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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二呀王二,你的行為用四個字便可包括!”

  “我知道,克己奉公。”

  “不。少年無行!你瞧你給總務處的預算。什麼叫‘二百立升冰箱三台,給胖三姑放牛奶’?”

  “她老往我冰箱裡放牛奶,說是冰箱空著也是白費電。冰箱是我故菌種的,她把菌种放到外邊,全壞了。現在人家又懷上了,不準備下來行嗎?”

  “這意見應該提,可是不要在報告裡亂寫。再說,為什麼寫三台?有人說,你是借題發揮,有意破壞團結。”

  “校長,三姑生的是第二胎。第一始是生肚子,生不多。第二胎生十個八個是常有的事。真要是老母豬,人家有那麼多個奶。三姑只有兩個,咱們要為第二代著想。這道理報告裡寫了。”

  “胡扯!本來有理的事,現在把柄落在人家手裡。你坐下,咱們推心置腹地談談。你知道咱們學校處境不好嗎?”

  “報告校長,我看報了。現在新建的大學太多,整頓合併是黨中央的英明決策。就說咱們學校,師資校舍一樣沒有,關了也罷。”

  “你這叫胡說八道!咱們學校從無到有,在很艱苦的條件下給國家培養了幾千名畢業生,成績明擺著。現在有了幾百教職員工,這麼多校舍設備。怎麼能關了也罷?學校關了你去哪兒!”

  “我去礦院。老呂調我好幾回了,都是您給壓著。你再看看我,是不是放我走了更適合?”

  “你別做夢了。學校有困難,請調的一大批。放了你我怎麼擋別人?黨委討論了,一個都不放。誰敢辭職,先給個處分,叫他背一輩子。另一方面,我們也要大膽提拔年輕人。能幹的我們也往國外送,提教授。就說你吧,幾乎無惡不作,我們還提你當生物室主任,學校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

  “對不起我的地方太多了。就說住房吧。我同學分到農委,才畢業就是一套房。我呢?打了半天報告,分我一間地下室。又濕又黑,養蘑菇正合適。就說我落後,也沒落後到這個份上。蘑菇是菌藻植物門擔子菌綱。我呢,起碼是動物,靈長目,人科人屬,東亞亞種,和您一樣。您看我哪一點像蘑菇?”

  “當然!誰也不是蘑菇!我們要關心人。房子會有的。你不要哭窮。你住得比我寬敞!”

  “那可是體委的房。我老婆說,我占了她的便宜,要任打任騎。要說打,打得過她,可是咱們理虧。咱們七尺大漢,就因為進了這個學校,被老婆打得死去活來,還不敢打離婚——離婚沒房子住。要不就得和許由擠實驗室。許由的腳有多臭,你知道嗎?”

  【二】

  “所以休想把學校鬧得七顛八倒。明白和你說了吧,這學校里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你和我耍貧嘴沒用。就算你真調成了,也沒個好兒。我把你的政治鑑定寫好了,想不想聽聽!‘王二同志,品行惡劣。政治上思想反動,工作上吊兒郎當,生活上品行惡劣。’這東西塞在你檔案里,叫你背一輩子。怎麼樣?想不想拿著它走?”

  校長對我獰笑起來,笑得我毛骨悚然。我只好低聲下氣地求他:

  “校長,您老人家怎麼能這麼對待我。我是真想學好,天分低一點,學得不像。好吧,這報告我拿回去重寫。許由我也要管好,你還要我幹什麼?有話明說,別玩陰的。”

  “你要真想學好,先把嘴改改。剛才說話的態度,像教員和校長說話的態度嗎7”

  “知道了。下次上您這兒來,就像和遺體告別。還有呢?”

  “政治學習要參加!你是農三乙的班主任,知道嗎?”

  “什麼叫農三乙,簡直像農藥名字。好,我知道了。星期三下午去和學生談話。做到這些你給我什麼好處!放我出國?”

  “你想得倒美!政治部反映上來,你有反動言論。上次批精神污染的教師會上,你說什麼來著?”

  “那一回會上念一篇文章,太下流了,說什麼牛仔褲穿不得。批精神污染是個嚴肅的事兒,不能庸俗化。說什麼牛仔褲不通風,裹住了女孩子的生殖器,要發霉。試問,誰發霉了?你是怎麼看見的?中國人穿了這幾天就發霉,美國那些牛仔豈不要長蘑菇?”

  “你的思想方法太片面,要全面地看問題。外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進來,非抵制不可。再說那牛仔褲好在哪?我看不出。”

  “您穿三尺的褲腰,穿上像大蘿蔔,當然穿不得。腰細的人穿上就是好看——好了,不爭這個了。就說穿它發霉。咱們可以改進,在褲檔上安上個小風機,用電池帶動。這要是好主意,咱們出口賺大錢。要是賣不出去,那個寫文章的包陪損失,准讓他胡扯,我就發了這麼個言。”

  “這就不對!文章是我讓念的。當時咱們學校也有女教師穿那個東西,我是要提醒大家注意:現在又說不整穿衣服的問題,再穿我也不管了。當然,發霉不發霉你是專家,但是不要亂講。你明白了嗎?”

  “有一點不明白。你這麼盯著我幹嘛7”

  “這話怪了。我是關心你,愛護你。”

  “你關心我幹嘛!”

