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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節快到的時候,我覺得我媽那頭瞞是瞞不住了,於是跟曉風商量好,決定跟她坦白。沒想到,她在接到電話的第二天就趕到了D市。我以為一見面她肯定得結結實實地罵我一頓,不料她看見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竟然沒忍心,只抱怨了一句說,你媽我老到不中用了麼?這麼大的事兒不跟我說?那段時間我也很狼狽,公司到了年末忙得焦頭爛額,剩下的有限時間都用在曉風身上,雖然他很自立,堅持自己照顧自己,可聯繫醫院,尋找腎源那些事情還得我奔忙,儘管希望渺茫,卻又不甘心放棄,整個人累的象個小老頭,不成人型。我媽的到來,對我是莫大的幫助,總算能鬆口氣。而且她照顧人確實有一套,不到兩個星期,曉風臉色都比以前好看了。我媽驕傲地宣布,開公司做生意呀,我不如你,這照顧人管家,你可差遠了。她也難受,看曉風遭的那些罪,也偷偷哭過,可我媽是個非常堅強的女人,她這輩子經歷過那麼多困難,從來也沒認過輸。我跟曉風依舊住在一個房間,我告訴我媽是為了晚上方便照顧,她“嗯”了一聲沒說什麼。我想她可能從那時候已經開始懷疑我們的關係,只是礙著曉風的病,沒好意思問出來。有天晚上,曉風睡覺前低聲問我,你說阿姨是不是看出什麼了?她今天問我們睡一張床擠不擠,要不要把另外一張床搬過來。看不看出來還能怎樣?我說,難道她不同意,咱就不在一起了麼?車到山前必有路,這個你別跟著操心了。其實真到了出櫃那天,我也得站在曉風前面給他擋著,有什麼衝著我來,反正我膽子大,心又粗,一般的傷害不怎麼當回事兒。可我不能跟曉風這麼說,估計得把他嚇跑了,他這隻小駝鳥,為了保護我,什麼委屈都能受,可我是不會讓他受委屈的,誰給的委屈都不行。

  曉風克服透析初期的不良反應,漸漸適應了依靠透析維持生活的現狀。本來一切進行得很順利,不料開春那會兒,流感泛濫成災,曉風頻繁出入醫院,很輕易地就給傳染了。開始的時候只是低燒,咳嗽,打針打了一個多星期也不見好,有天我在上班,我媽打來電話,說曉風在家裡昏倒了。我匆忙趕到醫院,她站在走廊里正著急,跟我說,曉風一上午精神都不怎麼好,中午吃過飯,樓下的護士上來給他打針,他一站起來就昏倒了,120送到醫院,這一路上都沒醒。我反倒沒我媽那麼慌亂,也許是鍛鍊出來了,認識到自己對曉風的作用以後,再也不允許自己示弱。我先去跟醫生談話,才回到病房。曉風醒了,在跟我媽說話。我說媽你回家給他收拾收拾,大夫說他得在醫院住一陣子。她一離開,我就在曉風身邊坐下,摸了摸他的額頭,還是有些熱。大夫怎麼說的?他問我。住兩天觀察觀察,可能是植入的瘺管發炎了才會發燒,問題不大,我搓著他的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他說,哥,美國那裡別找了,這麼多年,她大概早就忘了我了。曉風從來沒問我過腎源的事,他是知道一旦有消息,我肯定第一時間告訴他,既然一直沒說,就是沒有結果。我說你別跟著操心啦,哥心裡有數。我跟郭建明提過,不如在報紙上直接登廣告,尋O型血的腎臟,要多錢我都給。郭說你瘋了吧?那叫買賣器官,是犯法的。我是給逼上絕路沒辦法,快要半年了,各處醫院器官捐贈的組織都沒有消息,美國也沒有音訊。雖然透析的效果還不錯,可曉風的飲食受限越來越嚴格,菜都用水焯過,攥淨了水分才能吃,水更是動都不敢動,實在渴得受不了,才給他喝那麼一小口。身體免疫力下降,動不動就生病,雖然沒有生命危險,活的是一點質量都談不上。我實在看不下去,也等不起了。郭建明說,要不你這樣,找些O型血的人做配型,如果合適,鼓勵他主動捐贈,你當然得表達心意,要給多少,私下裡商量好了。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可既然不能公開,就只好托熟人幫忙打聽有沒有願意的。有時候,人象是在迷宮裡轉悠,一次次地經過出口,卻視而不見。我之前大腦簡直是短路了,心思全放在曉風家裡人和屍體捐贈上,完全忽略了其他活體移植的途徑。我自己就是他媽的O型血,怎麼到現在還沒做個配型?郭建明說,操,你就是配上了還真給他呀?我說,廢話!不給還配它幹什麼?我吃飽撐的麼?他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不信任,說,那可是腎臟,你不怕拿出去一個,身體犯毛病?要是可能,我巴不得曉風遭的那些個罪都由我來受,郭建明你能懂?他踢了我一腳,我不懂,我他媽的也不想懂,杜長夏,你這麼做值麼?我說值不值得,心裡明白。這事兒不攤到頭上,誰也不知道會怎麼解決。如果不是因為曉風這個病,我可能一生也意識不到自己愛他,究竟有多深。

