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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的鄰居廣川智子是個熱情、愛串門子、比九官鳥多話的酒店小姐。三十幾歲的人,雖然長得漂亮,不知道為什麼卻時常被拋棄。每次她只要一被拋棄,就會煮一堆的馬鈴薯燉肉送鄰居吃。因為她初戀的對象曾經說她的馬鈴薯燉肉最好吃,之後這句話變成魔咒,她再也甩不開。

  “奈奈,奈奈妳在哪裡?智子阿姨煮了妳愛吃的馬鈴薯燉肉來喔!”廣川在我家大呼小叫著,已經醉得連自己在幹什麼都不知道。

  “廣川小姐,奈奈不在家。”在以前廣川這麼發瘋時我趕過她一次,但也因此被婉婉罵了很久。

  婉婉說,傷心的時候就是需要有人陪才會來,不應該將廣川趕出去,從此以後廣川只要被甩,第一個遭殃的就是我家。

  我曾經連續七個禮拜晚餐都是相同的馬鈴薯燉肉,拜廣川所賜。

  然而,婉婉過世的那天,廣川也是第一個出現的。她默默地在一旁拭淚,送她的朋友最後一程。

  “林先生。”廣川朝著我笑,臉上的妝掉得亂七八糟。幸好我不是她的客人,否則我看了她的臉,掉頭就走了。“林先生我們一起來吃馬鈴薯燉肉好不好。”

  我雙手環著胸站著看了她莫約十分鐘,她醉得不清醒,只是不斷地傻笑。

  最後看在她是婉婉朋友的份上,勉為其難地坐下,陪她一起吃她煮的“愛心”馬鈴薯燉肉。

  吃了幾口後,廣川的眼淚就滴滴答答地開始掉。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拋棄我……”她低著頭,筷子滾落桌面上,碗裡的燉肉全數翻倒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拋棄我?”她抬起頭幽幽地看著我。

  “我沒有拋棄妳。”嚼著馬鈴薯,她今天的火候沒到,馬鈴薯只有外面爛,裡面還是軟的。不及格。

  “我哪一點不好,要咪咪有味咪,要屁股有屁股,我還可以替你生孩子,生一打都沒問題,為什麼你要拋棄我?”廣川突然撲過來,把我撞倒在榻榻米上。

  我的後腦勺受到重擊,肋骨更是痛得不得了。“拋棄妳的不是我!”

  她整個人壓下來將我抱住。“我哪裡不好你告訴我,我都可以改啊,為什麼你說走就走,我連改的機會也沒有。”

  我見她不停的哭,悽慘萬分。突然想起大哥說過的魏翔,他那時也是哭成這樣嗎?傷心欲絕地,誰的話也聽不進去,整個心裡、腦里想著的都是那個離開他的人,除了不斷掉眼淚,再也沒有其它方法能讓自己宣洩悲傷。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拍了她的頭兩下,她讓我想起魏翔。

  今天是第六天,如果再找不到,明天我也該回去一趟見見他。

  “別哭了,聽見沒,別哭了。”不知道魏翔現在怎樣了。

  沒關上的大門有風吹進來,十一月末的天氣讓人覺得稍微寒冷。我安撫著廣川,卻有幻覺以為自己安撫的是當年被我扔下不管的魏翔。

  那年他才十五歲,好小好小的年紀。

  *  *  *

  有人從門口走進來,腳步聲緩緩地朝客廳靠近。

  我仰頭往後看那是誰,結果映入我眼帘的身影叫我大吃一驚。

  “阿翔!”我推開遠哭個不停的廣川,也不管她的頭撞到牆邊的柱子發出多大聲響,連忙從榻榻米上站起來。

  “我這麼愛你,你為什麼要拋棄我!”廣川又開始大哭大鬧。

  “她是你的情人嗎?你急著想回日本就是因為她?”魏翔的模樣顯得好糟,雙頰都凹陷了。

  “我……”

  才開口,臉頰就感受到一陣火辣辣的疼。魏翔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因為用力過猛,眼鏡掉到地上摔碎裂開。我震驚得無法言語,只感覺口腔內有鹹鹹的血味,這巴掌代表他的憤怒,絲毫沒有留情。

  抬頭看著他,失去視力的眼睛令我有些吃力,但我仍能看見他臉上壓抑的情緒,他深陷的眼眶裡積聚著霧氣,眼神憤恨而痛苦。打過我的手掌緊握著,不停地發著抖,如果不克制的話,將再度一拳朝我打來。

  “我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他忍耐著怒氣哀傷地吼著,扔下手中喝了一半的礦泉水,頭也不回地往後走去,拼命按電梯的按鍵,想離開這個地方。

  “等等,阿翔等等!”我衝過去,他卻早我一步進入電梯。

  當電梯門關上時,淚水從他眼裡落下。

  我呆住了,為什麼會這樣?

