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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很可能那個學院派的老jì女並不老,大約有四十四五歲的樣子;體形依然美好,腰依然很細,四肢依然靈活,Rx房雖然稍有鬆弛,但把它在人前袒露出來時,她並不感到羞愧。她的臉上雖有不少細碎的皺紋,但卻沒有黃鬍子,只有一些黃色的茸毛長在手背、還有小臂的外側上。總的來說,她的身體像個熟透的桃子,雖然柔軟,但並無可厭之處,只是再熟就要爛掉了。這樣描寫一個中年婦女使我的良心感到平安,因為這說明我畢竟是善良的。實際上,這個女人不僅不老,心地也不壞,只是有些古怪;一旦決定了的事,就再不肯改變。假如這樣考慮這個故事,與前就大不相同了。

  我的故事重新開始時,老jì女既不老,也不難看,只是有點神神叨叨的;或者說,有點二百五。這一點體現在她家的涼台上。這裡有一道木欄杆,或者說是一道扶手。這道扶手有很多座子,上面安裝了一些瓷罐,裡面放著各種瓜子,有白瓜子、黑瓜子、葵花子、玫瑰瓜子、蛇膽瓜子等等,所以從外面看起來,這間房子裡住的好像不是一個jì女,而是一群鸚鵡。她經常把男人送到涼台上,一面磕瓜子,一面歪著頭上下打量他,終於吐出了瓜子皮,搖搖頭,說道:難看死了。這是指他腰間蔑條吊起的龜xx而言。那東西吊歪了就像個吊死鬼,是有點難看。在涼台的柱子上,掛著一束蔑條。她取下一條,拿在手裡,用命令的口吻說道:解下來!這是命令那個男人把拴好的竹蔑條解下來,她要親手來拴這根蔑條。那個男人解下腰間的蔑條時,她還把手上的蔑條揉來揉去,使之柔軟;然後就像裁fèng給人量腰圍一樣,把雙手伸向他的腰間,幾經周折,終於拴好了那根蔑條,吊好了那粒龜xx;然後她就退後,繼續磕瓜子,欣賞自己的傑作。這回它倒是不歪,只是仰著頭,像一個癩蛤蟆仰頭飄浮於水面上的樣子。打量了好久之後,她終於得出了自己的結論,說道:更難看!就一頭沖回自己屋裡去,再也不出來了。別人來找她時,她也總在磕瓜子,歪著頭打量他的腰間;最後終於吐出兩片瓜子皮,也說:真難看──解下來罷。就自顧自進房子裡去了。

  有關這位老jì女,還要補充說,她是柔軟的。肚子柔軟,面頰柔軟,臀部柔軟,Rx房也柔軟。柔軟得到處起皺紋。雖然還能保持良好的外形,但眼看就要垮掉了。在她Rx房下面,有兩道弧形的皺紋,由無數細小的皺紋組成;湊近了一看,就像繩子一樣。她常讓薛嵩看這兩條皺紋,還說:我都這樣了,你還不來多陪陪我。在她肘彎外面,有兩塊松松的皮,有銅錢大小,顏色灰暗,好像海綿墊子一樣;在這兩塊松皮上面,也有無數的皺紋。同樣的松皮也長在了膝蓋上,比肘部的還要大。她常拿這四塊松皮給男人看,並且呼天搶地似地說道:你們看看,這還得了嗎?我就要完蛋了!還不快陪我玩玩?小jì女和寨子裡的苗族女人一致認為,情況遠沒有她說的這樣嚴重,這女人用這一手拉攏男人。在這種場合,她們認為她並不老,還很年輕。在另一種場合她們就認為此人又老又丑。如此說來,她們對她有兩種自相矛盾的看法:假如說又老又丑值得同情,她們就認為她不老不醜;假如說又老又丑不值得同情,她們就說她又老又丑。這樣一來,她們對她的態度也就不矛盾了。

