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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能嗅到姓顏色的大學生小腹下面有一種冷颼颼的清香味,但是不好意思到那裡去聞。這就像一隻沒睜開眼睛的小狗聞一塊美味的甜點心,但是不敢去吃。對於小狗來說,整個世界充滿了禁忌,不知什麼時候會被大狗咬一口。對我來說,會打仗簡直是小菜一碟,不學都能會。但要學會性愛,還需要很多年。

  小時候我爬過了一堵高牆,進到了一個爐筒子裡面,看到地下有一領糙蓆子,還看到有做愛的痕跡。從現場的情形不難推斷出那個女的必然是背抵著爐壁,艱難的翹起腿來——這不折不扣就是米開朗齊羅的著名雕像「夜」。而那個男的只能取一腿屈一腿伸的姿式,那姿式的俗稱就是狗撒尿。而且那條伸著的腿還不敢伸得太厲害,否則就會碰上野屎。我覺得這樣子十足悲慘——如果你不同意,起碼會同意在這樣一個環境下,幹著又有啥意思。等到我和姓顏色的大學生試著幹這件事時,心裡就浮現爐筒子裡的事。那時候我抱著她的肩膀(她的肩膀很厚實),臉貼著她飽滿的胸膛,猛然間感到她身後是爐筒子。一股悽慘就湧上心頭,失掉了控制。這在技術上就叫早泄罷。還有一件事必須提到,姓顏色的大學生是處女,也增加了難度。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我失落得很,而且還暴露了我是個濕被套。但是姓顏色的大學生卻笑了,說道:你都把我弄髒了!然後又說:我自己跟自己來。你想不想看?

  六八年春天那個晚上,我對姓顏色的大學生十分佩服,但是這種佩服卻不是始於那時,起碼可以上溯到六七年的秋天。那時候我們倆到海淀鎮去買大餅,在光天化日下掀開了馬路中央的陰溝蓋,從地底下鑽出來。不管在什麼時期,一位漂亮大姑娘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人們面前,總是個很反常的現象。而且鑽了這麼長時間的陰溝,她還有辦法出污泥而不染,因此就引起了圍觀。而她旁若無人的走進小飯館,從胸罩里掏錢買大餅,然後再旁若無人地鑽回陰溝里去。有時候既沒有錢,又沒有糧票,她就一本正經的在街頭找人聊天,告訴人家我們幾十個人困在大樓里,沒錢吃飯。等到要到了錢,就對人家甜甜的一笑,說:謝謝你。你對我們真好。我所認識的叫化子裡,就數她最有體面了。

  後來姓顏色的大學生讓我到樹叢外去給她站崗,然後就和自己來。這時候天已經黑得差不多了,在樹叢外面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但是什麼都能聽到,還能聞見那種濃郁的酸酸的花香氣。我覺得天地為之逆轉。姓顏色的大學生在樹叢里躺著時,身體潔白如雪,看上去有點輪廓不清。晚上回家以前,她讓我幫她把那個有四個扣子的胸罩戴上。那東西是用白布做的,上面用線軋了好多道,照我看來像個襪子底。這種東西她有好幾個,都是這樣子的。有的太小,戴上後好像頭上戴了太小的帽子,搖搖晃晃,有的太大,戴上去皺巴巴。她的內褲像些面口袋。總而言之,這些東西十足糟糕,穿上去不能叫穿上去,該叫套了上去。脫下來不能叫脫了下來,應該說是從她身上滑了下來。假如在臭氣熏天的時期,還有什麼東西出污泥而不染的話,她就可以算一件了。

  我躺在姓顏色的大學生身上時,覺得她像一堆新鮮的花瓣,冷颼颼的,有一種酸澀的香味。她的Rx房很漂亮,身體很強壯,在地上躺久了,會把地上的柴糙絲沾起來。時隔這麼多年回想起來,我覺得她的身體像一種大塊的cheese,很緊湊很緻密,如果用力貼緊的話,有一種附著力。因此不該輕輕的撫摸,而應當把手緊緊地附著在上面。當年我做得很對。她教給了我女人是什麼。女人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奇蹟,但是連這都不知道的話,那就更是白活了。

