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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濟義正哭得起勁,雖然臉上沒有淚水;賀濟禮垂著頭,不知在想甚麼;李氏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齊佩之則縮著肩,把臉藏了起來。

  孟瑤在門口站了站,竟無人瞧見她,知梅只得叫了一聲:“大少夫人來了。”

  賀濟義馬上朝孟瑤所站之處撲來,扯了嗓子嚎叫著:“嫂子,娘她死的好慘哪……”

  知梅馬上攔在了孟瑤前面,婆子們亦一擁而上,將賀濟義隔在離孟瑤三、四步遠的地方。賀濟義仍不管不顧地朝前沖,知梅急了,道:“二少爺請自重。”

  孟瑤抬頭看去,只見賀濟禮已面色鐵青地朝門口走來,一把揪住賀濟義的領子,將他提回了座位,道:“老2,娘去了,我們都不好受,你再傷心,也得有個度。”

  賀濟義閉著眼睛嚎,也不知聽見沒聽見,李氏在旁撇了撇嘴,眼睛望向了別處。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孟瑤卻覺得這副場面透著一股子古怪,她抬了抬手,命仍戒備著護在她面前的婆子們散開,問李氏道:“老太太在哪裡,弟妹帶我去瞧瞧。”

  李氏動也沒動,指了指西間,道:“死都死了,還有甚麼好看的,大嫂自己去罷。”

  賀濟禮一聽她這口氣就火了,當即對賀濟義道:“等娘的喪事一辦完,就給我把她休了。”

  賀濟義仍只是嚎,沒作聲。賀濟禮氣呼呼地轉過頭去,砸了一隻茶盞。

  賀老太太沒了,以後可就省心了,孟瑤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但這樣的念頭還是不由自主地浮上來。她身旁的知梅和一眾婆子們大概也是這樣想的,爭相恐後地上去幫她推開了西次間的門,讓她進去看。

  孟瑤實在擺不出悲傷的表情來,只得滿臉肅穆的走了進去。西次間布置得很簡單,面對門一隻高櫃,窗邊一張桌子,圍著四隻凳子,窗戶對面是一張掛了白紗帳的木架子床,賀老太太就躺在那裡,雙手交叉握在胸前。

  孟瑤頓了頓,走向床邊,賀老太太頭髮凌亂,臉色蒼白,再也不見平日叫罵著,哭鬧著,生氣勃勃的模樣。以往再惹人厭又怎樣,她如今已經死了,冰冷冷一具屍體,孟瑤突然就有些悲傷,拿帕子拭了拭眼睛。

  賀濟禮從堂屋進來,正巧看見這一幕,不禁感概萬千,賀老太太去世,她最疼愛的小兒子沒哭,她最愛刁難的大兒媳婦卻落了淚,這真是……

  他走到孟瑤身旁,道:“老太太年紀大了,這也是難免的,你別傷心太過,喪事還需要我們操心呢。”

  甚麼叫這是難免的?孟瑤聽出了點不對味,低聲問道:“老太太是怎麼死的?我娘前幾天來看她,還是好好的呢。”

  賀濟禮沒作答,面色有些奇怪,拉了她朝外走,道:“人都沒了,還有甚麼好問的,咱們且同濟義商量娘的喪事去。”

  孟瑤心想,多半是同賀濟義吵架,被氣死的罷,便沒有追問下去,隨了賀濟禮朝外走。她走到門口,回頭又看了一眼,只見賀老太太蒼白的臉上,竟升上了兩團異樣的紅暈,也不知是不是被窗外的太陽印著了。

  堂屋裡,賀濟義大概是乾嚎久了,嗓子疼,正捧了只大瓷缸子咕咚咕咚灌茶水,他眼角餘光瞧見賀濟禮兩口子重回堂屋裡來,忙丟了缸子,準備繼續嚎。賀濟禮極不耐煩地一擺手,道:“你消停些罷。”

  賀濟義眼一瞪,道:“我是為娘不值,活了一輩子,竟讓溫夫人給氣死了。”

  “你胡說些甚麼?”

  “你欠揍?”

  “二少爺,不可瞎說。”

  除了孟瑤,屋內其他三人竟同時出聲喝斥賀濟義,讓孟瑤很是驚訝。她的目光從李氏掃到齊佩之,細細一想,明白了。

  賀濟禮大概也很驚訝,看了李氏和齊佩之一眼,才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老太太的死,同溫夫人一點關係也沒有,倒是母債子還,天經地義,老太太的喪事,我們大房辦了,濟義就集中精神考慮還箱籠的事罷,不然真到了堂上沒有一個交待,是要打板子入大獄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賀老太歸西(二)

  “甚麼?人死了還要還箱籠?”賀濟義一跳三丈高,扯著嘶啞的嗓子叫道。

  西次間砰的一聲,似有重物相擊,孟瑤就站在離西次間門口不遠的地方,被嚇了一跳,忙指了個婆子,吩咐道:“去看看。”

  賀濟義無精打采地朝西次間瞄了一眼,沒有作聲,倒是離西次間最遠的賀濟禮站了起來,道:“我去看。”

  那婆子離西次間近,聽了孟瑤的吩咐,本已動身,但她不敢搶到賀濟禮前面去,便停下了腳步,把路給賀濟禮讓開。

  賀濟禮大步走進西次間,很快就又出來了,向孟瑤道:“是只野貓,已從窗子跳出去了。老太太已是仙去了,怎還能讓那些畜牲來擾她?不如先把門窗暫時鎖起,等棺木和壽衣買回來再打開。”他最後那兩句,是向著李氏說的,李氏就掀開衣襟,自褲腰帶上取下一串鑰匙,拋給賀濟禮道:“最長的那把便是,你自己鎖罷。”

