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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然如此,靈族滅亡這個消息,仍使凌衛受到劇烈衝擊。

  從自己身上體現的決策力,他已經猜到自己和這個善良種族之間的關係,也許人天生是群居動物,對於自己的來源,即使是歷史中的,即使是百年前已經淹沒於宇宙浩瀚瑰奇的she線中,他仍不禁對靈族生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感情。

  當「滅亡」這個詞從艾爾?洛森的嘴裡吐出,凌衛原本雙腳踏著的,那不實在的地板彷佛變成了遇上暴風雨的海平面,驚天動地地搖動。

  他端坐的身軀晃了晃,隨即坐穩。

  按照軍人標準姿勢,平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下意識地用力,默默握拳。

  心臟跳得很快。

  呼吸沉重。

  滅亡。

  一個已經被冥冥力量從宇宙中生生抹去的種族,原來他來自那裡。

  凌衛腦子裡盤旋著三個字——明白了。

  歷史永遠是最好的老師,片刻之間,他明白了。

  三大將軍家族憑藉決策力取得無上權力,百年之後,利益既得者絕不會允許憑空冒出來的靈族後裔動搖他們的地位。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靈族,當年使他們閃電般地獲得權力,那麼也有可能,從他們手中無情地奪走權力。

  即使僅僅只是有這個可能,那也必須嚴厲絞殺。

  於是凌衛,明白了。

  他明白了為什麼軍部要在二十年前無情地對衛霆趕盡殺絕。

  他明白了為什麼衛霆的檔案被列為絕密。

  他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總能憑藉莫名的直覺,頻頻取得戰功。

  他也終於明白了,當帝國大軍節節逼近時,為什麼三大將軍會匪夷所思地將聯邦指揮官的帽子,如此大方地套在自己頭上。

  終於明白,修羅將軍和洛森將軍看向自己時,那種忌憚的目光下藏著什麼。

  「你應該可以猜到,衛霆,就是靈族的後裔。」艾爾?洛森說,「我不知道他這一脈是怎麼從星球被摧毀的大災難中存活下來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活下來了,並且擁有決策力。這也許就是,命運。」

  「對於軍部來說,衛霆必須死。他立的功勞越大,打的勝仗越多,他的罪就越大。軍部對待他的手段,就越殘酷。」

  凌衛面容比艾爾?洛森想像中的平靜。

  他在短短的時間內吸收了太多驚人的內容,咀嚼著夾著悽愴和慘烈的歷史三文治,點沾帶著血腥味的醬汁,痛苦下咽。

  震驚、激動到無以復加,已沒有適合的表情足以表達。

  所以,平靜如一尊沉思的雕像。

  這尊平靜的雕像,在沉思之後,想到了一個問題。

  「你那個,和你同名同姓的父親,老艾爾?洛森,在內部審訊科親手殺死了衛霆。這是真的嗎?」

  在我面前的你,坦然說著過去的你,其實你的父親,手上也沾著那個人的鮮血。

  可是,你卻在提及那個人的名字時,流露出巨大的悲傷。

  「沒有老艾爾?洛森,也沒有小艾爾?洛森。」對面穿著軍裝的男人溫柔地輕笑,「從來就只有一個,艾爾?洛森。就像只有一個,衛霆。」

  他的笑很自然,如雲展雲舒,應該賞心悅目。

  但云色黯然,淡而澀,看在凌衛眼裡,沒有玉樹風流,只有滿目滄桑。

  「二十年前,衛霆在內部審訊科受到長時間的嚴刑逼供,奄奄一息。」

  男人掃視凌衛一眼,迴避一切有關輪暴的字眼。

  極端殘酷和充滿羞辱意味的輪暴,那是衛霆靈魂處最重的傷。

  他要針對的是凌衛,他要揭開的是凌衛的傷口,讓凌衛絕望,逃避,放棄,讓凌衛覺得自己應該被衛霆替代。

  攻擊凌衛,同時,保護衛霆。

  因此,所有會傷害到衛霆意識的話題,他都必須迴避。

  「他受到常人無法忍受的極刑,一次一次昏迷,一次一次醒來。我沒辦法眼睜睜看他這樣被折磨,於是,我避過檢查儀器,攜帶槍枝闖入審訊室。」

  「是我親手殺了他。」

  「他是我一生中最想保護的人,而我親手殺了他。」

  「接下來的二十年,我一直被冰凍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直到現在,終於醒來。」

  「凌衛,我醒來,是有目的的。」

  「我的目的,就是喚醒衛霆。」

  凌衛直視他投向自己的目光。

  一直以來凌衛都有一種錯覺,到現在,他終於知道,這並不是錯覺。

  這男人的目光總能深深刺透他,讓他迷惘,讓他不安。但那種刺透和弟弟們給予他的目光不同,艾爾?洛森的刺透是穿過去的,他看著自己,卻又彷佛在透過自己看另一個人。

  現在,凌衛知道了,那個人,是衛霆。

  「原來如此。」凌衛微不可聞地發出一聲喃喃。

  他沒有質疑。

  雖然艾爾?洛森說的事情離奇怪誕,但他沒有任何質疑的想法。

  不知為何,凌衛相信艾爾?洛森說的話。

  也許是因為……艾爾?洛森給自己的感覺。

  這個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身上散發著獨特的感覺,他和自己的弟弟們一樣是天之驕子,令人一見而不敢輕忽,但又和凌謙凌涵迥然有異。

