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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鼻子裡哼了一聲:“找你出來還得有理由呀?”

  高珊珊神情有些落寞,微微側著頭,好一會兒沒說話。她剛做的頭髮,是那種很時髦的短髮,鋦了種挺鮮艷的紅色。那年頭鋦頭髮的人不多,坐在開放式的餐廳里,格外醒目。

  “我爸說千萬別嫁同行,尤其還在一個辦公室的。彭偉國是我家裡先看上的,我對他印象不錯,也談不上喜歡,就覺得他特別有禮貌,懂得在女人面前裝紳士那套。跟他沒成,是因為他發現我不是處女,挺不高興的。我跟他認識的時候就二十七了,哪那麼多處女給他留著呀?我就跟他說那咱就都好好想一想吧!過了一段時間,他來找我說,他總結了一下,覺得我身上還是招他喜歡的優點比較多,想跟我結婚,然後讓我跟他出國。我覺得他拿我就跟他手裡的那些項目一樣衡量研究,就跟他了斷,說,你還是找你的處女去吧!”

  高珊珊說話的時候,也沒什麼表情變化,倒象是在講別人的故事,“就是這樣,長夏,我也不想騙你,說什麼沒出國是對你舊情未了。可我有句心裡話想跟你說,跟彭偉國分手,我沒覺得什麼遺憾,錯過你,卻一直心有不甘,我知道你心裡有我,尤其在我們相處的那幾年裡,你是真心待我好。是我傻,沒珍惜,錯過了跟你的機會。我還真沒臉,再要求你回到我身邊,可你也別那樣躲著我,做朋友總成吧?”

  我坐在一邊沒吭聲,我不知道是什麼讓高珊珊在最後關頭如此表白,她雖不做作,卻向來驕傲,今天忽然說出這麼一番話,太不象她的風格了。說一點也不感動,也不可能。她坦蕩蕩地說出心中感受,想回頭的心已經表達得那麼清楚,我不知道要怎麼拒絕,何況在這樣的時刻,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需要高珊珊留在我的身邊,需要她來證明,來否定,需要她幫助我渡過這段荒蕪區。於是在她說:“今天這頓我請吧!你這麼粗心大意的還能記得我喜歡這裡,很難得了。”

  我忽然抓住她的手,緊緊地,沒有放開。

  那以後,高珊珊又成了我家的常客,還幫我洗衣服,打掃房間,儼然一副我太太的模樣。她的工作關係已經轉到電視台,暫時做晚間新聞的編導。她對曉風的態度沒有什麼變化,有時候去“寧夏”聽歌的時候,還會帶上些電視台的小姑娘。很快,整個電視台都知道“寧夏”的那個小帥哥,據說當時去寧夏聽曉風唱歌都要預定位置,挺誇張的。曉風對高珊珊介紹的女孩子都很禮貌,不拒絕也不接受,可是他看我的眼神,漸漸地冷淡了。其實,我跟高珊珊複合以後,他對我的態度似乎又恢復到多年前他剛到我家那會兒,對我言聽計從,敬畏卻不親近。

  有一天,高珊珊跟我說她看見曉風跟一個男人逛樂器行,有說有笑,關係挺好的。我問她那男的長的什麼模樣,她說,高矮胖瘦跟你差不多,模樣沒你好,額頭上還有道刀疤。我一下想起當時去派出所接曉風的那次,那個流氓也是個刀疤臉。這麼一想,心裡立刻就有些緊張。曉風心地太好,自從知道他是同性戀以後,我更加擔心他給人欺負。人的心理是非常複雜的東西,我雖然接受了曉風是同性戀的事實,卻並不接受所有的同性戀,甚至有些憎恨那些人,在我心裡曾經有段時間一直隱隱認為,都是他們拐壞了曉風。

  那天晚上,我問曉風那個刀疤臉是誰。他說是以前的同事,也在“寧夏”唱過歌。

  “怎麼不唱了?”我問。

  “他跟馮哥不太合的來。”

  “不是什麼好人吧?連馮哥都看不上他。”

  馮哥四十多歲,對曉風特別照顧,因此曉風特別敬重他。我這麼說,曉風也沒再說什麼,只低頭吃飯。我給他夾了一筷子肉,他最近瘦得厲害。

  “上次鬧到派出所就是因為他吧?”

  曉風的目光透著悽苦:“那是個誤會。”

  “是民警誤會你們了?”

  他欲言又止,淡淡說了句:“反正就是誤會。”

  我也就不再提,不想破壞他吃飯的興致,只是忽然想起跟高珊珊的約會。說:“明天晚上我跟高珊珊出去吃飯,她的一個朋友也會去,也喜歡唱歌,還會彈鋼琴,你去認識認識。”

  曉風微微皺了皺眉頭,不太情願地說:“一定得去麼?”

  “明天星期三,你又不上班,呆在家裡幹什麼?”

  這一年多來,我跟高珊珊給曉風介紹的女孩子不下二十個,要是一般人准跟我們急,可他心裡再不情願,也一直很配合。讓我想起他上初中的時候,拼命學習補課,取悅我跟我媽的情景,想來心酸,繞了這麼大的一圈,我們之間的關係又回到原點。我雖然有些難過,可又不敢輕易跨越我們之間的距離,我想,也許這樣最好,哪怕有一點生疏,隔閡,卻是,安全的。那個時候我並不確定曉風喜歡的人是我,可我確實防著他,就象防著一種可以傳染的疾病。我甚至天真地以為,曉風也是想痊癒的,才會這麼合作地去跟我們去相親,直到那個晚上的到來,我才清楚,自己施予他的是怎樣的一番殘忍。