  就在我準備去醫院做配型的時候,夏純剛從北京趕回來了。並且,他沒有去找曉風,而是直接到公司找我。秘書王丹看見他就說杜總,咱要不要報警,我說讓他進來吧!他倒不是個會拐彎的人,開門見山就說,我知道曉風得病了。現在要怎麼辦?我說正找人配型呢,看看能不能找到願意捐獻的。他說,我是O型血,去哪兒配?他倒是個慡快人,對曉風還真夠意思,於是跟他說,我明天去做配型,咱倆一塊兒去吧!這個時候,恨不得把天底下全部的O型血都集中到醫院去,多一個人總是多份希望吧?意外地,我跟夏純剛這次不僅沒有打架,連吵都沒吵,說話還非一般和氣。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良好表現感動了上天,好運開始降臨了。

  第24章

  我買彩票從來沒中過,連末等獎都不貼邊兒。有次買煙中了個打火機,本來挺高興。可那個二百五的促銷小姐竟然跟我說,喲,先生你真不走運,我們中獎率百分百,打火機是安慰獎,他奶奶的,這安慰獎也太不安慰人了。當時郭建明在我旁邊,笑到肚子岔氣兒,然後不懷好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長夏,你知道,人的好運氣有時候是可以攢著的,說不定哪一天你就中個一千萬呢!能不能中一千萬我不知道,可我中的,比一千萬珍貴多了。包括夏純剛和通過關係找來的十幾個人里,配型結果跟曉風最接近的,竟是我自己的!先不說我的反應,連醫生都他還是感到不可思議,說沒有血緣關係的兩個人,組織相容性抗原的配型能這麼接近,簡直算奇蹟了。奇蹟不過是個數字遊戲,不管分母多麼大,上面總是抗著個分子。中一千萬的彩票是幾分之幾?腎臟的配型符合又是幾分之幾?這個世界充滿無數的可能,只看你夠不夠幸運。而如今不管是上帝,佛祖,觀世音,孫悟空,豬八戒……總算是開眼保佑,我們走運了!我立刻抓著醫生的手說,我願意捐獻腎臟,您趕快安排手術吧!越快越好!醫生說你別著急,曉風現在貧血,血壓不穩定,身體素質不行,需要時間調整狀態,否則影響手術結果。我說行,什麼時候達標了你通知我們一聲。

  生活忽然變得美好,陽光也變暖和了,天空真他媽的太藍了……我完全沉醉在突如其來的希望之中,完全忽視了跟我一起走出醫院的夏純剛。他面目有些扭曲,看著我的目光那麼怪異,好象我是精神病。

  “你真的願意把腎臟給曉風麼?”

  “你沒聽見我跟大夫說的話麼?當然給!你當我跟你玩兒呢?”

