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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不可能說出這麼荒謬的話!
「……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就是艾爾?洛森少將。因為本人的傷勢嚴重,而且在衝突中遭受腦部撞擊,隨時可能陷入昏迷,或者思維紊亂,因此,本人,凌衛,在此根據《聯邦公民自由人權法》第兩百三十條,作出公開聲明,確認艾爾?洛森少將,為我唯一的,人身自由及健康監護人……」
凌衛的心臟因為聲明的內容而憤然跳動,胸膛起伏。
但他很快又鎮定下來。
「這是偽造的視頻。」凌衛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他的聲音和傳聲器中發出的聲音疊合在一起,像奇妙的雙重唱。
「在我面前玩這種不入流的把戲,連小孩子也不會上當。」凌衛不屑地看向艾爾?洛森。
覺得自己想明白其中蹊蹺,他反而變得從容,轉回頭,冷笑著繼續觀看洛森家族耍的花招。
屏幕由他本人發表的聲明,還在繼續傳出。
「……有權代替我,凌衛,在醫療問題上做任何最終決定。監於腦部可能受到永久性傷害,本人的精神狀態的判斷權,也同時交予艾爾?洛森少將。我自願,把聯邦法律賦予我的,個人所屬的聯邦公民權——全部交予艾爾?洛森少將。絕不反悔!」
在聽見見證人為維爾福中將時,凌衛愣了一下。
一種難以解釋的不安感浮上心頭。
可立即又被他按捺下去。
聲明視頻播放結束,緊接是一段新聞摘錄,主持人是聯邦媒體大頭星雲傳播的金牌主持貝妮塔,而接受採訪的人,是面無表情的維爾福中將。
「中將,請問您承認自己是凌衛指揮官聲明的見證人的身份嗎?」
「是的。」
「也就是說,凌衛指揮官發表聲明的時候,您就在他的身邊?」
「是的。」
「那麼,請問凌衛指揮官當時的狀態如何?他受到怎樣的襲擊呢?目前有懷疑的對象嗎?」
「軍部正在調查,無可奉告。」
大提琴般低沉沙啞的聲音,正是維爾福中將的招牌本色。
屏幕跳到另一幅畫面。
一大群軍人和穿著白袍的醫生圍繞著一輛醫療運送車,彷佛正發生著什麼重大事件,醫療運送車旁掛起了警戒線,記者們層層疊疊地擠在警戒線外,把胳膊伸到最長,拼命揮舞著話筒。
畫外音在傳聲器中響起,一個男聲激動地以快速語調說著話。
「軍部的決定終於出來了!根據凌衛長官昏迷前的意願,他將被護送到艾爾?洛森少將目前的居住地,也就是聲名赫赫的洛森莊園,在那裡接受進一步治療。洛森家族發言人表示,他們會盡一切努力治療和保護凌衛指揮官……」
「……法官們已經確定聲明的有效性,從即日起,凌衛指揮官的公民權利,將完全交予艾爾?洛森少將……」
鏡頭忽然拉近。
凌衛瞳孔驟縮。
他在屏幕中看見自己的臉。
他雙眼緊閉,正躺在重力平衡擔架上,被醫護人員小心翼翼地移送到治療車上。
新聞一則連著一則,像連續在耳邊響起的炸彈,永無間斷。
各大媒體的報導在他眼前閃過,主持人和專家們討論的聲音像無法驅逐的毒蛇,鑽進耳道。
每多看一個畫面,每多聽一個字,這一切都是偽造的假設就虛弱一分。
「凌衛指揮官目前還在昏迷中,但是他在昏迷前,公開發表聲明,要把一切公民權利交予艾爾?洛森少將。」
「……社會人權學者認為,這個行動有一定危險性,但法律界認為,這一條法律給予了聯邦公民更大的自由……」
「從指揮官的聲明,令人不得不推想他和養父家庭的關係並非如外界想像的那樣和睦。」
「假如凌衛准將長期昏迷,艾爾?洛森少將是不是有權決定停止他的生命呢?擁有另一個人的公民權力是否意味著奴隸制的復辟,這是值得全聯邦探討的問題。」
「……甚至可以說,凌衛指揮官已經公開把自己定位為艾爾?洛森少將的所有物,而且,他是自願的!」
被採訪的名人很多,法官、學者、軍官、教授、醫生……甚至皇太子韓特?菲勒也模稜兩可的說了幾句關於人權的講話。
凌衛的呼吸越來越沉重。
即使是不了解媒體圈的凌衛,也知道要偽造這麼多新聞是多麼不現實的一件事。
當畫面上出現了凌承雲將軍清瘦冷厲的臉時,凌衛驀地倒抽一口氣。
主持人大概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和這位至高權力者接觸的,把話筒伸到將軍面前時,一邊喘氣,手還有些發抖,「凌將軍,請問你對凌衛指揮官聲明的態度。」
「軍部的態度已經很明了,尊重聯邦法律,尊重凌衛的公民權力。」凌承雲語氣毫無起伏地回答。
「可是,凌衛指揮官是您辛苦養育了二十年的養子,他忽然決定投入洛森家族的懷抱,您心裡一定很難過吧?在鏡頭前,是否有什麼話想對自己的養子說呢?」主持人一定是因為過度興奮或者緊張而大腦短路了,竟然敢在上等將軍面前這樣放肆地提問。
凌承雲揮手阻止衝上來的警衛,沉著地說,「我是軍人,軍部的態度,就是我的態度。至於,想對他說的話。」
