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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詫異她的眼力如此之好,秦瑋也不再隱藏,笑道:“你們學藝術的人都這樣吧,相比起來薛苑真是異類了。”

  “這倒是沒錯,”丁依楠伸出手指撥弄著茶几上的蓋子,說起往事,“薛苑剛上大學那會,很受了些氣的。她不跟人接觸,也不喜歡說話,看上去顯得孤僻冷漠。我記得有個周末,我們宿舍有個女孩帶男朋友來宿舍,兩個人正在床上那什麼,興致正高呢,被她撞了個正著。把她氣得啊……生氣地教訓了兩人一頓。那女孩家裡很有錢,個性也刁蠻,在系裡一呼百應,一輩子都沒被人這樣罵過,對薛苑真是恨之入骨,發動大家一起孤立她。”

  “之後她的日子更難過,她在寢室的時候不多,大家往她床上潑顏料,故意摔破她的熱水瓶,把她的作品撕爛。她一言不發的忍受我們的作弄,床單髒了就換一條,熱水瓶破了就用涼水,作品毀了後連夜趕一幅。我們等著她受不了,逼她離開宿舍,可她一堅持就是半學期,一次沒有告訴老師,沒說一句抱怨的話。”

  她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人,最多是不把你們放在眼裡。但這句話沒有說出來,秦瑋頷首,對她點頭:“後來呢。”

  “後來我們不整她了,也沒意思,”丁依楠輕輕呼出一口氣:“就這樣不冷不熱的相處到了大三。我們雖然學藝術,也要參加英語考試,我對英語一竅不通,她知道後說可以教我。這樣一接觸,我才知道她這個人看著雖然冷,心腸卻很好。她父母過世的早,明明自己沒什麼多餘的錢,平時都很節約,看到別人有困難都會幫忙。我後來問她,說你怎麼不跟我們計較,她嘆了口氣,說比我們大,姐姐怎麼能跟妹妹計較呢。”

  瞥到薛苑的身影從門口轉過來,她最後語氣微妙的一轉,恰好好處的停住。

  薛苑坐下,笑問:“怎麼,你們聊得很開心嗎。”

  “丁小姐非常會說話。”

  點心和茶都上來了,三個人邊吃邊聊,聊得倒是異常的投機,仿佛多年的老朋友一樣。聊著聊著說起近況,談及工作。

  秦瑋心裡有事,斟酌幾次後終於忍不住,問薛苑:“我聽說你辭職了。”

  薛苑看一眼丁依楠,只看到她眼睛一眨,什麼都有數了。於是回頭跟秦瑋無奈地點了點頭:“是這樣。”

  “工作找到了沒有?”

  “還在找。”

  “那我也就直說了,”秦瑋笑著看她,乾脆地說:“我有一個朋友,他所在的電子公司正在招翻譯,是家大公司。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問問。”

  薛苑沒想到他主動提起這碼事,手裡的動作停了停,“噢”了一下:“是嗎。”

  想起這段時間自己的找工作過程,的確比她想像的困難。美術類的工作肯定不再考慮,想做翻譯卻沒有足夠的證件和學歷,她一度都有些灰心喪氣。她看了看秦瑋,表情極度認真。他的為人她是清楚的,仗義熱情,他推薦的公司,想必應該不錯。

  薛苑還是猶豫:“我擔心我可能幹不下來。”

  “只要你當年的語言水平沒拉下就行,不論是待遇還是福利都沒得說,更何況,”秦瑋輕拍桌面,語氣里全是感謂,“你的專業水平那麼超群,我實在不希望你丟下。”

  薛苑眼眶一熱,無比感激秦瑋的好意,連連點頭:“好的。”

  “明天有空的話,我帶你去見見經理。”

  “嗯,謝謝。”

  第二天才知道那家公司是國內的極其知名的電子產品公司,她之前也有所耳聞,這家公司要求極高,面試也極其挑剔。薛苑沒有語言學的學歷,除了幾張證書什麼都沒有。她也根本沒抱希望,但那位叫柳子舜的經理一看是秦瑋介紹的,扶了扶眼鏡,簡單的問了她幾個問題,立刻點頭答應。

  柳子舜微微一笑,介紹說:“一般來說,新員工入職可能要外派半年到一年,也許會有些辛苦,你如果不介意,當歷練見見世面。”

  薛苑一愣,若是以前,她估計二話不說的點頭。此時卻想起蕭正宇,不知道他的想法是什麼,當下略一踟躕。這一猶豫秦瑋自然看出端倪,拍拍她的肩膀:“我說了這只是個選擇,別著急作決定。”

  柳經理正值盛年,一張臉端正無比。一絲不苟的開口:“好,想好了隨時來上班。”

  秦瑋笑著跟柳子舜招呼:“不論怎麼樣,姐夫,我又欠你一個人情。”

  “我還要感謝你給我們公司帶來了人才,”柳子舜把桌上的長方形盒子推給他:“對了,你今天既然沒事,去看看你姐姐,順便幫我把這個帶去給她。”

  “沒問題。”

  那是個半大的食品盒,包裝盒上畫著的小點心異常精美,看一眼就知道裡面的點心價值不菲。那麼高大的秦瑋抱著個孩子氣的點心盒,實在有夠滑稽。

  離開公司後,薛苑莞爾,忍不住說:“你叫那個柳經理姐夫?”

  “還不是正式的,算是我准姐夫吧。”

  薛苑覺得新鮮:“准姐夫?”

