼尖無比,一眼就看向葉寧手中的煙。

  葉寧眼疾手快,不由分說把煙塞到我手裡,裝出一副乖巧樣子,對著夏淮安笑得露出兩隻尖尖虎牙。

  夏淮安也沒說什麼,大概是準備回家再算帳,把葉寧拉了過去。

  “走了。”他跟紀容輔點一點頭。

  “再見啊……”葉寧還不知道死期將近,還笑眯眯朝我揮手:“林睢,我明天還來蹭飯啊,我要吃鵪鶉!”

  第二天他果然又來,踩著中午十二點的飯點來的,很困的樣子,還披著塊跟水田裝一樣的毯子,色塊很漂亮,眼睛都睜不開,進門就賴到了沙發上:“還沒開飯是吧,我再睡睡,吃飯叫我。”

  我耗不過他,叫了唐家菜送到家裡來,他一聞到香味就爬了起來,一邊吃一邊拍馬屁:“林睢你真厲害,點的外賣都比我好吃。”

  第三天他被我鎖在門外,第四天學乖了,門鈴響起來,我先看監視屏幕,先看見一隻栩栩如生的水墨蝦,他舉著一張畫對準監控鏡頭,大概是新畫的,墨都沒吃進去。

  我倒不是嫌麻煩,但是我暫時沒有養寵物的打算,雖然這隻寵物的畫還畫得不錯,長得也好看,我第一次見他也把他當成遺世獨立的天才畫家,後來才知道是一頓飯就能騙走的吃貨。

  周五他又來,一臉疲態,說是畫了個通宵,連吃飯的力氣都沒了,我做的墨西哥玉米餅卷醬汁雞肉,他動作遲鈍得像樹獺,慢悠悠捲起餅,慢悠悠塞進嘴裡,慢悠悠咀嚼,叫他名字也反應不過來,我等他吃完一個卷,把他扔到客房裡,吩咐傭人隔一段時間去看他情況,他身體很差,據說大病過一場。複查時氣跑了醫生,因為他在養病期間又畫了幾幅畫。

  我大概是唯一一個不會勸他規律生活的人,靈感上來,一眨眼就消逝,難道停下來去睡覺?我常一覺醒來聽見自己寫的歌,完全陌生得像別人寫的,又怎麼往下接?這世上有這麼多安安穩穩活到八十歲的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們自有我們自己的事要做。

  我很少做飯給別人吃,葉寧是吃得最多的,與其說我想讓他給我畫畫,不如說我只是想讓他畫下去,畫什麼,畫給誰,都跟我沒關係。我們私交其實不多,他這人的世界裡大概只有夏淮安,畫畫,吃,三件事,而且全然不懂遮掩,喜歡一個人,就時時刻刻說個不停,一吃飽了就“安安”“安安”,為了讓我聽他說,還扯上紀容輔的八卦,我懶得跟他聊,確認他吃飽了之後就扔他出門。

  不過他也跟我爆了不少紀容輔的料,甚至還提到一次盧逸嵐,開玩笑口吻說的,說盧逸嵐跟紀容輔在英國留學時有點交集,盧逸嵐中途回國,好像是因為家裡的事。盧家還在玩民國電影那一套,甚至想讓盧逸嵐父親收養盧家分支的男孩子。

  這樣說來,我對盧逸嵐這女人敬意更深了。

  外面颳大風,我開車到紀容輔公司,進停車場前,對面廣場好像在做什麼活動,充氣拱門要被颳走了,許多人一起拖住繩子,風颳得寫著活動標語的橫幅獵獵作響,人的聲音剛出口就被風捲走了,變成模糊不清的碎片,整個世界一片混亂。

  我進電梯,上頂樓,電梯裡有殘存的女性香水味,濃得像有個隱形人一樣。

  紀容輔公司里的女性員工不多,偶有的幾個,穿昂貴職業套裝,瘦,白,妝容精緻得體,像行走的機器人,一個個都是拿著楊玥的基因複製出來的。

  這種天氣,估計她們一走到樓外就會被風颳跑。

  最近日式餐廳很流行,這種天氣是吃拉麵的天氣,熱湯,溏心蛋,蓋在面上的鰻魚,燙過的豆芽菜……一碗麵下去,整個人都暖和了,不知道她們會不會去吃。

  我最開始做飯是為了生存,後來喜歡做菜,是覺得做菜和音樂很像,明明都是一樣的東西,不同的人吃下去,感覺卻各不相同。真正恰到好處的一頓好飯,就像天寒地凍時的一碗牛肉湯麵,就像時機恰好時聽到的那首歌,哪怕是過了許多年後,回想起來,感覺卻清晰得仿佛在昨天。

  但音樂可以讓一萬個人聽,做的菜卻只能惠及吃到的那幾個人而已。有次聊到這理念,葉霄大笑,說我有慧根,別人是在寫歌,我是在渡人。

  可惜從我說起這理念那天,到現在整整六年,一事無成。

  電梯到頂,叮地一聲,門打開,保安仍然是老面孔,我沿著鋪著大理石的圓形前廳走過去,紀容輔自己的辦公室單用一個前台,一般是楊玥在那鎮守,她朝我點點頭。

  “沒在開會嗎?”

  “是幾個娛樂公司的人,不算正式會議。”楊玥飛快地翻過日程表:“今天下午六點還有個公司內部的小會議,然後就沒別的了。”

  “那我進去了。”我說完,往辦公室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下班去吃拉麵吧。”

  楊玥怔了一下。

  “林先生,和我嗎?”她不明白我什麼意思。

  “不是,你一個人去,跟同事一起也可以。”我給她推薦:“東直門有家壹心拉麵不錯,開車十分鐘就到。外面風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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