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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我朝他走過去,想拿下他手中殘害自己的剪刀。

  他不肯給我,和我僵持了一會兒。最後是剪刀劃傷了我的手指,他才突然鬆開手。

  “你的手流血了。”他盯著那道小得幾乎看不見的傷口說著,而後困難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的背痛令他步伐顛簸,我還沒來得及伸手扶住他,他就硬是強迫自己站直。

  從抽屜里拿出OK繃,他抓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將傷口裹住。

  “那你呢?”他的手指一直不停地有血流下來,OK繃上頭染著滿滿的血跡,全都是他的。

  他搖搖頭,又要回去拿剪刀。我連忙抓住他的手。

  “我在練習剪新的髮型。”他說。

  “大哥告訴我你這整個禮拜都沒出去過,你把自己關在家裡整整一禮拜?你有沒有吃東西?”我的手掌攀著他的臉頰,想摸摸他,但他卻驚恐地移開。

  “你的行李在隔壁。”他重複著這句話。

  “我沒有要走。”我告訴他。

  “我以後不會黏著你不放了,你如果有空想到我,可以回來找我幫你剪頭髮,還有奈奈的頭髮也是……”他想了想,又緩緩地搖起頭來。“不……還是不要見面好了……我每次一見到你……每次……一見到你……”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眼淚沿著沒有血色的臉頰滑落,搖著頭說:“每次一見到你,就好難過。痛得像心臟被人緊緊地抓住那樣,整個人都快要站不住。”

  他轉頭看著我。“你知道嗎?那種滋味?”而後他又說:“不……你怎麼會知道呢?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了,每次當我問你還記不記得,而你說全忘了的時候,我的胸口就好痛苦。但是我又不敢讓你知道,我怕你會嫌我煩,你會離開我,所以我告訴自己別在意這些,我只要對你笑著就好了。”

  “但是……但是無論再怎麼壓抑這些情緒,我害怕的事情還是一再重複發生。”他說:“你的心不是我的,我只是一個路過你身邊碰著你,將你攔下來的路人。對吧?”他這麼問。

  “你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嗎?”

  “我已經受不了了。”他沾滿血的手指抓著自己的頭髮。“遇見你、失去你、找到你、又再一次失去你。我真的真的好想待在你身邊,但為什麼就是會被你留下來。你要去哪裡我都不會曉得,只能一直等著你……等著你……不知道你會不會再回來……”

  “你要不要先把手包紮一下。”溫熱的淚落下,我用手去接,才察覺自己和他一樣哭了。但他的眼淚不停地落,就像他的痛苦從無止盡。

  “拜託你別理會我。”他突然朝我吼著:“你走得越遠越好,永遠別回來算了。為什麼還要讓我碰見你,為什麼還要對我好,你明明就一點也不在意我,我不需要你的關心!”

  “還有什麼話想說的,你可以一次說完。”我想聽他心裡的話,這個人,為我埋藏了太多情感,不敢發泄、不敢動怒,該有的情緒他全掩埋了,是我令得他如此痛苦。

  “我根本一點都不想遇見你、不想找到你,如果我沒有認識過你,就不會找你那麼久,等你那麼久,每天都想著你,想到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快忘了。”他不停地吼著。

  “你恨我嗎?”他近乎發狂的嘶吼令我覺得好難受,他不該是這個樣子的,他曾經有過很燦爛的笑容,我喜歡那個笑。淺淺的、淡淡的、總是撩動我的心,但我讓那個笑容消失了。

  “我從來都恨著你!”他的臉因痛楚而扭曲,望著我的眼裡,淚水不停掉落,他的眼神交錯著怒意與無法停止的哀傷,顫抖的雙手突然伸出來,緊緊地掐住我的脖子,我被他推倒在床鋪之上。

  手裡的力道越來越重,沒有停止的跡象。空氣無法流過緊縛的氣管進入肺里,失去呼吸能力的我耳邊嗡嗡作響,眼前越來越昏暗。

  “你死了,才能是我的。你活著,就永遠都不會是我的。”他聲音里的悲哀是來沒有停止過,從八年前我離去的那天起,直至今日,像惡夢般地纏繞著他。

  八年前,醫生是我,阿滿也是我。我愛他,卻也決定離開他。或許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害慘了一個人,現在報應來了。

  突然間,他鬆開雙手,搖搖晃晃地退下去。

  冷空氣嗆入肺部的那一刻,我激起猛烈的咳嗽,跟著大口大口地呼吸,用力地讓自己活來。

  他在床邊看著我的表情是那麼的哀傷,由始至終他仍是害怕傷害到我,無論我對他做出了多麼殘忍的事情。

  “對不起……對不起……”聲音哽咽了,我不停地對他道歉。我覺得自己害慘了他,八年前離開之後幸福的人只有我,醫生規劃的未來里,他是被我們遺忘的。

  魏翔緩緩地走出房門,我掙紮起身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

  他走出了自己的住所,來到正下著雨的街上。

  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所有的店家都關門,漆黑的深夜裡只 雨聲淅瀝淅瀝不停地打擊路面,四周冷清清地。

