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睡一覺,明天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西凡笑著說。
家臣信了。
於是那天晚上,他們沒有做愛。
第二天早晨,西凡果然好了,上午兩人驅車去盛宅送大狗,一直耽誤到了中午時才出發,直升飛機降落到小島時已經是半下午了。 在螺旋槳揚起的滿天塵土中,家臣用大衣裹住西凡,兩個人大笑著彎腰跑出了旋風的圈子。
直升飛機發出巨響準備返航,西凡撫弄著自己的頭髮大聲問家臣:“家臣,看我頭髮是不是都亂了?”
“一點點,很好。”
是真話,西凡頭髮飛起來,有一種不老實的美。
沿著開滿野花的小路慢慢走向山坡上的木屋,家臣一手拉著西凡,一手提著裝滿東西的背包。
“肯定是都亂了,風太大了,下次……” 西凡不覺停了一下,“……下次我們坐船過來好不好?”
“臭美傢伙,真是拿你沒辦法。” 家臣笑著,把西凡按著發角的手拿下來,自然而然放在自己腰間。
“什麼東西?” 西凡伸手在家臣身上亂摸。
“別動。”
“到這裡還帶著這東西!我們是來過周末的!” 西凡撇著嘴角把盛家臣的槍抽了出來。
“好,那你扔在糙里,我們明天來撿。” 家臣笑道。
“算了, 就沒收吧。”
西凡把槍放進自己的口袋,沉甸甸的東西墜著淺色的休閒服。
路邊,桔黃色的是雛jú,粉色的是石竹,西沉的陽光下亮麗地在風中招搖,高大的棕櫚樹因為沒有人管理,發黑的敗葉零零落落地掛在樹幹上。
“先去洗澡,然後去懸崖!” 西凡靠著家臣往上走。
“明天再去懸崖吧,你不累嗎。” 家臣仔細看西凡臉色,好象是沒事了,西凡淺麥色的皮膚上透著紅暈。
“撿日不如撞日。”
“亂用名詞。” 家臣嘿嘿地笑,西凡也跟著他笑。
傍晚時分,家臣牽著西凡的手,來到懸崖上。
淡紫色的天空,海天之際是桔紅色明亮而斑駁的雲,崖下的海鷗還未歸巢,不時成群地飛起來,啼聲四起。
“太陽快要落下去了嗎?”
“還沒有,但下面已經碰到海面了。”
“象個很大的鴨蛋黃兒?”
家臣失笑,樓緊西凡,“不,比蛋黃兒要紅。”
“家臣。”
“那懸崖離我們有幾步遠?”
“嗯,七步。”
“用跑的呢?”
“跑的啊,五步。”
“五步。” 西凡相信家臣的眼光,他說五步就一定是五步。
“嗯。”
“我想像那些跳水運動員一樣, 五步助跑, 然後張開雙臂,飛起來,再落下去……”
“胡說。” 家臣皺起眉頭,輕輕斥責。
西凡莞爾,側過臉來,似乎在看家臣。
“盛家臣,我愛你。”
“我知道。”
注視著眼前烏黑而明亮的眸,家臣想西凡失明了怎麼還會有這樣專注的眼神,忍不住用手指溫柔地碰了碰他的臉頰,西凡瑟縮了一下。
“怎麼了,西凡?”
“風大,有點冷呢。” 西凡縮縮脖子,“家臣,幫我把大衣拿過來好嗎。”
“好,等我別動。”
“嗯。”
聽見盛家臣的腳步聲離得自己遠了,西凡才扭過頭去,睜大了眼睛看著正前方。
“臣,看我!”
西凡笑著大聲叫。
“……一……,二……!”
盛家臣扭過頭去,西凡象一個跳水運動員一樣邁動修長的腿,步伐輕盈地向懸崖跑去。
“西凡,站住!!!”
“三……,四……,五……!”
西凡頓了一下,然後輕快地躍到了空中,他伸展雙臂,挺直腰身,如同一個大寫的“Y”,停留在了桔色的夕陽里。
第27章 . (修改版)
“西凡……!!!!!!!”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西凡滿意地感到自己象一個斷了線地風箏,無牽無掛地往下落。
“啪!”
手腕上一陣劇痛,下墜之勢陡然停了,感到頭上細沙碎石索索而落,西凡絕望地發現自己蕩蕩地掛在半空。
“李西凡!”
