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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的事,我記不清了。

  時間其實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有時快,有時慢,仿佛上一秒我還蹲在北京凌晨三點的路邊,顏弘明拍著我肩膀問我借火,下一秒我就站在陰暗的地下車庫裡遞給弘明工作室的人一支煙。很多事都變了,而有些事一直沒變,就比如蘇迎號啕痛哭的樣子,實在是一如當年。

  -

  送走蘇迎之後,我沿著樓梯往家裡走。

  弘明工作室的人說我以後有好日子,遇貴人,我能想到的“貴人”也就只有一個,紀容輔。

  剛剛在車裡我收到他簡訊,簡單三個字:“林先生?”

  我沒回。

  我等他等了一周,期間無數次磨刀霍霍,好不容易弄到他聯繫方式,盛怒之下做事容易衝動,我懂這道理。

  我洗完澡,睡了個午覺,起來已經是黃昏,莫名地想動刀,把醬牛肉拿出來,一半切片冷吃,一半切丁準備下面。不知道為什麼有個流傳很廣的說法,“切成蟬翼般薄片”,說實話,除了生吃火腿,我想不到什麼東西可以這樣切,連火腿燉湯都是切塊的。牛肉最好是切丁,可以鎖住醬汁,不然會柴。西餐烤完牛排之後有個醒肉的時間,就是為了把肉汁收回去。

  我一邊吃著牛肉片,一邊打電話給紀容輔。其實他在我這不算非常恐怖,畢竟一盤牛肉的事,打給陸宴應該要趁吃火腿油煎豆腐的時候才有心情,至於尹奚,那得是滿漢全席。

  電話響了大概五秒,被接了起來。

  我這時候才想起來要看時間,也許這時候紀容輔還沒下班,電話在助理那裡,不過也難說,京中很多家族都是把生意交給職業經紀人打理的。

  “你好。”那邊是紀容輔的聲音:“下午好啊,林睢。”

  他聲音里總是帶著一點笑意,卻又不會顯得輕佻,他是天生會讓人覺得愉快舒服的那種人,可惜我無福消受,每次給他打電話都要做心理建設。

  “下午好。”我也很禮貌地回他:“紀先生吃了晚餐沒有,有時間出來聊聊嗎?”

  他那邊似乎在翻閱什麼東西,有輕微女聲在告訴他什麼,然後他十分溫和地回答我:“我請客,可以嗎?”

  “可以。”

  錦繡叢中長大的紀容輔,會選什麼餐廳來請客,我也很好奇。

  “那,我們等會在伊頌門口碰面?”他笑著問我。

  我聽見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可以想見他用肩膀夾著電話接過助理文件的樣子。

  “好。”

  我掛了電話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些什麼。

  真要命。

  不告而殺不是我風格,我這趟其實是衝著興師問罪去的,本來準備在電話里就預告一下接下來的血腥戲碼,讓他做點心理準備,結果一頓飯我就被收買,說出去都沒人信。

  但是飯總歸還是要吃的。

  我梳了十分鐘頭髮,想努力回到花椰菜時期,最終還是無濟於事,剩下的時間裡我在房間裡光腳走了三圈,最終選定一件趁手武器,把陸宴送我的那把吉他背上了。

  我這人說得好聽點叫戀物癖,說得差點其實就是物質,沒辦法,小時候窮怕了,新東西到手,特別是那種比較貴的好東西,我恨不能到哪都帶著。背著吉他就不能穿太差,不然像街頭賣唱的,連累了我的吉他。我穿了一身黑,都是Vincent給的,大概比我的吉他還貴。

  伊頌的門童大概這幾年第一次見到我穿得這麼好,目光如炬地盯著我,當然也可能是懷疑我要在噴泉邊賣唱了,摸不准要不要來趕我走——畢竟我連為了吃冰淇淋專程訂個房間都做得出來,偶爾心血來cháo賣個唱也不是沒可能。

  直到紀容輔的車到了,我才反應過來,其實我應該開自己的車來的。

  因為紀容輔叫司機來接我的行為,實在太像他是我的金主了。

  我懷疑連他司機都信了,看我時目光複雜。

  我向來是通過吃的來記住一個城市的地圖的那種人。司機送我下車的地方在二環內,離護國寺很近,那裡的炒肝不錯,其實姚記的更好,但是我不喜歡裡面的蒜末,味道太重了。

  我滿心以為紀容輔要請我吃西餐,結果下車的地方是個胡同口,看得出是拓寬過的,但還是挺幽靜,天都快黑了,更加顯得神神秘秘,一副鬧鬼的樣子。

  剛下過一場雨,樹葉子上都帶著水氣,紀容輔身材挺拔打著傘站在車外面,他穿西裝總能穿成教科書,肩寬腰窄,腿直而長,我猜他換過衣服,這一身去上班未免太過休閒。

  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他,我自己還穿得跟個文藝電影裡的搖滾青年一樣。

  “早啊,紀先生。”我站沒站樣跟他打招呼:“等人啊?”

  紀容輔寬容地笑了:“等你。”

  “你準備請我吃什麼?”我全然不受他招安:“看樣子是中餐。”

  “我們進去就知道了。”他帶著我往巷子裡走,忽然把傘打過來,順手拉了一下我肩膀,我怔了一下剛想笑他兩句雨已經停了,就聽見頭頂一片雨聲,原來巷口有棵大榆樹,枝葉低垂下來,積滿雨水,一碰就全落了下來,打在雨傘上噼里啪啦響。

  看來這地方紀容輔常來,連哪裡有埋伏都知道。

  他輕車熟路推開一個四合院的院門,這是個二進的院子,裡面暗得很,廂房裡隱隱透出燈光來,院子裡黑黢黢的,隱約看見許多花木的剪影,迴廊上掛了個鸚鵡籠子,鸚鵡已經睡著了。

  我警覺地看他:“紀先生不是帶我來做賊吧?”