  這個女人對別人的態度也充滿了矛盾。每次她看到小jì女在涼台上和別人調情,就厲聲喝斥道:真下流!給男人作墊子!下流死了!輪到她自己時,又滿不在乎地說:這沒什麼,哪個女人不給男人作墊子。這兩種態度也是自相矛盾,一種用來對己,另一種用來對人。寨子裡的女人都恨她恨得要死,她也恨每個女人恨到要死。這倒沒什麼稀奇,女人之間都是這樣子的。所有的女人中她最恨紅線,這倒不足為奇,因為紅線搶了她的男人。

  這個女人很愛薛嵩,因為薛嵩是鳳凰寨里最溫柔的男人。假如他不來過夜,她就自己一個人睡,把一個木棉枕頭夾在兩腿之間;到了第二天早上,就到處和別人說:這個混蛋昨晚上又沒來。早晚我要殺了他!人家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但她真的干出來了。雖然不是殺薛嵩,只是殺紅線,但已夠驚世駭俗的了。她有幾個東羅馬金幣,是她畢生的積蓄,閒著沒事的時候經常拿來用牙咬,她覺得用牙咬比用眼睛看更開心。那些金幣上滿是她的牙印。後來,她就用這些錢雇了一些刺客去殺死紅線,搶回薛嵩。據我所知,她馬上就後悔了。一方面是因為她捨不得這些錢,另一方面她也覺得要別人的命未免太過份。後來,那個小jì女問她為什麼要幹這種事時,她死皮賴臉地答道:我吃醋啦。怎麼啦,你就沒吃過醋嗎?

  根據這種說法,這女人並沒有說要殺掉小jì女,是那些刺客自作主張地把那女孩提了來,嘴裡塞上了臭襪子,捆倒在她家的地上。那女人說:你們怎能這樣!這是我的鄰居啊。刺客頭子說:你不懂。暗殺這種事,最怕走漏風聲。他從老jì女手裡接過幾個金幣,掂了掂那幾塊沾滿了唾液、溫暖的金子(老jì女為了告別自己的金幣,又最後咬了它們幾口),就說:放心吧,老太太;既然收了你的錢,一定幫你把事情辦好;買賣就是這麼一種做法。老jì女聽了恨得牙根痒痒,因為她不覺得自己是老太太。她安慰小jì女說:別著急,等事情辦好就放你。但沒留神,她自己也被捆了起來,嘴裡也塞上了臭襪子。然後那些刺客就在她家裡搜了一陣,把她所有的金幣銀幣都搜走了。原來這幫刺客還兼做強盜的生意。後來,那幫刺客兼強盜就出發去殺紅線,他們還要殺掉薛嵩。除此之外,他們還要把薛嵩家好好搜上一搜,因為薛嵩畢竟是節度使,家裡一定有些值錢的東西。用刺客頭子的話來說,要做就做徹底,「買賣就是這種做法嘛」。臨走時,他們把兩個jì女背對背地拴在了一起,這樣誰也跑不掉,等他們走後,小jì女就從鼻子裡哼哼著罵老jì女,說道:老婊子,你真不是個東西。老jì女挨了一會兒罵,也從鼻子裡答道:小婊子,罵兩句就算了,別沒完呀。咱倆以前是鄰居,現在更是鄰居了。又過了一會兒,她提議道:這麼坐著有點累。咱們側躺著好不好?這是個很合理的建議,小jì女雖然很生她的氣,也只好同意了。

  在我新寫的故事裡,那個女人和那個女孩被背靠背地捆著,像一對連體雙胞胎。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樣的連體雙胞胎──整個脊背長在一起,後腦勺也長在一起,泡在一個玻璃瓶子裡──想必是在某個自然博物館裡。但我不想去找那個擁有一對連體雙胞胎的自然博物館。像所有的人一樣,我去過不少博物館、圖書館、電影院,所以就是找到了也沒有什麼意義。