  然後她從樹叢里跑出來,說道:走,回家去。還抱抱我的腦袋。這時候我覺得沮喪,好像鬥敗了的公雞,而且覺得自己在她面前不過是個小叭狗罷了。受這種挫折對我大有好處,因為我生性十分狂妄。後來我記住,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忘記自己是個小叭狗和濕被套,狂妄的毛病就大見好。

  後來姓顏色的大學生就下鄉去鍛練,回城來,結婚,生孩子。幹這些事時,就如從陰溝里鑽出來,遇亂不驚。她心裡始終記著這個小叭狗似的男孩子。這是女性的故事,和我沒有關係,雖然寫出來我能看懂。而我是一個男性,滿腦子都是火力戰,白刃戰,衝鋒,築城這樣一批概念。雖然和她親近時也很興奮,但是心裡還是膩膩的,不能為人。就好像得了肝炎不能吃肥肉。革命時期對性慾的影響,正如肝炎對於食慾的影響一樣大。 第六章

  假設我是個失去記憶的人,以七四年夏天那個夜晚為起點,正在一點點尋回記憶的話,那麼當時王二看到的是個膚色淺棕的女人,大約有二十三歲,渾身赤裸,躺在一張棕繃的床上。她像印地安女人一樣,梳了兩條大辮子,頭髮從正中分成兩半。後來王二常到她家裡去,發現她每次洗過頭後,一定要用梳子仔仔細細把頭髮分到兩邊,並且要使發fèng在頭頂的正中間,仿佛要留下一個標跡,保證從這裡用快刀劈開身體的話,左右兩邊完全是一樣重。梳頭的時候總是光著身子對著一面穿衣鏡,把前面的發fèng和兩腿中間對齊,後面的發fèng和屁股中間對齊。後來王二在昏黃的燈光下湊近她,發現她的頭髮是深棕色的,眉毛向上呈弧形,眼睛帶一點黃色,瞳孔不是圓形,而是豎的橢圓形。她辱頭的顏色有點深,但是她不容他細看,就拉起床單把胸口蓋上了。這個女人嘴唇豐滿,顴骨挺高,手相當大,手背上靜脈裸出。她就是X海鷹。我認為她很像是銅做的。在此之前幾分鐘,他們倆一個人在床頭,一個人在床尾,各自脫衣服,一言不發,但是她在發出吃吃的笑聲。她脫掉外衣時,身上劈劈啪啪打了一陣藍火花,王二一觸到她時,被電打了一下。然後他們倆就幹了。他和她接觸時毫無興奮的感覺,還沒有電打一下的感覺強烈;但是在性交時勁頭很足——或者可以說是久戰不疲。但是這一點已經不再有意義。

  王二和X海鷹干那件事時,心裡有一種生澀的感覺,仿佛這不是第一次,已經是第一千次或者是第一萬次了。這時候床頭上掛著她的內褲,是一條鮮紅色的針織三角褲。這間房子裡只有一個小小的北窗,開在很高的地方,窗上還裝了鐵條。屋裡充滿了cháo濕,塵土,和發霉的氣味。有幾隻小小的cháo蟲在地上爬。地下有幾隻捆了糙繩子的箱子,好像剛從外地運來。還點了一盞昏黃的電燈,大概是十五瓦的樣子,紅色的燈絲呈W形。

  王二和X海鷹干那件事之前,嗅了一下她的味道。她身上有一點輕微的羊肉湯味。這也許是因為吃了太多的炒疙瘩。因為豆腐廠門口那家小飯鋪是清真的。炒菜時常用羊油。但是這種味道並不難聞,因為那是一種新鮮的味道,而且非常輕微。那天晚上燈光昏暗,因為屋裡只有一盞十五瓦的電燈。她的下巴略顯豐滿,右耳下有一顆小痣。X海鷹總是一種傻呵呵的模樣。我說的這些都有一點言辭之外的重要性。長得人高馬大,發fèng在正中,梳兩條大辮子,穿一套舊軍裝,在革命時期里就能當幹部,不管她心裡是怎麼想的,不管她想不想當。X海鷹說,她從小就是這樣的打扮,從小就當幹部。不管她到了什麼地方,人家總找她當幹部。像王二這樣五短身材,滿頭亂髮,穿一身黑皮衣服,就肯定當不了幹部。後來王二果然從沒當過幹部。