  “好吧,咱們說幾句不上綱的話。學校現在是創業階段,需要創業的人。大家對你有看法,但是我是這麼看:不管你王二有多少毛病,反正你是既能幹,又肯干。只要有這兩條,哪怕你青面鐐牙我也要——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肯幹活的?這是從我這方面來看。從你這方面來看,我對你怎麼樣?古人還講個知遇之恩哩!你到校外給老呂幹活,他給你什麼好處了?出國都不對你說一聲。可我在校務會上說了你多少好話:老呂對你許了多少願,他辦成了嗎?不負責任。我把這話放在這裡:只要你表現好,什麼機會我都優先你。其他年輕人比你會巴結的多的是,我都不考慮。因為我覺得你是個人材。這麼說你懂了嗎?”

  這麼說我就懂了。我說世界上怎麼還有這樣的校長!原來是這樣。原來我是個人材!承他看得起,我也要拿出點良心來。礦院我決心不去了。

  那天上午我帶著學生去參觀,大家精神抖擻地等著我。我把這幫人帶到傳達室等車,自己給接待單位中心配種站打電話。那兒有我一個同學當主任。

  “配種站嗎?我找郭主任。不!我什麼都不送……我自己也沒興趣……我們公的母的都有。郭二,我們要去了。現在不是節氣,只能看看樣子了。剛才接電話的是誰?”

  “我這兒沒正經人。王二你來吧。不到季節,咱們可以人工催情哪。我這兒的牲口全打了針,全要造反呀!我設計了一頭人造母豬,用上了電子技術,公豬們上去都不樂意下來!”

  “人造的不要太多。我們是基礎課,沒那麼專門。”

  “天然的也有。我有雲南來的一頭小公驢,和狗一樣大,xxxx卻大過了關中驢,看到的沒有不笑的。你快來!”

  “別這麼嚷嚷,我這兒一大群學生,你吼的大夥全聽見了。”

  “嘿,你也正經起來了,騙誰呀。我還要和你切磋技術呢!”

  “你越扯越下道了!同學們,把耳朵堵上。好了,不多說。半小時以後見。”

  放下電話,心裡犯嘀咕。我不該帶學生去配種站,這樣顯得我沒正經。等了半天,汽車還不來。正要派人去催,農學系主任劉老先生來了。他把嘴撅得像嘬了奶嘴一樣:

  “對不起王老師,對不起同學們,咱們的用車計劃取消了。請回教室上課。參觀下周去。”

  “劉主任,你也是個農學家,這叫開的什麼玩笑!這個季節配種要人工催情,忽而去忽而不去,叫人家怎麼向種驢交持!好好,您來我也不說什麼。我給配種站打電話。”

  電話打通,郭二聽說我們下星期去就叫:“放屁放屁,下星期不接待,我這配種站是給你開的?”說完啪一下掛上了。我對劉先生說:“您聽聽,人家怎麼說我!配種站給我開的。我成什麼了。同學們,咱們去不成了。再下周咱們考試。”

  學生鼓譟起來,有人喊罷課。這麼攔著校門起鬨誰也吃不消,我趕緊說:“去去!咱們走著去。女同學和傷病員就別去了,下了公共汽車還要走六七里路呢。我們拍幻燈片給你們看。”

  這麼說也通不過。班上有個校隊的,打球傷了腿,今天拄著拐來了,就是為了看配種。學生要抬著他去,這是胡鬧。我對劉先生說:“您看,是不是派輛小車?起碼得把傷兵技上。”

  “王老師,不是我不派車!我們系裡不像有些人那麼不懂事—一學農的不看配種站,那不是笑話嗎?總務處說沒車有啥辦法。這些人可真渾,也不先打個招呼。”

  “真的?我不信。您看我的。”抓起電話叫司機班,“你是誰?小馬?給我把大轎車開出來。我帶學生參觀。”

  “王二,車是你要的?我們處長瞎眼了。這麼著,咱們坐駕駛樓,好不好?”

  “不行!讓別人坐卡車,我要大轎車。”

  “我們處長叫把大轎車藏起來,別叫人看見。他要用。咱們給他留個面子,好吧?”

  “那麼我的面子呢?你以為誰的面子重要?”

  “當然是王二了。王二是大哥嘛!車馬上到。”

  劉先生不走,看樣子不信車能來。過一會兒車真從外邊開進來了,學生歡呼著往上沖。劉老頭氣得險通紅,手抖成七八隻。我趕緊給他圓面子:“老先生,小馬送我們想著風險呢。有人准給他穿小鞋。這可是為了咱們系的事……”

  老頭馬上吼起來:“你放心,絕不讓馬師傅吃虧,我去找校長。問問他有車藏起來是什麼作風!”

  參觀回來,學生全變了樣,三五成群竊竊私語。我們拍了好幾盒膠捲。我把班長叫來,關照幾句:

  “你把這片子送去制幻燈片,先放你這兒保存。誰借也別給,記住啦?除了農三乙,他們參觀植物園,可能不滿意。彌要是把幻燈片借給外班看,下回我再不帶你們出去。”

  “老師,我們班對你最忠心。乙班人老說你壞話,我們班絕沒這樣人。這幻燈片我說不借,就說曝光了。”

  “好,就依你。他們說我什麼了?”

  那些壞話無非是說我上課時衣冠不整,講到得意忘形時還滿嘴撒村。他不說我也知道,但是還想聽一聽,回到了學校,校長又叫我去一趟。怎麼這麼多麻煩?我簡直有點兒煩了。

  校長問我總務長藏車的事——其實他知道的比我還多。總務長想用大轎車送外單位的人去八達嶺遊玩,被我攪了。校長對此擊節讚賞,對我大大鼓勵了一番。但是我打不起興致:我不過是個教員罷了,不想參與上層的事情。下午帶同學去植物園,這班人對我有意見:

  “老師,甲班人說配種站里有頭驢,看上去有五條腿,中間一條比其它的長五倍。他們吹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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