  他笑起來。

  “放心,我是帶你來這裡吃晚飯的。”

  第18章 唱歌

  不怪我糙木皆兵,這場景實在太像我小時候跟著姥姥在農村,天一黑整個山村都黑燈瞎火,只剩一點吃飯的電燈。我幾乎有瞬間錯覺,仿佛聞到了鄉村雨後的青糙味,一地煩人的蛙鳴聲。

  好在我抬眼就看見遠處環伺的大廈,玻璃幕牆上流光溢彩,這地方仍然是北京。

  廂房裡燈光比我想像的要亮,一水的黃花梨家具,靠窗的炕桌上還有沒下完的圍棋,養了一扭一扭的矮松樹盆景,高几上擺著水仙花,水晶缸里兩條金魚游來游去,一架屏風隔開。

  我對今晚這頓飯有不好的預感,搞不好紀容輔是被人當回國尋根的ABC騙了,弄了點棉花糖紅燒肉之類的改良中餐來給我吃。現在北京很流行拿這種四合院來做精品酒店,或者做高級餐廳,走中國風,北京味兒,因為這些院子地價實在貴得離譜,按正經方法做飯店,地價都賺不回。所以一個個獨闢蹊徑,走質不走量,一天也就接兩三個客人,這種餐廳偶爾有一兩個還不錯,其餘都玩脫了,我吃過的最難吃的三道菜,兩道都是在這種“改良中餐”的地方吃的。

  希望紀容輔不是帶我一起來當小白鼠。

  這地方離積水潭醫院也不遠,要是菜難吃,我正好可以藉機掀桌,新仇舊恨一齊算,一頓胖揍,直接送他去看骨科。

  “來了?”

  我聽到聲音才發現這屋子裡還有別人,也是這人的位置好,相當隱蔽,在屏風後面隱隱綽綽的一個人影,像是坐著,但是又慢慢搖了出來,我怔了一下,才發現這人是坐在輪椅上。

  坐輪椅還不忘改良中餐,真是身殘志堅。

  然後我才反應過來,這地方應該不是個餐廳,因為我身邊的紫檀高几上,那盆水仙花不是真的,白色花瓣太肥厚,材質像是玉石,帶著瑩瑩的光。

  沒人會把這麼貴重的東西擺在餐廳里。

  “路上耽誤了一下。”紀容輔把傘收了起來,一個傭人模樣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靜悄悄把傘接了過去,我感覺自己跟誤入了古宅的窮書生一樣,一方四合院把這個世界跟外面的世界隔開,空氣都是凝滯的,人都跟鬼一樣飄著走。

  那人的輪椅過來了。

  近看倒沒那麼嚇人,很儒雅俊美的一個人,戴銀邊眼鏡,三十歲左右,穿對襟的白色中式服裝,材質柔軟,像是上好的絲綢,他腿上蓋的毯子特別好看,深紫色,有暗紋,看不出是刺繡還是布料本身的花紋,光華內蘊,襯得他搭在上面的手消瘦修長。

  他眉眼和紀容輔有幾分相似,只是太瘦了,像餓了一個月的紀容輔。

  我隱約猜到這人的身份。

  “你好。”這人十分友好地朝我伸手,看了一眼紀容輔。

  “這是林睢。”紀容輔替我介紹。

  “你好,林先生。”他握住我手,手指是涼的,一觸即離:“我是紀容澤。”

  真是好名字,一聽就是兄弟,要不是坐在輪椅上,估計也跟紀容輔一樣是個禍害。

  我忍不住偏頭看了一眼紀容輔,他也正好在看我,他長了一雙太漂亮的眼睛,總讓人錯覺得他眼神無限溫柔。

  -

  菜很快就擺上來,沉甸甸的紫檀方桌,圈椅倒是舒服,線條很柔和,靠背剛好托住腰。我真是從骨子裡怕紀容輔,跟動物怕天敵一樣,每次一見他就跟弓弦一樣繃緊了,相處多久就繃多久,比錄節目還累,常常回家之後才覺得腰疼。

  這家裡傭人竟然還不少,只是存在感不強,穿梭著上菜,他家的碗碟非常好看,都是薄薄的白瓷,斜出一枝花,顏色像粉彩,非常雅致。

  菜品很少,先是一個黃色的竹篾蒸籠,帶著熱氣放在盤子裡,我一看就知道是螃蟹。傭人擺好黃酒和姜醋碟,掀開蒸籠,果然是一隻只黃澄澄的大閘蟹,大晚上的掰螃蟹吃,也是好興致。

  他家師父不錯,螃蟹蒸得很巧,應該是墊了紫蘇蒸的,幾乎聞不到姜味,這幾隻大閘蟹都大得嚇人,至少有八九兩重,有錢真是好,我做節目時去過原產地,還是打著電視台的名號,都沒吃過這麼大的。

  “林先生是南方人吧。”紀容澤禮貌地和我攀談,他拆蟹的動作非常好看,因為手指修長,皮膚也白,一舉一動都優雅得很。

  “是的。”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紀容輔,他顯然不太熟稔,拆開蟹蓋之後動作就遲緩下來,但他連遲緩的樣子都好看。

  “不用管他,他的菜在重做,誰讓他遲到了。”紀容澤是非常周到的主人:“我們自己吃就是。”

  真是暴殄天物,這麼大的螃蟹給他胡亂拆著玩。

  我忍不住教他:“把蟹胃取出來,對,就是這個……”正說著,他拿起他的螃蟹,放進我碗裡,然後沉默地看著我勺子裡流得滿滿的蟹黃。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一雙眼無限深情地朝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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