  假設X海鷹是個失去記憶的人,從七四年夏天那個夜晚尋回記憶的話,她會記得一個相貌醜惡,渾身是毛的小個子從她身上爬開。那一瞬間像個楔子打進記憶里,把想像和真實連在一起了。後來她常常拿著他的把把看來看去,很驚訝世界上還會有這樣的東西——癱軟時像個長茄子,硬起來像搗杵。它是這樣的難看,從正面看像一隻沒睜開的眼睛,從側面看像只剛出生的耗子。從小到大她從來就沒想到過要見到這樣的東西,所以只能想像它長在了萬惡的鬼子身上。從小到大她就沒挨過打,也沒有挨過餓,更沒有被老師說成一隻豬。所以她覺得這些事十分的神奇。她覺得自己剛經受了嚴刑拷打,遭到了強xx;忍受了一切痛苦,卻沒有出賣任何人。但是對面那個小個子卻說:根本就沒有拷打,也沒有強xx。他也沒想讓她出賣任何人。這簡直是往她頭上潑冷水。

  這個小個子男人臉像斧子砍出來的一樣,眼睛底下的顴骨上滿是黑毛,皮膚白晰。這個男人就是王二。他脫光了衣服,露出了滿身的黑毛。這使X海鷹心裡充滿了驚喜之情。她告訴王二說,他的相貌使她很容易把他往壞處想,把自己往好處想。她對王二說,他強xx了她。他不愛聽。她又說他蹂躪了她,他就說,假如你堅持的話,這麼說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後來她又得寸進尺,說他殘酷地蹂躪了她。這話他又不愛聽。除此之外的其它字眼她都不愛聽,比如說我們倆有jian情,未婚同居等等。他的意思無非是說,這件事如果敗露了,領導上追究下來,大家都有責任。這種想法其實市儈得很。

  這件事又是我的故事,而這件事會發展到這個樣子,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難道我不是深深的憎惡她,連話都不想講嗎?難道她不曾逼問我和姓顏色的大學生之間的每件事,聽完了又說「真噁心」嗎?假如以前的事都是真的,那麼眼前我所看到的一切就只能有一個解釋:有人精心安排了這一切,並派出了X海鷹,其目的是要把我逼瘋掉。而當我相信了這個解釋的同時,我就已經瘋了。我有一個正常人的理智,這就是說,我知道怎麼想是發了瘋。儘管如此,我還是要往這方面去想。這件事只能用我生在革命時期來解釋。

  在此之前,我記得她曾經想要打我,但是忘了到底是為什麼。X海鷹要打我時,我握住了她的手腕,從她腋下鑽了過去,把她的手擰到了背後,並且壓得她躬起腰來。這時候我看到她脖子後面的皮都紅了,而且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等我把她放開,她又面河邡赤,笑著朝我猛撲過來。這件事實在出乎我的意外,因為我一點也沒想到眼前的事是可笑的,更不知它可笑在哪裡。所以後來我把她擋開了,說:歇會兒。我們倆就坐下歇了一會,但是我還是沒想出是怎麼回事,並且覺得自己已經成了一根不可雕的朽木頭。與此同時,她一直在笑,但是沒有笑出聲。不過她那個樣子說是在哭也成。

  後來她就把我帶到小屋裡去,自己脫衣服。這個舉動結束了我胸中的疑惑。我想我總算是知道我們要幹什麼了,而且我在這方面算是有一點經驗的,就過去幫助她,但是她把我一把推開,說道:我自己來;口氣還有點凶。這使我站到了一邊去,犯開了二百五。脫到了只剩一條紅色的小內褲,她就爬到床上,躺成一個大大的X形,閉上了眼睛,說道:「你來罷,壞蛋!壞蛋,你來罷!」這樣顛三倒四地說著,像是迥體文。而我一直是二二忽忽。有一陣子她好像是很疼,就在嗓子裡哼了一聲。但是馬上又一揚頭,做出很堅強的樣子,四肢抵緊在棕繃上。總而言之,那樣子怪得很。這件事發生在五月最初的幾天,發生在一個被「幫教」的青年和團支書之間。我想這一點也算不得新鮮,全中國有這麼多女團支書,有那麼多被幫教的男青年,出上幾檔子這種事在所難免。作為一個學過概率論和數理統計的人,我明白得很。但是作為上述事件的當事人之一,我就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有這樣的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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