  他仰起頭淋著那打在臉上疼痛萬分的激烈雨勢,淚水和著雨水滑落,一起由臉龐被沖走。

  這一刻里我離他離得好遙遠,想靠近他,卻不知該如何做。

  我站在離他只有兩步的地方,卻構不到他的心。

  他顫抖著彎下腰,環抱著自己,在此時拼了命地大聲吶喊,痛哭失聲。

  但滂沱大雨掩蓋了他所有聲音,他只能不停喊著、不停哭著。

  那個徹底將他遺忘的人不曾擁抱過他,他只想著擁抱那個人也忘了自己,所以寒冷不斷入侵,讓他的心再也溫暖不起來,只能孤獨的死去。

  最後聲嘶力竭的他用盡了所有氣力,倒臥雨里再也站不起來。

  我拼了命地將他拉到屋檐底下稍微能遮蔽風雨的地方,摟著他冰冷的身體,無法讓自己停止眼眶裡不斷落下的淚水。

  *  *  *

  打過電話以後,大哥立刻驅車前來。昏迷中的魏翔被送入急診室急救,整個過程我都陪在他身邊。

  看著護士將他幾乎支離破碎的手指綁上繃帶,本來稍微制止的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掉下。他的雙手曾經那麼靈巧,將奈奈的頭髮變得柔順美麗,如今卻讓我毀了它。

  大哥幫忙辦理入院手續,領了單據後魏翔被送入醫院裡寧靜的單人房。

  我看著他熟睡時也緊緊擰著放不開的眉,忍不住伸手撫摸,希望平順那些傷痛。

  “你回來得未免也太晚些。”大哥看著我們搞成這樣,神情輕鬆不到哪裡去。

  “有好多事情要辦,所以才會弄得這麼遲。”我走進盥洗室抽了幾圈滾筒式衛生紙,把眼淚擦乾。

  “跟你說過很多次,分手要乾脆,現在分得翔仔進醫院,你要我怎麼跟他姐還有阿貴交代?”

  “他告訴你我要和他分手?”

  “上個禮拜他從日本回來後,奈奈去找他,他卻不理也不應,我就猜到你們又出事。後來我到他家樓下按電鈴找他,按了老半天他好不容易從陽台探頭出來,卻只有說一句『阿滿不要我了』。我怕他就那樣從三樓跳下來,便回家不再吵他。”大哥猛搖頭。

  “他以前也曾經這樣嗎?”

  “在你莫名其妙消失之後,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讓自己活得比較像人。”

  “我沒有要和他分手。”眼淚又掉下來,我拿衛生紙接住,順道擤了擤鼻涕。

  “沒有要分手,那你又把他搞成這樣?”大哥指著躺在床上吊點滴的魏翔。“上上禮拜你去日本,他就已經不吃不喝,我叫奈奈去哄他,他好不容易才肯吃一點東西;上禮拜他從日本回來以後,就把自己關起來連奈奈也不見,現在蒼白虛弱得跟鬼一樣,不只脫水,還營養不良。你是不是想他死?嫌他八年前那次沒死成對不對?”

  “我找到糙莓剩下的日記了。八年前的分手不是我提的,寫字條的也不是我。全部都是醫生。但是醫生現在已經變成我的一部份了,所以我看到他的樣子就覺得好內疚。”我對大哥說:

  “阿翔怕我離開,什麼事情都依著我,每天都膽戰心驚提心弔膽,一醒來就要先看我在不在,我如果不在的話,就要先找到我才能安心。問他什麼,他也很少說出自己的想法,根本就是壓抑自己來附和我一樣,這樣的日子他比任何人都難受。”

  “你知道就好。”大哥說。

  “當我看見他拼命地朝我吼,發泄他的痛苦時,我不想阻止他。他從來沒讓我看過他放聲大哭的模樣,可是剛剛我看到了。我想讓他明白他不需要隱藏他的難過,我已經回來,從現在開始我會陪在他身邊,再也不會離開他。”我看見病床上的魏翔眼皮跳動了一下。

  魏翔已經轉醒,卻沒睜開眼睛,一直假裝自己仍在昏迷中。

  “那你現在……”

  “我把日本的店鋪關門,員工也遣散了。”我輕輕摸著魏翔消瘦許多的臉頰,靠近他耳邊說著:“也把奈奈的學籍遷回來,好讓她明年可以在這裡上小學。”

  “是嗎?那阿爸跟媽肯定會很高興。他們兩個愛死那個古靈精怪的小鬼頭了。”大哥聽我這麼說,原本凝重的神色也舒緩些許。

  “等新宿那間店賣掉,我會把錢拿回台灣來買間房子定居,跟著開同樣的餐廳,和奈奈在這裡生活。奈奈她日本的奶奶那邊我也打理好了,寒暑假的時候我就讓她回去一趟見見她奶奶,如果阿翔要跟我一起去的話,我們還能順道去渡假。”我說給魏翔聽。

  “好了好了,那就沒問題了。”大哥鬆口氣。

  清晨五點多窗戶外的天都已經快亮,我想起大哥當醫生的每天都有不少手術要做,便讓他先離開。

  將糙莓灰白色的記事本拿出來,我把它放在魏翔包滿繃帶的手掌下,輕聲對他說:“這個給你,你舒服點不那麼痛的時候再看。再睡一下吧,你的身體現在很虛弱。”

  我抬頭凝視著只剩一些的點滴,盤算著什麼時候該叫護士來替他更換。

  天越來越亮,陽光爬上窗旁的沙發躺椅。我走過去將窗簾緩慢拉上,病房裡變得漆黑一片,希望魏翔能因此有個好眠。

  *  *  *

  第一天下午他醒過來,轉過頭看看沙發上正看無聲電視的我,沒講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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