  第8章

  那天晚上,曉風去“寧夏”上班了。高珊珊到我這裡來,在我房間裡鬼混了一個晚上。完事之後,她急著要走,說是明天一早要去開發區採訪。因為曉風的關係,我一般不留她過夜,她有時候自嘲說她就跟外賣一樣,做完就走人,還沒錢收。我知道她心裡的不甘,可我不想讓曉風看見她留宿,那簡直就是在逼他搬出去。他已經是能躲就躲了,很多時候高珊珊一過來,他就找藉口出去。他沒什麼朋友,我以為他大概找馮哥他們,可有一天我下樓買煙的時候才發現他就坐在對面的小公園的角落裡,那天寒流來襲,他揪著衣襟縮成一團,看著穿得跟熊貓一樣的小孩子盪鞦韆。

  “那女孩可是跟我打聽好幾次了,對曉風還挺在意。”在門口穿鞋的時候,高珊珊問我,“我以前還不知道她爸爸是做房地產的,‘漢樂府’就是她家開發的,她說要是我們買,可以給我們打個折扣。”

  “得了,你敢說你不是預謀?早算計好,搭了線要折扣的吧?”

  “說什麼呢!我還不是為了你好?”她嗔笑著,在我臉上親了一下,“你多做做曉風的工作啊!”說完拎著皮包跑出去了。

  剛關上門,我無意往地上一瞅,心裡不禁“咯噔”一下:曉風的皮鞋工工整整地放在鞋架的最下層。操,剛才沒關門,怎麼沒注意他什麼時候回來的?高珊珊那女人叫成那樣,他該不會都聽見了吧?媽的,點兒背到家了!

  他房間的門緊閉著,可我知道這房子隔音特差,走上前,大聲地敲了敲門:“曉風你在裡面麼?”沒動靜,“我進去啦!”

  他的門沒鎖,屋子裡黑漆漆一團,靠窗的地方有點亮,隱隱約約有團陰影,是他。還沒走到他身邊,腳下踢翻了幾個瓶子,“嘩啦啦”響亮地破碎聲。

  “你什麼時候學會喝酒的?”

  縮在窗簾後面的他,身上都一股濃重的酒味,手裡還握著個半空的瓶子,我一把奪過來:“有完沒完?幹嘛喝這麼多?不想活了?”

  他雙腿蜷著,雙手繞著膝蓋,腦袋搭在上面,壓根兒沒搭理我。我有點心虛,在他身邊勉強坐下來。窗台太窄,硌得我屁股疼。

  “今晚怎麼沒上班?”

  “你們不是安排我去跟陳瑤約會麼?”

  他的聲音沙啞,象是哭過了,這一說話,一股酒氣冒來,看樣子還真沒少喝。

  “哦,那玩兒得怎麼樣?”

  他又沒聲兒了。我覺得他太不對勁了,是不是喝多了,腦子不清楚了?我拉著他的胳膊,強迫他抬起頭面對我,可怎知,他一扭頭,臉埋進窗簾里,壓抑著,哽咽著,卻始終沒忍住,低低哭起來。我嚇了一跳,象給燙了般地縮回手。我雖然不清楚具體什麼讓他哭得這麼傷心,卻也猜到跟約會有關,我束手無策,傻子一樣站了半天,直到他抽泣著,斷斷續續地說:“哥,你們別逼我了……我……不喜歡女的,真的,我試過,可沒辦法……別讓我去相親了,別……”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讓他痛哭的真實原因,曉風已經學會了掩飾他不為人知的內心,再也不是那個透明得水一樣的小男孩了。我只好投降:“得,別哭了,真不喜歡,那,就算了。”

  那以後,我再沒迫他見過女孩子。多年後的一個偶然機會,我在曉風的一本書里夾著的紙條上看到:“……所經歷過的大痛苦,是耳聞著心中的愛人,在一堵牆壁之後,與別人做愛,而我,只能聽著,聽著……”

  後來高珊珊又提到買房的事,說現在D市的房市特別好,行家都說兩年肯定翻倍。我笑著揶揄她,說你怎麼這麼熱衷買房,等不及嫁我了麼?她嚴肅地說,那又怎樣,要是你敢再跟我求婚,我就嫁給你!我驚了一下,不想她這麼大膽,訕笑著說,我還欠曉風二十五萬沒還呢!錢沒賺夠,什麼事也不敢想。她沒想到我開公司的人,還欠那麼多錢。其實那錢,我剛剛還了曉風,只是,對於娶高珊珊,我還準備好。

  “我倒攢了點錢,幫你首付也行。”高珊珊說。

  “等等吧!”我說,“公司的忙得分不開身想別的。”

  我也不算說謊。我對物流並不太在行,公司請了個專業人士做經理,可外人總是靠不住,沒幾個月他跳巢,還拉走了幾個重要的客戶。從那以後我凡事親歷親為,還在理工的管理學院進修物流管理的碩士課程。可這些如果要較真,還都是藉口,我心裡很清楚,即使我娶了高珊珊,也是因為人在某個階段的任務,必須完成而已,絕不是我愛她。可這世界上有愛情麼?那個時候的我,沒看見。

  九九年底,還是郭建明提議我該買房子了,說你現在好歹也是個老闆,還租房子住,說出去丟不丟人啊?我說操,為了公司都鞠躬盡瘁了,家不過就是睡覺的地方,哪兒還不一樣?其實,我捨不得那個小窩,我跟曉風在那裡住了三年,雖然發生了很多事情,可那個小破樓確實寄存了很多美好的記憶,如今那片房子都拆遷了,可每次經過那裡的時候,我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段隱約朦朧的歲月。可我三十了,到了而立之年,業已立,家未安。二千年秋,我最終買了黃河路的天府家園的一套三居室。我對曉風說,你還是跟我搬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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