  他的眉頭舒展開,嘴一咧,竟然笑了。操,難怪他平時老是板著臉,原來他笑起來這麼難看。走,哥們我請你喝酒。他一邊說,一邊把胳膊搭在我肩上,嚇得我連忙後退,我倆之間得有安全距離,靠得太近就得打架。他卻不在意,說,想去哪兒,隨便你點。我說,我不喝酒,從今天開始我得好好保護我的腎,要送人的東西,怎麼也得能拿得出手啊!我倆心情都挺好,一起去解放街的川王府吃飯,我看得出來,他心裡是有話要跟我說。我說雖然我不喝酒,也不能虧待你,大老遠從北京跑回來配型,對曉風的一片心意,我們得領情。夏純剛兩杯下肚,他似乎還在揣摩著,再干兩杯,話漸漸藏不住了。他說,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你不是個純直。我說什麼叫純直啊?他喝酒挺上頭,臉已經紅得跟豬肝差不多了。都說這樣的人好交,看來說得不差。你看曉風的眼神就不對,他媽的還裝蒜,領個妞兒晃來晃去裝什麼大尾巴狼呀?所以我當時特不待見你,覺得你就一特虛偽的知識分子。我在“寧夏”看見曉風的時候就喜歡他,你知道為什麼不?他乾淨,從裡到外都乾淨,讓人看了就自慚形穢。圈裡人想追他的人多了去了,可他誰也看不上,對我卻挺好,他說,我跟你型號差不多,心粗脾氣暴,缺點都挺象。我們在一塊兒,他老是在我身上尋找什麼,看我的眼光一溫柔,那眼睛裡看到的肯定是你。所以我跟你合不來,因為嫉妒,就不明白你有什麼好,讓他那麼死心塌地。如今看見你對曉風的心思,真不比我差,他媽的連腎都長得比我好,也不枉他等你那麼多年,我今天就祝福你們兩個長長久久了,你也別煩我了,我對曉風沒有壞心眼,他開開心心健健康康,就比什麼都強。說著他對我舉杯,我以茶當酒跟他幹了,這個祝福可得留著,是吉祥話兒。可心裡又不滿,切,這夏純剛,美得不知道北在哪裡,什麼叫我的心思不比你差?誇獎人的時候還不忘帶上自己,臉皮厚得能當城牆了。不滿歸不滿,但我必須承認,夏純剛是個不錯的人,並為當初跟他動手的事小小懺悔了一下。我說趁你沒喝醉之前,我得跟你交代點事兒。我捐獻腎臟的事得保密,要是給我媽知道了,她八成不能同意,弄不好就得給曉風知道。他要是知道腎是我的,估計在手術前就得跳樓。現在這時候很難解釋摘除一個腎是沒有問題的,他肯定聽不進去,只會認定自己連累我了。所以你給你的嘴找個把門兒的,不該說的什麼都別說。咱是一口咬定,找到腎源了。夏純剛說這我知道,你放心,我肯定保密。

  我諮詢了好幾位醫生,都說人是可以靠一個腎臟正常生活的。不是害怕,主要是為了萬一泄露了秘密,怎麼應付說服我媽和曉風。我心裡唯一擔心的是我跟曉風畢竟沒有血源關係,配型雖然接近,也不如親屬捐獻的那麼可靠,只好盼望著曉風堅強些,能克服排斥,接受我的腎。現在想來,當初決定捐獻腎臟給曉風的時候,竟是連考慮都沒有考慮,似乎那麼做就是理所當然。我們的身體曾緊密結合在一起,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

  當天晚上回家我跟曉風說,找到腎源了,配型成功。曉風楞楞地看著我,說話的時候沒有表情,哥,你耍我呢吧?我說你看我象是在逗你玩兒麼?他還無法接受這樣的消息,就見我媽拿著炒菜的鏟子從廚房裡衝出來了,大嗓門問我,你說什麼?找到什麼了?我一字一句地說,找到配型成功的腎,曉風有救了!我媽的下巴似乎要掉下來,呆了一剎那,接著戲劇性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別說還真有眼淚。她轉身往廚房走,一邊說,我就知道好人有好報,咱曉風是老天保佑,佛祖顯靈。我注視著坐在沙發上故作鎮靜的曉風,真想上去狠狠地擁抱他親吻他,可顧及到我媽在不遠處,只能強忍著心中的激流,在沙發的椅背後,悄悄地抓住了他的手,冰涼的,可我堅信自己的體溫讓它暖和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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