他看向鏡頭。
那一刻,凌衛覺得自己被爸爸深沉的目光刺穿了。
透過屏幕,這目光刺得他滿心流血。
「凌衛,爸爸尊重你的選擇,只是,如果有時間的話,希望你回來看看你媽媽。她很想你。」
凌衛彷佛胸口被打了一拳似的,猛然倒退一步,身體搖搖欲墜。
「關掉!關掉它!」他忽然失控地吼起來。
一直在旁觀察他的艾爾?洛森露出微笑,關掉屏幕。
被傳音器傳出的報導聲充斥的偌大房間,忽然死寂到極點。
凌衛粗重的呼吸聲在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那段聲明到底是不是偽造的,事實應該很清楚了吧。」
「怎麼會……」凌衛眼底動搖了一下,「我不可能作出這樣的聲明,根本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我不記得自己作出聲明。」
但是,如果是偽造的視頻,引起了聯邦如此大的轟動,一定會對視頻進行反覆的嚴格檢驗。
也就是說,這是一段連聯邦軍部都確認無誤的真實視頻。
「請坐,凌衛准將。」艾爾?洛森對他打個手勢,「喝一點水,吃點東西。我知道你有很多謎團,我認為,在整個聯邦中,我是最有資格為你解開所有謎團的人。」
他的話吸引了凌衛的注意。
是的,謎團。
他覺得自己一直生活在謎團里,不管事情進展得多麼順利,但總隱隱感覺有一股詭異的迷霧籠罩著自己。
艾爾?洛森倒了一杯水,遞給凌衛。
凌衛疑惑地掃了他一眼,猶豫著接過了水杯。
「想知道事實嗎?關於你的出身,來歷,全部的事實。」男人緩緩把唇探到凌衛耳邊,宛如惡魔的性感低語。
猜測著對方可能不安好心,但是,沒什麼比得上人類求知的本能。
凌衛點頭。
「要揭開你的秘密,必須先提一個人的名字——衛霆。」
「你一定聽說這個名字。」
「但是,這並不表示你知道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
看見凌衛欲言又止,艾爾?洛森微笑著晃了晃手指,不讓他打斷自己的敘述。
他的笑平靜從容,一絲苦澀在深處靜靜流動,彷佛清澈山泉里不經意漂出的一縷血絲,泉水完美般晶瑩,而血絲則刺透了這晶瑩,凝而不散,不想張揚卻依然觸目驚心。
語調低沉、緩慢。
像歷史的車輪曾經在他身上重重碾過,至今傷口仍在,即使只是微聳肩膀,讓心臟壓抑的痛也會頃刻浮現。
那痛在遙遠的過去。
也許正因為已過去,所以才今生今世,無法抹平,無法慰藉,無法放開。
「你知道衛霆是一個優秀的軍人。」
「你知道衛霆為聯邦軍部立下過汗馬功勞。」
「你知道他被忘恩負義的軍部秘密逮捕。」
「也許你還知道,他被逮捕後,受到殘酷的刑訊,最終慘死在內部審訊科。」
「但是,你知道他的存在,代表著什麼嗎?」
封閉如監牢般的房間華麗輝煌。
溫控系統調節到人體最舒適的室內溫度,一絲不冷,一絲不熱。
沒有,一絲的風。
彷佛時間和前塵,均凝固在此。
如此恰到好處,最應該緬懷過去的氣氛里,艾爾?洛森的啡色眸子凝視著凌衛,傾述著過去。
「靈族。」
禁忌的字眼,軍部三大家族固守百年的秘密,就這樣,簡單的,從他唇中低聲吐出。
他幾乎告訴了凌衛一切。
落難、相遇、離開和……結局。
靈族和三大家族的先祖在宇宙中冥冥註定的相遇,彷佛海洋中一顆沙經過海底萬年的暗cháo涌動,遇見了另一顆奇異的唯一的沙,命運的齒輪以磨滅所有阻擋者的殘酷堅韌默默轉動。
從此,一種奇異的決策力左右了聯邦的波瀾壯闊,決定了聯邦王族的衰落,決定了軍部的崛起,也決定了三個家族的後人,代代背負一個不可對人言的可恥秘密。
聽到決策力時,凌衛感覺似曾聽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不過幾乎是立刻,他就把這個詞和自己奇怪的直覺聯繫起來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雙腳踩踏的地板似乎也充滿了不實在感,一切如此離奇,百年之前居然有一個聞所未聞的種族,如此神妙而善良,而被光環籠罩的將軍家族,在不可思議的機緣下發跡,一步登天。
但,艾爾?洛森也只是,幾乎,告訴了凌衛一切而已。
幾乎。
出於微妙的心態,在所有的敘述中,他默默保留了一點秘密。
避開同樣也會讓衛霆意識受到傷害的真相,艾爾?洛森編造了靈族消失的原因。
他告訴凌衛,當年三位將軍回去尋找靈族,但發現靈族所在的星球已經因為一次恆星爆炸而被毀滅。
那是來自宇宙的力量,是命運女神一道毫無預兆的霹靂。
而將軍們發現靈族消失後,雖然遺憾但也暗暗欣喜,因為沒有了靈族,擁有決策力的人就只有他們了。於是,他們悄悄返回聯邦,把和靈族相處而得到的決策力使用於戰場,一步步登上輝煌巔峰,從此三個姓氏,高踞權力的神壇長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