  “他認識我堂姐十五年,愛了我堂姐同樣長時間,其中有十二年的時間我堂姐都沒有理睬他。現在終於準備結婚了。”

  薛苑抽了抽嘴角,“十五年啊。真難得。”

  “喜歡一個人是艱難的事情,”秦瑋露出個似有若無的笑容,迎著她的視線看到她眼睛裡,“尤其是沒有回應的感情。不要說十五年,五年都很難。我都不知道他怎麼堅持下去的,就像天上的月亮,想要的要命,但是不論如何都得不到,也只能放棄了。”

  狹小的長廊里,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薛苑迅速別開眼睛,說:“我想,這是最好的選擇。啊,電梯到了。”

  這一路上再也沒有說話,直到兩個人坐上了計程車。秦瑋輕鬆得看她一眼:“如果沒事的話,陪我把這盒點心帶給我堂姐。”

  他剛剛幫了她一個大忙,薛苑笑著點頭,完全奉陪。

  秦瑋轉頭告訴司機:“去一趟仁康醫院。”

  薛苑看他一眼。仁康醫院是市內一家大型的醫院,收容的病人身體上大都沒病,都是精神異常的人。所以有時候大家開玩笑,常說“把你送到仁康醫院”之類。

  “我姐姐是仁康醫院的醫生。”

  “原來如此。”

  仁康醫院坐落在四環外,這一代綠化做的非常不錯,綠樹成蔭,還有不少參天大樹,鳥語聲聲入耳;三進三出的結構,供病人散步的花園就有好些個;假山噴泉,亭台樓閣倒是一樣不少,一看就是家很有誠意的醫院。

  秦瑋的堂姐和他容貌相似,濃眉大眼的美女,顧盼神飛。從秦瑋的敘述上推斷,她差不多三十出頭,看上去還跟二十出頭的女孩子一樣年輕。

  秦瑋笑著叫了聲“姐”,又看一眼薛苑,為兩人介紹:“我朋友,薛苑。這位就是我堂姐,秦蓉。”

  薛苑笑著迎上前:“秦醫生你好。”

  “薛小姐真是漂亮。”秦蓉上下打量她一眼,露出個含蓄而曖昧的笑容。

  “秦醫生你過獎了。”

  看得出來她只是客套,很少有女孩子被人夸漂亮還不喜形於色的,秦蓉略略詫異,對這個女孩多了幾分好感,但很快笑著轉頭對秦瑋說:“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秦瑋晃了晃手裡的盒子:“我姐夫讓我帶給你的,先放你辦公室。”

  “這邊走。”

  秦瑋看上去也是第一次來仁康醫院,一路上都在問各種問題;說著家裡的事情,薛苑聽到他們聊起親人親戚朋友的各種近況,那些都是極其私人的話題,薛苑覺得自己有偷聽的嫌疑,刻意落後一步,同時用心打量四周。

  很多病人都站在樹蔭下,迴廊里,或坐或站,或行或走,大多數獨自一人,身邊都有護士陪同;也有小部分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的談些什麼。乍一眼看去,和普通人無異。只有靠近後才發現,他們的目光大都是散漫,沒有焦距,時不時露出一個毫無來由的笑容或者是一個沒有人能夠理解的動作。

  這是她第一次來精神病醫院,怎麼都覺得有些新鮮。不同於正常的醫院,至少藥水味道少了很多,多起來的是——

  聲音。

  那陣優美的小提琴聲傳來的時候,他們剛剛從一間提供給病人的活動室前走過。琴聲讓薛苑停住了腳,隔著窗戶朝里看去,只見一個長發漆黑如瀑的女孩背對窗戶,正在拉小提琴。房間裡的病人都停止了動作,痴痴地聽著。她拉的曲目薛苑不太清楚,只覺得旋律婉轉動聽,讓人想到春天的泉水,秋天的湖水。如果不是因為她身穿著病號服,薛苑幾乎要以為她是某位音樂大師。

  秦瑋也駐足聆聽,滿臉詫異的問秦蓉:“琴拉得不錯啊。這個女孩也是病人?”

  秦蓉看了看那個背影,點頭:“拉得不錯,不過她也只會拉這一首。好像叫董再冰吧,很有特點的一個病人。”

  “特點?”

  “她和一般病人不一樣,不吵不鬧,也不說話,所有的時間都在發呆,小提琴倒是一刻不離身,偶爾拉一下這首叫《湖水》的曲子。”

  說話間,一曲終了,她已經轉身過來,蒼白的皮膚,柳葉細眉下一對大眼睛,她非常瘦,贏弱得我見尤憐,仿佛風都很吹到。秦瑋一見之下大為驚訝:“原來是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怎麼就忽然想不開呢。”

  “她不是我負責的病人,不太清楚病因。總之醫生們對她素手無策。”

  薛苑看清了她的容貌,瞬間目瞪口呆。剛剛秦家兩姐弟的聊天她差不多都聽到了,急匆匆的回頭,問:“秦醫生,你說她叫董再冰?”

  “嗯,”秦蓉上下看她一眼,“她跟你有關係?”

  薛苑搖頭:“不,不認識。但看到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變成這樣,總覺得很遺憾。”

  “見多了你就會發現,瘋和不瘋,其實只有一牆之隔,”秦醫生帶著見慣的微笑,聲音平和如初,“這些人未必像我們想像的那麼慘澹。雖然看起來他們是生活的失敗者,失去了正常的思維方式,但也未嘗不是幸福的。”

  這句話在在薛苑心中縈繞許久,離開醫院的時候還忍不住回頭看,總覺得心裡某個地方有塊沉甸甸的金屬,回到住處後終於忍不住拿出手機翻到了譚瑞的電話,打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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