  “無規無矩”賀濟禮斥了一聲,將鑰匙遞給知梅,吩咐她去鎖門窗。知梅依言鎖了,再把鑰匙還給李氏,李氏照舊栓到褲腰帶上不提。

  大熱天的,賀濟義這屋裡沒擱冰盆,孟瑤額上沁出了汗來,她拿帕子擦了擦,向屋內眾人道:“天氣熱,總不能讓老太太一直躺在這裡,是就在這裡辦喪事,還是回鄉去辦,你們得趕緊拿個主意。”

  賀濟義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聽了這話,竟起身道:“我還要想法子去籌箱籠錢,大哥大嫂看著辦罷,若有事,就同我媳婦商量。”說完,竟出門去了。

  賀濟禮沒想到他這般大膽,連老太太的喪事都不管,一時呆住了,待他反應過來,賀濟義已是去得遠了,空留他跺腳氣憤,又摔了一隻茶盞。

  孟瑤勸賀濟禮道:“現在不是同濟義置氣的時候,且等老太太風風光光出了殯,再回頭來收拾他。”

  賀濟禮雙目含淚,道:“我欲把老太太的靈柩送回鄉下,辦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再請和尚擇個日子,葬到祖墳里去,但鄉下的房子卻已是沒了,靈堂無處可設,說起來都是我這個做兒子的不孝。”

  孟瑤垂下眼帘,沒有作聲。李氏望著屋頂,不知在想甚麼。倒是一直垂著頭的齊佩之突然道:“我聽二少爺講過,他們鄉下有座淨慈庵,咱們不如去向姑子們借間屋子作靈堂,是一樣的。”

  李氏馬上回頭瞪了她一眼,帶著濃濃的醋意罵道:“就你知道。”

  齊佩之慌忙又垂下了頭,不敢再作聲。

  賀濟禮長嘆一聲,道:“齊姨娘不愧是大戶人家出身,果然想得周到,只是……姑子們雖說是做善事的,但咱們去借房,總不能空著手去。”

  孟瑤接口道:“那是,多少得備些香油錢。”

  賀濟禮就又嘆氣了:“咱們家如今已是窮得掀不開鍋,到哪裡去籌香油錢?不如把你的首飾當掉幾件,等日後咱們發財了,再贖回來不遲。”

  孟瑤驚訝抬頭,這可是親娘的喪事,竟小氣至此?她想著,做兒子的尚且如此,何須她這個兒媳來充大頭,便朝自己身上一指,道:“你看我這全身上下,可有能當的?”

  她這一句話,引得眾人都朝她身上看去——脖子上是空的,耳垂上是空的,手腕上也是空的,僅有發邊簪了一隻絹花,用料做工卻極為粗糙,一看就是不值錢的。

  李氏和齊佩之打量完,又一個望屋頂,一個看地磚去了。

  賀濟禮則面現愧疚,道:“都是我這做丈夫的無能,讓你連件首飾都無。”

  孟瑤道:“都甚麼時候了,還談這些作甚,你趕緊想想轍,先把壽衣和壽木買回來再說。”

  賀濟禮沉吟片刻,道:“那就去賒罷,看看那些老闆,與不與我這個薄面。”說著,喚了林森進來,交待他去棺木鋪子賒一口中等價錢的壽木,再賒一套綢子的壽衣回來。

  林森騎著馬去了,沒過多久便迴轉,垂著腦袋回話道:“小人跑遍了大半個城,沒一個老闆肯賒的,都說……都說……都說咱們家現在窮了,誰曉得日後還不還得起,不肯賒。”

  “都是一群眼裡只有錢的東西”賀濟禮恨恨地罵著,轉向李氏,道:“弟妹,大哥手頭實在是擠不出錢了,不如你先借我點。”

  李氏自屋頂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沒作聲。

  賀濟禮忙道:“你放心,我剛才說過的話,一定算數,老太太的喪事,我們大房包了,不消你們出一文錢。你這會兒拿錢給我,算我借的,我給你打借條,等下個月發了薪俸,一準兒還你。”

  李氏面無表情地道:“我又不識字,你打了借條,我也看不懂。”

  賀濟禮指了指她身後站的齊佩之,道:“你家齊姨娘是識字的,讓她幫你看便是。”

  李氏回頭看了齊佩之一眼,沒作聲。

  賀濟禮道:“難不成是齊姨娘同弟妹不同心,弟妹怕她耍花招,故意害你?”

  “我怕她?”李氏憤然道:“簽借條就簽借條,反正錢放著也是被賀濟義那王八蛋偷偷翻出來去找窯姐兒,還不如借給你,等日後我吃不上飯了,還能有條後路。”

  賀濟禮聽她講話實在粗魯,忍不住皺了皺眉,但並未說她甚麼,只道:“弟妹大方人,日後只會越來越富貴,哪會有吃不上飯的時候。”

  李氏問道:“你要借多少?”

  “壽木,壽衣,孝布,香油錢……”賀濟禮細數了一大堆,最後道,“最少得一百兩。”

  李氏瞪大了雙眼,叫道:“這麼多?”

  賀濟禮含蓄地笑著,道:“我知道,以我目前的家底,辦一場一百兩銀子的喪事,確實有些鋪張,但我就這麼一個娘,總想讓她走得風風光光,體體面面的……”

  李氏聽明白了,賀濟禮的意思是,就算一百兩,一千兩,也是他出錢,她只不過是借一下兒而已,小氣甚麼,橫豎有人還呢。但李氏還是猶豫了,道:“我手頭總共也只得一百兩齣頭,若都借給了你,吃飯就成問題了,你還是少借點罷。要不,靈堂就設在我們堂屋,別運回鄉下去了。”

  “那怎麼能行。”賀濟禮正色道,“我就算砸鍋賣鐵,也要讓老太太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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