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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也不知道,當聯邦上空迴蕩著歡呼時,有份參與其中的某個人默默繼續著他的逃亡之路,背負著家族的存亡和數不清的未愈傷口,懷裡揣著,深沉的,深沉的,責任與愛……

  「是個好地方。」凌衛打量周圍,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隨意地平躺下來,儘量舒展四肢。

  管道里沒有光源,一片漆黑,空氣污濁不堪,可以躺的地方又窄又髒,背部被僵硬的金屬硌得一陣陣難受。

  不過,現在還有什麼本錢去計較環境?

  只要可以藏身,就是好地方。

  凌衛計算著,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可以在這裡呆上至少兩天。

  從電視裡看見女王陛下的哀悼儀式講話後,凌衛就離開了旅館。

  他知道自己的威脅算是奏效了,有王族這麼一攪和,又是拿了水華星災難做藉口,軍部再怎麼不高興,也必須給王族一點面子,在儀式結束前,暫時延遲各種非相關前線的軍事會議。

  麥克交代的事情,算是完成了吧。

  接下來,所有精力和體力,都花在逃避追捕上。

  頭幾天還偶爾住個破旅館,買點東西,但很快,伯沙星上對他追捕的力度就加大了,到處是搜查的人,凌衛猜想,大概那架藏在沙漠的半殘損的黑鷹戰機,最終還是被發現了。

  讓人搞不懂的艾爾。洛森。

  到底要有多變態的執著,才能這樣鍥而不捨。

  自己明明,就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

  讓凌衛稍微欣慰的是,他對逃亡越來越有經驗了,甚至針對艾爾。洛森的心理,使了一個小小的詐術。他在某個城市故意露了一下面,然後繞個大圈,溜回了丟下黑鷹戰機的沙漠附近,玩起了地下管道藏身戰。

  艾爾。洛森應該知道他的本事。

  不管怎麼說,也是上等將軍栽培出來的……將軍之子。

  從洛森莊園逃走,在白塔星偷戰機,再無聲無息地到了伯沙星,這一切都說明凌衛有超卓的星際逃亡能力,艾爾。洛森如果在伯沙星搜幾天,搜不出人,八成會假想凌衛已經逃出伯沙星了,從而把注意力轉向外方。

  那很好。

  艾爾。洛森從前曾經因為低估他,而讓他跑掉,現在一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那麼,就不妨讓艾爾。洛森盡情地高估吧。

  以為他已經展翅遠飛,但實際上,凌衛正變成了一隻渾身沾滿土腥味的小地鼠,在搜索圈的中心地下一帶,在那些沒有人注意的管道里鑽來鑽去。

  沒人知道,他會膽大包天的繞回到最危險的地方。

  因為他已經沒能力做星際逃亡了。

  因為這一身,無法得到正規醫療,現在越來越惡化的傷。

  自己這個身體,經過二十年的鍛鍊,底質是非常好的,只是再好的底質也禁不起無止盡的折騰,從中森基地開始,就在不斷的被折騰,審訊,受傷,透支,就像一個原本結實的枕頭,被不斷扯出棉絮,扯啊扯啊,最後掏空了,只剩下一個破舊的布袋。

  能不能熬到軍部會議召開的那一天呢?

  麥克說過,那一天凌涵會孤立無援,自己的出現也許會有幫助。

  怎麼也要熬到那一天。

  咕……

  管道里忽然響起奇怪的聲音,凌衛睜開眼睛,緩緩地看看四周,其實看不到什麼,這裡太暗了,而且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這聲音是從自己身上發出來的,胃在不舒服地蠕動,沒有胃口,可是必須吃東西保持最後的體力。

  他閉上眼睛,手在身邊的金屬片上摸索,進來時他把一些藥片和餅乾放在了這裡。

  麥克給的信用現金已經花光了,這些東西都是偷來的,餅乾用來充飢,至於藥品……他知道自己需要醫療,但是不能靠近任何醫療結構,那等於自投羅網。

  所以,他偷了一家人的小藥箱。

  身上渾身都是傷,到現在幾乎懶得數了,也搞不清到底有多少道在發炎呢?那種全身的痛和燒熱,現在已經漸漸陷入半麻木狀態了。

  藥片,就和餅乾一起胡亂地放進嘴裡咀嚼。

  乾乾的餅乾屑和藥粉末,嗆得喉嚨一陣難受,凌衛猛然咳嗽起來,咳得口腔濃濃的一片腥味。

  不由昏昏沉沉的想起,生病被人照顧的日子,好像在很遙遠的過去,又好像,就在昨日。

  「哥哥坐起來吃一點吧,是豬肝青菜粥。」

  「給病人吃的東西,我就只會這一種了,還是向媽媽請教的食譜。」

  「我餵哥哥好不好?」

  是凌謙,親手煮的粥。

  「說什麼我做事太急躁,自己又是怎麼做的呢?一天的訓練就把哥哥弄生病的是誰?!」

  「自從哥哥搬進來後,已經是第二次被你弄得發燒了!」

  「我難道不心疼嗎?」

  兩個弟弟,會因為他的一點不舒服,激烈地爭吵。

  媽媽也會不放心地數落。

  「你這孩子,在媽媽面前就不要逞強了,如果一切都很好的話,那在嘉獎大會上暈倒是怎麼回事呢?」

  「那些無情的軍官,把剛畢業的新生當奴隸一樣使喚,根本不讓人好好休息,這種事我早就略有所聞。他們竟敢也這樣對待我的孩子嗎?」

  「凌涵到哪去了?也丟下生病的你出門了?」

  「哥哥就在身邊,我卻沒有好好照顧他,甚至讓他身體出現狀況,還當眾暈倒。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不,不是你們的錯。

