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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房間,反鎖了門,檢查過窗戶,他才在髒兮兮的床單上緩緩躺下。

  身體和四肢都是麻木的,像氣血被抽乾了。

  這不僅僅是累,或者受傷。

  可能是,一直讓他苦苦支撐的珍貴的東西,都離開了身邊吧。

  臉上痒痒的。

  凌衛舉手往臉上一摸,摸到一掌水漬。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還流了這麼多眼淚,像流成了小溪。

  多沒用啊……像女人一樣躲在角落裡,淒悽慘慘地哭。

  不配做軍人,更不配當將軍的兒子。

  他知道自己流淚的樣子很丟臉,但壓抑的情緒就這樣忽然爆發了,凌涵在跟前的時候,即使凌涵是昏迷著的,他也有一股必須硬挺下去的勁。

  現在這股勁,隨著凌涵離開他了。

  說不出的痛。

  為爸爸而痛,為凌家而痛,為第五空間的亂流,為一路上的悽惶,為這一切的不公平,為重傷的凌涵,還為了……

  凌衛驟然屏住呼吸。

  就算在心裡,喊出那個名字也太痛,太痛。

  他坐起來,麻木而凌亂地伸手在自己身上亂翻,仿佛這樣能翻出什麼帶著那人痕跡的東西,哪怕是一個小紙片,一塊碎布也好。

  但小紙片是沒有的,碎布也不可能有。

  凌衛愣著,把手繞到肩後,摸著自己的皮膚,他心裡很清楚,那裡不會再有什麼烙印,那個「謙」,那個曾經印在上面的奇特優美的古地球字,已經被抹去了。

  可他還是不甘心地摩挲那個地方,開始是摸著,慢慢的,用力地撓,撓得發疼,出血,要撓出刻在骨頭裡的那點痕跡。

  在這裡的。

  曾經就在這裡!

  凌衛覺得自己真夠傻的。

  當初他還為了凌謙任性的在自己身上留記號而生氣。

  他以為艾爾。洛森消去自己肩膀的烙印時,已經是最痛苦的了。可原來那所謂的痛苦,和現在心中的永遠失去的空蕩蕩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那時候,凌謙還活著,雖然不能見面,但凌謙還是活蹦亂跳的。

  你這個……

  任性的,隨隨便便就丟下哥哥的……

  笨蛋。

  肩膀被指甲撓出口子,沾著血,凌衛在粗糙的床頭柜上,用指尖默默描著印象中那個繁複的「謙」。

  看著木質櫃面上慢慢出現色彩殷紅得刺眼,似曾相識的字,凌衛緩緩地笑了笑。

  他把通訊器掏出來,翻看裡面應該是麥克儲存好的,各種聯邦高層人士的通訊表,然後,選擇了常青星王宮的緊急聯繫號碼。

  「女王陛下,我是凌衛。」

  「我雖然不是什麼聰明人,但是我後來把事情想了又想,至少明確了一點,精靈號上發生的事,並不是什麼意外。」

  「不知道為什麼,女王陛下,你想殺死我。而我,僥倖地活了下來。」

  「我曾經自認為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我認真考慮了一下,覺得自己也許並不是想像中的那樣微不足道。畢竟,我是將軍的養子,聯邦的軍人,再往嚴重點說,我是聯邦前線指揮官,還是大眾偶像。」

  「如果我把你打算謀殺我這件事說出去,並且願意出庭作證,會給你的聯邦王族惹來很大的麻煩吧。」

  「我的話可信度有多高,見仁見智。最重要的是,軍部一定樂於利用這個機會。」

  「凌家正面臨最大的危機,一旦修羅和洛森剷除了凌家,我想他們會很樂意順便解決聯邦王族這個歷史遺留問題。」

  「我對您的指控,正好給了他們最好的藉口。」

  「不過。」

  「陛下,我並不想一手製造聯邦王族的末日,你想要我的命,但我可以當這件事從未發生。我發誓,會保守這個秘密,永遠閉口不提。」

  「作為交換,我要你為水華星罹難的人們,舉行聯邦王族的龍血哀悼儀式,為期三十天。」

  凌衛在軍校時讀過相關書籍,這是聯邦王族所剩不多的特權,一百年中只能舉行一次,所允許的最長時間,正是三十天。

  儀式期間,民間禁止任何形式的娛樂活動,政府部門一切的研究性議題都會被擱置,包括軍部。

  在極為遙遠的過去,王族無可奈何地交出軍權前,並不是毫無掙扎反抗,當時的皇帝和王族智囊團絞盡腦汁,和將軍們屢屢交鋒,作出了最大限度的討價還價。

  以權力的和平過渡為條件,最終保留了某些王族特權。

  凌衛剛才所提及的,就是其中之一。

  「明天軍部會召開一場重要的討論性會議,它必須被延遲。」

  「因為,如果它在我所能接受的日期前召開了,而會議的結果,傷及我在乎的人,我會很痛苦的。」

  「一個人太痛苦,很容易失去饒恕寬容之心。」

  「我不想那樣,不想變得太醜惡。不希望變成那種,反正我已經受到傷害,所以就肆無忌憚傷害別人的人。」

  「陛下,就當是為了您的王族,還有那些擁戴你,崇拜你的子民們,別讓他們看見你充滿殺意的內心。」

  「請您,幫我這個忙。」

  說完這番話的凌衛,關閉通訊器,打開旅館房間裡的電視頻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威脅是否會奏效。

  王族一定很珍視這項會影響政府各部門運作的特權,所以一百年裡,從未動用。

  如果女王答應他的條件,那麼很快,新聞就會出現對王族儀式的鋪天蓋地的報導。

  可是……如果女王根本不在乎,對他的威脅不屑一顧呢?