如果是兩天前,這沙啞聲音里地歇斯底里多麼令人動心。
不可思議地抬頭,西凡喃喃道:
“怎麼……可能?!”
家臣啞聲回答:
“是你那三個字,說得……太過絕望。”
從昨天晚上起,家臣無端開始惴惴不安,直到剛才西凡開口說‘愛他’才警覺起來,幾乎是潛意識裡放輕了腳步,輕而易舉,就騙過了瞎眼的西凡。
恨自己終究是笨,知道了這麼多事,依然不可原諒地低估了盛家臣,西凡眼裡眉間都是傷痛,無法聚焦的眸子可笑地看錯了些許方向。
家臣心碎,聲音卻漸漸恢復了往常的冷靜。
“告訴我為什麼,李西凡。”
“昨天,我去了盛氏。”
西凡回答,盛家臣愣住,漸漸明白過來。
“盛家臣,你放了我吧。” 西凡說。
伏身在懸崖上,家臣只手扣住岩石,閉上了眼睛,都說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便不可活。
聽不到聲音,西凡不再猶豫,空出來的右手摸索進懷中,等到看他掏出東西時,盛家臣愣住了,是自己那把手槍。
西凡痴心,可是不傻。
把槍對準頭頂,西凡道:
“家臣哥,你躲得過一槍,躲不過全部。”
“西凡。”
“我數三下,你放手。”
“我不。”
看著家臣聲音傳來的地方,西凡滿心滿眼裡都是淒涼:“家臣哥,如果你給我機會開槍,我會很高興。”
懸崖上是片刻沉默。
“一……,”
“西凡!”
“……二……”
幾秒之間,盛家臣已經悄無聲息地彈開了腰帶上的瑞士軍刀。
突然,一直看向崖頂的西凡輕輕後仰了幾分,眼帘垂下來,本來伸直的右手划過一個弧線,將閃著冷光的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這個動作,盛家臣終生難忘。
“西凡,對不起!”
“……三”
西凡終究吃了目不能視的虧,聽到聲響不對時,為時已晚。在匕首夾著風劃破西凡右手手腕的瞬間,西凡扣響了扳機,子彈呼嘯著,火辣辣掠過了西凡的臉頰。
“啊……!”
西凡傷獸般的叫聲迴蕩在懸崖上,一前一後,烏沉沉的槍和紅色的匕首悄然落下,瞬間消失在漸趨濃重的暮色里。
盛家臣連拉帶拽把西凡拖上來。
西凡瘋了一樣掙扎,手腕似乎被割破了靜脈,深色的血一刻不停湧出來迅速染紅了兩個人的衣服。盛家臣實在抱不住他,只好用膝蓋抵住把他死死壓在沙石地上,西凡恨自己沒用,握緊拳頭狠狠砸著身下的岩石,盛家臣看他幾近瘋狂,一刻不敢放鬆,騰出空來拉下領帶,把西凡血乎乎的雙手縛在背後。
終於,西凡放棄了掙扎,短短呼出一口氣,他慢慢軟下了身子,頹然地把臉埋在地上。
身側海鷗在啊啊地叫,盛家臣在打手機。
“麥林,西凡受傷了,馬上調直升機!我們在……”
盛家臣的聲音有點兒顫抖,西凡想,他憑什麼呢。
粗糙的石頭塥著西凡的臉,耳邊海鷗的叫聲越來越小,盛家臣叫“西凡西凡”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了……
入夜,特護病房的窗子關上了,把夏蟲啾鳴聲擋在了外面,西凡無聲無息地躺在狹窄的床上,淡黃色的液體從血漿袋裡一滴一滴流進臂上青色的血管里。盛家臣讓人連夜從精神病院運來了特製的單人床,寬寬的皮帶把西凡的手腳牢牢固定了起來。
盛家臣下巴長出來了青青胡茬,嘴角也起了幾個小小的潦泡,堪稱英俊的臉陡然憔悴了許多。房間裡只亮著一盞檯燈,家臣保持著僵硬的姿勢,默默坐在床邊看著西凡。
西凡已經躺了一天一夜了,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醫生卻說沒有大礙,不過是失血過多需要時間調整而已。病服的領口裡露出了尖刻的鎖骨,臉色也重新變回了半年前的蒼白,昏迷中,西凡嘴唇微微翹起來,顯出倔強的樣子,家臣此刻看在眼裡,突然覺得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