  拼命地從樓梯三步跨做兩步跑下樓,只是公寓外頭空蕩蕩早已沒半個人影。

  “阿翔──”我喊他的名字,卻得不到任何響應。

  真是糟糕透!我的頭越來越疼。明明說好的是一個禮拜,為什麼他提前一天來日本?我原本預計找到糙莓的日記便快快樂樂地回去,誰知什麼鳥也沒發現就莫名其妙地挨了他一巴掌。

  摀著發疼的頭回到公寓裡,發現廣川居然抱著婉婉的牌位哭不停。

  “妳這傢伙,把我老婆放下!”我朝她衝過去。

  “幹什麼,你不要碰我!”她邊哭邊讓我追著跑,從客廳跑到廚房,從廚房跑到臥室,再從臥室跑回客廳。屋子都繞了好幾圈,我就是抓不到她。

  突然她摔了一下,往擺放電視機的台子撞上去,台子被這麼一撞整個走位,在上頭的四十二吋大電視跟著砸下來。

  我見狀連忙握住她的腳踝將整個人用力往後拉,她撲倒在地一路磨著榻榻米被我實時拉出危險範圍外。電視機跟著砸了下來發出巨響,屏幕左上方跟著碎掉一大塊。

  “痛死我了!”廣川哭叫著。

  我搖著頭用力抽起她懷中的牌位放入神龕中擺好,喘著氣關上神龕的門,不讓她再碰我老婆一下。

  這時候腳邊好象踩到什麼,小小本灰白色類似筆記本之類的東西。我看不太清楚,蹲下身去拿起來,跟著將它翻開,著眼逐字看著裡頭的內容。

  然而它開頭的第一行卻是我十分熟悉的字體。

  我張大嘴再怎麼也合不攏。是糙莓的筆記本,她居然將它藏在電視機底下。

  再度打開神龕的門,捻香向婉婉祭拜。

  “我知道妳的意思了老婆,謝謝妳幫我找到它。”

  將廣川和她的馬鈴薯燉肉送出門口,我思索著接下來該做些什麼。雖然很想先回台灣對魏翔解釋一切,然而卻還有些事情得完成。

  先前往奈奈就讀的小學替她遷移學籍回台灣,跟著再到良智的住所,告訴她我的決定,接著解散日本料理店的工作人員給他們一筆豐富的遣散費,並且把鋪子交由熟識的日本朋友代為轉賣。

  是回去的時候了,我知道。該回到他身邊,我已經讓他等太久了。

  只是先通過良智那關,就花了我將近一個禮拜的時間。

  我打電話給大哥請他幫忙我看看魏翔的情況,再撥電話回去時,大哥說魏翔家的門鎖著,誰也進不去。連奈奈去按門鈴也是,魏翔沒有開門。

  第十章

  ○月○日,天氣陰。

  ……我又出現了,不應該是這樣,陌生的環境讓我很慌張。

  我發現醫生並不是自己之前認為的那種人,他將阿滿送入沉眠之地,那是一個只要睡著就醒不過來的地方。他說有必要也會將我送進去,如果我太吵鬧的話。

  他是我們其中之一,第五個,惡魔的化身……

  ○月○日,天氣陰。

  ……小孩要辦戶口,我們到台灣去。

  我趁醫生不注意的時候回老家向大哥求救,但是還沒到家就被醫生發現。他叫我要聽話,但我只想放兔子咬他。如果兔子還在的話。

  我在計程車里發現魏翔,他蹲在路邊抬頭望著天。

  他的表情好悲傷,是不是在想著阿滿?

  明明這麼近的距離,但我卻連拍窗戶告訴他阿滿在這裡的辦法也沒有。

  我好難過。

  “那阿翔怎麼辦?”我不停地問著醫生。“阿滿愛著的人怎麼辦?”

  “一切我都處理好了。”醫生沈穩地表示。“我讓阿滿和他分手,失戀的痛過一陣子就會淡逝。”

  我在申報戶口的小孩名字欄寫下“林奈”這兩個字代表對醫生的抗議。我很生氣、很憤怒、也很悲傷……

  ○月○日,天氣陰。

  ……我終於知道他想做什麼了。

  “重新展開的人生很重要,一切會動搖本體的情緒於人事物,暫時都不需要存在。”他這麼告訴我。

  “但那樣是不對的。”我不停和他爭論。“你不可以讓我們忘掉你想要我們忘掉的東西。”

  “我是保護者,也是控制閥。這是我被分裂出來的目的。”

  真是個不可理喻的人,他讓我每天抓狂三次以上……

  *  *  *

  台灣。

  十二月的冷冬,下飛機以後雨就沒有停過。那是打在臉上都會覺得痛的雨勢,這樣的雨,又到了深夜,整條街上都沒人,空曠的感覺像來到死城。

  門鎖好不容易打開,我拿錢給鎖匠讓他離去,帶著滿心的焦急便進到魏翔家裡去。

  打開客廳的燈,散亂一地的擺設和零碎物品,訴說著它們的遭遇。

  往三樓走去,客房的門開著,我和奈奈的行李都還在原處沒被動過,但床上被褥凌亂枕頭掉到地上,梳妝檯的椅子倒在旁邊,曾經有人在這裡動過怒發泄過。

  我來到魏翔門前,敲了敲門,然而房裡沒有聲音。

  也許他在裡頭,也許並不在,我開啟他的房門,先聽入耳的是剪刀剪著頭髮的聲音,喀擦喀擦地,跟著髮絲落地。

  再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麼。魏翔握著剪刀和剪梳的手上全是新舊傷痕,整個房間裡都是被剪落的頭髮,他拿著張椅子就坐在那堆頭髮的中間,面無表情地不停梳不停剪。

  一刀下去,喀擦喀擦,剪著了指腹上的肉,但他似乎什麼感覺也沒有,任血不停地滴,而不停止自己的動作。

  “阿翔……”我叫著他的名字。

  他緩緩抬頭看了我一下,那一下,利刃又朝自己剪下去,他閉起眼睛。

  “回來拿行李的嗎?”消瘦凹陷的臉頰,蒼白乾澀、裂出血來的雙唇開合著。魏翔的聲音沒有太大的情感波動,沙啞地說出第一句話時還因此而咳嗽了聲,似乎從日本回來後,就緊閉起雙唇不言不語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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