  凌衛緩緩仰起脖子,喝了一口清淡無味的冷開水,腦子裡一片僵硬地想著,到了晚上,王族還沒有反應,他就去找艾爾。洛森,去拿衛霆說過的那個什麼好好照顧艾爾來當談判籌碼。

  為了凌家,為了媽媽,為了熬到凌涵醒來,他可以和任何人做交易,他可以,把自己血管里剩下的最後一滴血都擠出來,做交換。

  身後沒有退路,那就只能前進。

  誰讓他是將軍之子?

  誰讓他,是凌謙和凌涵的哥哥呢?

  既然是當人家的哥哥,就要有,哥哥的樣子啊。

  第二十二章

  上元1774年十一月十一日深夜,女王陛下公開宣布,為了水華星千萬遇難者的靈魂得到救贖,消弭水華星之難籠罩於聯邦的陰霾,聯邦王族將從十一月十二日零時零刻始,進行最古老神聖的龍血哀悼儀式。

  這個決定來得突兀,但並沒有引起太多猜疑。

  水華星事件,後果如此嚴重,傷亡如此慘烈,是聯邦百年來未曾嘗試的劇痛,值此哀絕之際,聯邦王族亮出百年一用的特權,寄託哀思和祝福,也在情理之中。

  聯邦可以說平靜地接受了這個重大的王族決定。

  人民為此而欣慰。

  在聯邦嚴重受創的時候,他們熱愛的王族並沒有袖手旁觀,而是割開自己完美無瑕的手腕,讓自己的鮮血滴落聯邦大地,和千千萬萬聯邦軍人的英靈結為一體。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帝國的侵略給聯邦帶來了深重災難,卻也給聯邦人民帶來某種精神上渴望已久的果實,長期以來,軍部和王族離他們如此遙遠,像頭頂上燦爛灼熱的人造太陽,可見而不可及。

  但在1774年,這頑固的分隔帶似乎被打破了。

  隨著大戰的開啟,不管是軍部還是王族,都給了聯邦人一個又一個的驚訝和感動。

  凌衛剛畢業時在全聯邦範圍內受到的追捧和關注,只是極微小的發端。

  真正扯動命運之線的,是凌衛在正T極一號防線上,那狂意綻放、悍勇絕倫的一躍,是凌涵在當時當刻,駐步在凌衛號控制台前,決定讓前線戰況向聯邦民眾直播的一個決定。

  從那一刻開始,命運女神的身姿越發妖嬈。

  高位者徐徐步下神台,忽然變得有血有肉。

  為了聯邦,王族可以獻出最珍貴的水華星,可以讓最尊貴的皇太子成為軍人,可以讓自己的鮮血,滴落大地。

  為了聯邦,指揮官可以一馬當先,孤身殺入敵陣;上等將軍可以慷慨遠征,血灑戰場。

  生命的可歌可泣,讓人們如痴如醉。

  即使遭遇水華星這樣沉重的災難,即使在戰局上已將絕望,仍有一名老將伍德挺身而出,決然面對帝國將近四千艘戰艦的軍團,甯死不退一步,最終把敵人趕回老家!

  不過話又說回來,伍德這倔強又勇敢的老頭兒,雖然救了軍部的急,其實也讓軍部犯難。

  按照軍部權力世襲的潛規則,平民背景的軍官到了准將級別就是末路,功勞再大,資歷再老,也無緣窺探少將之位。

  可這次伍德的戰功非同小可,而且全民矚目,難以隱瞞,更加找不到藉口打壓。

  一旦論功,就要行賞。

  難道要讓軍部百年來封閉的上層,出現一個完全平民背景的傢伙?

  眼看著王族連龍血哀悼這種爭取民心的壓箱貨都使出來了,軍部不得不認真考慮此消彼長的後果,掂量了一番民心所向,最後下了令人驚訝的決定——打破規則,晉升伍德。

  而且既然決定晉升,就索性大方點,做徹底點,免得升得不上不下,讓評論家們又抬出軍部打壓平民軍官的話頭。

  於是,又一件意味著老制度正在發生改變的大事發生了。

  上元1774年,伍德終於憑藉在正T極一號防線立下的大功,摘掉了頭上戴了整整十年的准將帽子,連升兩級,躍升為中將。

  整個軍部中,唯一不靠任何背景、關係、血統,靠著真刀真槍,一滴血一滴汗拼殺過來的,中!將!

  這件事,對聯邦軍隊中千千萬萬的平民軍官,具有激勵性的意義。

  這次戰役中,跟在伍德身邊一同抵死抗爭的軍人,自然也水漲船高,或多或少地受賞。

  至此,皆大歡喜。

  聯邦在歡呼。

  聯邦軍隊在歡呼。

  聯邦人民,也在歡呼。

  伍德在正T極一號防線的勝利,和王族的龍血哀悼儀式,成了兩針效力驚人的強心劑,極大地穩定了水華星之難後聯邦的惶惶人心。

  聯邦善良的人民,並不知道這裡面的蹊蹺、交易、鬥爭、陰謀,他們只感到了一種可以稱之為生死與共的暖意,高高在上的軍部,優雅驕傲的王族,畢竟在最要命的一刻,和他們同在。

  不明真相,有時候,也是一種冥冥註定的幸福。

  誰也不知道,軍部慷慨大方的賞罰分明,只是利益衡量後的結果。

  誰也不知道,王族忽然宣布的哀悼儀式,不是因為慈悲,而是因為一份冰冷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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