  凌謙是風一樣的,飛揚的。

  凌涵是水一樣的,深邃的。

  艾爾?洛森則不同。

  他有著年輕的臉,年輕的身體,卻有一雙沉重寂寞的啡色眼睛,偶爾一瞥間,凌衛會感到刺骨的心痛,彷佛身體的某個角落,有一雙手揮舞蒼白的利爪,撲在心臟上狠狠抓撓到出血。

  在艾爾?洛森身上,他能感到,無邊無際的,絕望的痛。

  不管他是怎樣的英俊,意氣風發,器宇軒昂。

  這男人,只是宇宙中一抹悲哀的孤魂。

  但是……

  「你說你的目的是喚醒衛霆。但是,我的父親,衛霆,已經死了二十年。」凌衛黑眸亮如星辰,冷靜地說,「你應該明白,我並不是他。即使我們的模樣,長得很像。」

  他現在可以理解,艾爾?洛森為什麼要綁架他,要在審訊室里逼迫他承認自己是衛霆。

  這男人太想念衛霆,作出了瘋子一樣的舉動。

  可這不可能。

  一個人,不會因為某個男人偏執瘋狂的愛,就脫胎換骨般的變成另一個已經死去多年的人。

  「我不是衛霆,我是凌衛。」

  「凌衛是什麼?」艾爾?洛森忽然用溫和而禮貌的態度請教,「你可以定義一下嗎?」

  凌衛怔了一下。

  不知不覺的,他竟然和這個綁架他的男人以和平的狀態,討論起如此奇怪的問題。

  本來是不屑一答的,但在傾聽了艾爾?洛森許多話後,他對這男人的感覺越發複雜,複雜到無法不認真對待他提出的問題。

  也許是因為他對衛霆的痴情令人感動,凌衛衷心地希望他不要繼續毫無希望的瘋狂偏執。

  一槍殺死了自己的愛人。

  被冰凍二十年的將軍之子。

  「凌衛是,」一時間要對自己下定義,其實並不容易,凌衛思索著說,「衛霆的兒子,凌承雲夫婦的養子,凌謙凌涵的哥哥,新凌衛號的艦長。」

  他的人生很簡單。

  家庭,親人,還有軍隊。

  「看來,你存在的意義,就是親人和新凌衛號了。」

  凌衛想起總是愛打聽八卦,熱情過頭的葉子豪。

  「還有朋友。我有幾個不錯的朋友。」

  「你的朋友,知道你是複製人嗎?」

  凌衛眨了眨黑亮的眼睛。

  有那麼一刻,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幻聽了。

  他盯著艾爾?洛森線條優美的雙唇,回憶剛才它是不是真的開合過,然後,視線往上,看向那雙深不可測的啡色眼眸。

  艾爾?洛森知道自己的策略成功了。

  他製造了氣氛,回憶了往事,成功突破凌衛的心房,在他失去警惕的時候,狠狠把最毒的針刺入凌衛的致命之處。

  所以他毫不退縮地迎接凌衛疑惑而震驚的目光。

  啡色眼眸依然寫滿深沉和傷痛,還多了一樣令人心悸的東西。

  譏諷。

  冷冷的譏諷。

  不屑的譏諷。

  像看著關在籠子裡的動物,像看著可笑的人造塑料玩具,像看著明明渺小得沒有任何價值,卻不自量力活在幻想中的可悲者,那樣冰冷的,篤定的譏諷。

  凌衛的喉結下意識抽動了一下。

  「你剛剛,說什麼?」他以為自己問得很鎮定,但一開口,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沙啞的。

  巨大的烏雲籠罩四周,吸入口鼻的空氣沉甸甸壓在肺部。

  血液流動的速度似乎變慢了,慢得令人感覺寒冷。

  那是,知道會讓人崩潰的打擊即將從九重天外雷霆劈下的預感……

  「複製人只是通俗的說法。實際上,複製人並不能算人,科學的稱呼,應該是人形複製生物。按照法律上的定義,屬於特殊醫療物品類別,可以用於指定使用者的器官和皮膚移植。」

  宛如讀專業辭典一樣,毫無起伏的陳述,讓人感到驚心動魄的冰冷。

  「複製人沒有自我意志,在被原主取走內臟做手術之前,它們通常被放在培養液里保持沉睡狀態。這麼說來,」艾爾?洛森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思索的表情,低緩地說,「有自我意識的複製人,應該算瑕疵品吧。」

  目光打在凌衛身上。

  凌衛如被烙鐵燙到一樣,劇烈地一顫。

  「你到底在說什麼?」

  「衛霆並不是你的父親,他是你的原主。而你,只是用衛霆的DNA製造出來的複製品。」

  凌衛烏黑的眸子激烈震盪,霍然站起,「不!我不信!」

  「你真的不相信嗎?」

  和凌衛的激動相比,艾爾?洛森淺笑著,就像在談論一則微不足道的新聞,像面對衝動嘉賓的資深主持人,深沉老練,不動聲色的誘導。

  「思考一下,問一下自己的內心,你真的覺得我在騙你?」

  「在你心裡,早就有答案了吧。」

  「你和衛霆長得一模一樣,眼耳口鼻,沒有一點不同。就算是父子也不可能相似成這個樣子。」

  「你的噩夢,就是衛霆的親身經歷。世界上,有哪一個兒子會擁有父親的記憶?」

  男人的話,清冷低沉,帶著噬心無色的毒液。

  「不!這只是……你在故技重施!在審訊室里,你們就曾經用各種手段,讓我以為自己是衛霆!」

  凌衛憤怒地瞪著艾爾?洛森,充滿威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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