  她們側躺在地下,嘴裡塞著臭襪子,但還是嘮叨個不停。女孩說:老婊子,你這是幹了些啥。女人說:我也不知這是幹了些啥,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女孩說:他們殺了薛嵩回來,准要把咱倆都殺掉。這回好了吧?合了你的意了吧?女人答道:你少說幾句罷。你不過是丟了一條命,我連我的金子都丟掉了!你有過金子嗎?小jì女從來不攢錢,有了錢就花掉,她也知道這是種毛病,所以被噎住了。但她依舊心有不平,終於說道:呆會兒他們要殺,讓他們先殺你。我看見你挨殺,心裡也高興一點。那女人沉吟了片刻,就答應了:好吧,我歲數也大些,就先死一會兒罷。過一會她又說:你的屁股還挺滑溜的嘛。女孩因此大怒道:滑溜不滑溜的,都要死掉了。這都怪你!老jì女感到理屈,就不說話了。

  兩個jì女被背靠背地捆著,側躺在地板上,直到天明時那些刺客們狼狽地回來。這些藍色的人氣急敗壞,急於殺人泄債,就把那小jì女從老jì女背上解了下來,不顧她們之間的約定,要把她先殺掉。如前所述,她不肯引頸就戮,在地下翻翻滾滾用腳蹬人,還說,我們已經商量好了,要殺先殺她。那些刺客反正要殺一個人,殺誰都無所謂。於是就來殺老jì女。誰知她也不肯引頸就戮,也在地下翻翻滾滾,用腳來蹬人;還說:我付了錢讓你們殺人,人沒有殺掉,倒來殺我,真他媽的沒道理!這就讓那些刺客陷入了兩難境地:假如小jì女不肯引頸就戮,他們可以先殺老jì女;假如老jì女不肯引頸就戮,他們可以先殺小jì女;現在兩個jì女都不肯引頸就戮,他們就像不里丹的驢子不知該吃哪堆糙那樣,不知該殺誰好了。就在這時,白晝降臨到這個地方,林間的霧氣散去了,陽光照了進來,雖然陽光里還帶有一點水汽……

  在早上的陽光下,林間的空地上躺著兩個女人的身體。一個很年青,充滿了朝氣,別人看了還能心平氣和。另一個已經略見衰老,略顯鬆弛,但依然美好,看起來就十分刺激。這是因為後一種身體時常被隱藏起來,如今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很能勾起人的邪念。前一個身體說道:老婊子!你說過讓他們先殺你!後一個身體答道:他們想殺就讓殺嗎?沒那麼便宜!假如你是刺客頭子,不知你會得出何種結論。我覺得這個結論應該是:前者和我們是一頭的,後者不是。過了一會兒,後一個身體說道:喂,你們!好意思這麼對待我嗎?我可是給了你們錢的啊。前一個身體則說:好不要臉!還給他們錢……此時的結論似乎該是:後者和我們是一頭的。前者不是。既然兩個身體都可能和我們一頭,刺客頭子決定試上一試。他給她們講了自己在薛嵩家裡的不幸遭遇,然後提出一個問題:有沒有一條路,或者一個方法,可以悄悄地摸進去,出其不意地逮住薛嵩和紅線?這兩個身體同聲答道:不知道!此時的結論當然是:她們都不是和我們一頭的。

  如前所述,那個刺客頭子也是學院派刺客,我既決定對學院派抱有善意,就不能厚此薄彼,只好對他也抱有善意。這個傢伙要殺人,這一點當然不好。但反正不是殺我。他常把人看作身體,這就帶有一點福科的作風──可惜我不記得福科是誰。他看起人來,總是有意地不看他(或她)臉,這樣每個人就更像身體,更不像人。這個刺客頭子從臉到足趾都是藍色的,藍得有點發紫。他的這種藍色是天生的。假如他身上破了,還會流出藍色的血,滴在地下好像一些藍油漆──他手下的人雖然也是藍的,但不是天生的,而是塗的藍顏色,這些手下人總帶著藍墨水,一但碰破了皮,就往傷口裡倒,假裝藍血──這是為了和領導保持一致。這個人的信條是:做事就要做徹底。他決定把這兩個身體通通殺掉。他對身體有一種冷酷無情的態度,這樣就和薛嵩有了區別。薛嵩對所有的身體都有好感,所以他就成了個老好人。在這個故事裡,薛嵩就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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