  我從前想保持距離的家,曾經想著長大之後就離開的將軍之家,其實,給過我這麼,這麼多的愛。

  不苟言笑的爸爸,把感情藏在深處。

  「你這個孩子。這可是我的辦公室,在這裡私下無人的時候,我的兒子稱呼我一聲爸爸,任何人都管不著吧?」

  「我知道你一向很努力,對此也非常欣賞。不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就算不是我的骨血,你畢竟還是我們夫婦從那么小小的一丁點,一天一天地照顧著,才慢慢長大的。在我們心目中,你和凌謙凌涵並沒有區別。」

  「快逃!」

  「逃得越遠越好!」

  保護你的弟弟……

  「爸爸!」嘶啞的聲音衝出喉嚨,在管道中陣陣迴響。

  額上冰涼,都是睡著時滲出的冷汗。後背也是濕漉漉的,除了冷汗,也沾上了管道的積水,因為不是什麼重要的管道中樞,這裡常年失修,防cháo層失效,當沙漠區偶爾降雨,會有雨水從生鏽的地方滲進來。再沒有餘力去準備專門的飲用水,用亂七八糟的藥片和餅乾維生的凌衛,口渴時隨便用手掬起來湊到嘴邊喝的,就是這種渾濁不堪的水。

  這真是我見過的最邋遢的等死方式。

  不速之客的話,仿佛在深潭裡冒出泡泡一樣,從腦子裡自然而然地迴響。

  雖然是忽然傳過來,不過這麼多次接觸下來,好像已經不知不覺習慣了這傢伙的神出鬼沒,聽見他說話,也懶得費工夫去震驚和對抗。

  凌衛躺著,緊閉眼睛,沒好氣地默默對話。

  你又跑出來幹什麼?衛霆。

  你傷得很重,身體受創,精神也變得虛弱了。

  聽起來,好像你真的關心我的樣子,不過,我越虛弱,對你來說越有好處,對吧?

  嗯,話是這麼說,你越虛弱,我的意識浮現就越方便。不過,如果你的身體死了,我們兩個靈魂都會一起掛掉。假如你的身體狀況繼續這樣惡化……我不希望艾爾以後在這髒兮兮的管道里發現我們爬滿蛆的身體。

  請你搞清楚點,這是我的身體,不是什麼我們的身體。

  好吧,你的身體。

  今天的衛霆,似乎特別好說話。

  凌衛眼睛微微睜開一條fèng,慢慢地又合上,遠處有一滴一滴的滴水聲,在封閉的管道里聽起來格外清晰,這是另一個幽暗的世界。

  自己曾經生存過的那個陽光燦爛,有著豪華莊園、管家、養父母、弟弟們的糾纏呱噪、軍小爛陽光、數之不盡的訓練的世界,又被誰帶走了呢?

  空洞的滴水聲聲,襯托著這裡的死寂。

  唯一陪著自己的,竟然是這個立場迥異,可以說是大敵的衛霆意識。命運到底在開什麼玩笑?寂寞無助的時候,被傷痛折磨到要死,隨時可能默默無聲地死在這裡的時候,能和自己聊天的……是衛霆。

  用無法解釋的,而且具有親密感的心靈對話形式。

  沉默了不知多久,衛霆又冒出來了。

  世界上可以做心靈對話的人少之有少,我們之間這種,和凌承雲的孿生子那種,也算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樣拿你我,和我兩個弟弟做對比,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你的身體在這個老鼠洞裡撐不到會議召開,如果你想活著見到你那個甦醒過來的弟弟,就不要繼續倔強,就算被艾爾抓到,總好過死在這裡。

  你當然希望我被艾爾。洛森抓到。

  艾爾是一個溫柔的好人,你會明白的,只要你給他機會。

  我被塞進培養艙的時候,已經知道他有多「好」了。

  無法放手是人之常情,艾爾也是人,如果你面前出現一個重見凌謙的可能,你會做得比他更絕。

  凌衛被這句話刺得一滯,他下意識地想反駁,但有什麼東西猛地堵住了。

  一瞬間,他竟然真的去思考這個可能性。

  假如有一個重見凌謙的機會,自己會什麼事都肯幹嗎?像艾爾。洛森那樣瘋狂,那樣不擇手段,甚至突破道德底線?

  腦海里颳起令人恐懼的龍捲風,凌衛感到一陣惶然,他發現自己的心突突跳著,竟是仿佛在黑暗中見到了一扇窗的激動,可以重見凌謙的渴望,即使是不切實際的,即使只是一個假設,都讓他欣喜若狂,按捺不住地不斷去想,去想,去想……

  如果可以重見凌謙。

  如果自己有艾爾。洛森那樣的幸運,在愛人死後,發現了存在著重逢的一線機會。

  忽然之間,凌衛發現艾爾。洛森是幸運的,他簡直是命運的寵兒。

  他起碼還有機會,起碼還有一個殘存的衛霆意識,起碼還有一個瘋狂的方向,而凌謙,凌謙連屍骨都找不到了,連一個烙印的字都找不到了。

  凌衛不自主地激動起來。

  大腦一片灼熱,像一根燒紅的烙鐵忽然扎進了腦門,那激痛的熱,瞬間把意識都溶化了。

  黑暗包圍過來。

  凌衛甦醒過來,無神地睜開眼睛,過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暈過去了,確實,像衛霆說的,自己太虛弱,虛弱得隨時可能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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