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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黑白的炭筆畫,看看上去層次分明,仿佛有了顏色。

  可是畫中的年輕女子的臉卻沒有畫出來,五官完全模糊;背景也是,零散著畫了些亂七八糟的線條,怎麼看都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蕭正宇完全不明白這樣一幅普通的半成品畫稿為什麼讓薛苑這麼吃驚,就說:“薛苑,怎麼了?這幅畫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她眼睛只停留在畫上,開口時聲音幾近自言自語:“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也不會有兩張完全相同的素描。”

  “是這個道理。”

  薛苑依舊沒看他,只是說話時語氣分明帶上了他所熟知的祈求意味。

  “如果方便的話,讓我在這間屋子再呆一會,好嗎?這些糙圖也麻煩你不要收走。我現在腦子一團混亂。有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你能離開一會,讓我想一想。”

  那頓午飯蕭正宇沒有吃好。他一直都在走神,根本分不清自己吃的是什麼。

  費夫人心裡有數,問了句:“你沒有把畫稿給我帶過來。”

  “您稍微等一等。”

  費夫人瞥他一眼:“薛苑要求的?”

  “因為明天就要回國,她想多看一會,”蕭正宇沉默片刻,又說,“大概是想再看看吧。”

  “她對那些糙稿比對油畫還有興趣?”

  “目前看來,是這樣的。”蕭正宇說,“我以前也不知道原來有這麼多糙圖。”

  “好些年前帶出來的。本來一直沒有管,扔在那裡,你跟我說要帶人來看畫時,忽然想起來,就讓岳萬里整理了一下,因為太多,整理起來也費了些時間。”

  蕭正宇也不知道如何問下去,陷入了沉默。諾大一張餐桌,只能聽到刀叉敲擊瓷器的聲音。

  或許是這樣的聲音太過刺耳,費夫人放下刀叉,又說:“本來的糙圖手稿還要多……我記得,裝滿了兩個大箱子……可惜當時逞一時之氣,燒了毀了不少。後來忽然就頓悟了,真是蠢。說到底,他是他,跟他的畫有什麼關係。”

  “你有沒有看過那些素描?其中有什麼特別的畫?”

  “當年肯定看過,哪裡還記得那麼多,”費夫人嘆了口氣,“三十年過去了,什麼事情都應該忘了。”

  到底還是放心不下。那天下午,他去看了薛苑若干次。手稿散了一地,她依然呆在那個房間寸步不移,不是坐在地上就是跪在地上,反覆的、一遍遍的看著那些畫稿,臉上帶著好像要哭出來的表情,眼神卻是狂熱的,認真得讓人覺得驚訝——她完全咬牙切齒,仿佛想要把那些畫的形狀永永遠遠的刻在腦海里一般。

  他找了數位相機給她,示意她可以全部照下來慢慢研究,她也只是搖搖頭。

  “沒必要了。”

  說完就再次沉浸到那些畫稿中去,不再理他。

  她現在不需要安慰,他不忍心打擾她。

  直到夜幕降臨,月亮升上夜空,她依然沒有從樓里出來。從庭院裡看去,燈光從密密匝匝的樹葉叢里漏出來。

  那天再次看到她,已經接近半夜了。因為時差沒有調整過來,實在困得厲害,吃過晚飯後他小小睡了一會,醒來後他鄰窗遠眺這個莊園,卻在中庭糙坪的長椅上看到她的身影。獨自一人,跟夜色糙坪相伴。

  他匆匆下樓,快步來到她身邊。整個糙坪上,除了夜風的遊走和他的腳步聲,一點聲音也沒有。她坐在長椅上,仿佛是覺得路燈光芒刺眼那樣低著頭,拒絕任何光線的照she,蕭正宇沒來由的想起哀莫大於心死這句話。

  此時的薛苑,就像個精緻的娃娃,沒有靈魂,空有著一張精緻美麗的面孔,一雙紅腫的眼睛裡什麼都看不到。

  “你在這裡坐了多久了?”蕭正宇問完,也不指望她回答,“去吃飯吧,你這一天,幾乎什麼都沒吃。”

  她毫無反應。

  蕭正宇伸手去拉她的手,仿佛像觸到了冰塊,或者說在冰箱裡凍過的木頭。凍成這個樣子,也不知道坐在這裡多久了。

  “不論你看到了什麼,那都是過去的事情,凡事要想前看。如果你不動,我就強行帶你去廚房。”

  她依然不答,蕭正宇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帶起來,她居然也毫無反應,完全像個木偶,隨著他的動作而下意識的反she出動作。

  手一松,她又跌坐回長椅上。

  跟這壓抑的氣氛不相配的是,那天夜晚極美。空氣清新,每深呼吸一下,肺就像被洗了一遍。夜色很好,沒有月亮,只有滿天繁星,因而顯得天空那麼高,高得足以讓世間的所有人產生不可名狀的敬畏心理。

  蕭正宇托著額頭苦笑,“如果知道你看到畫是這樣的反應,當時怎麼也不會帶你過來。”

  聽到這句話,薛苑眼睛裡忽然並發出一點光彩。

  “不,”她啞著嗓子開口,“我很感謝你。”

  不過一天的工夫,她聲音竟然暗啞至斯,加上紅腫的眼睛,一定哭了很久。

  “真感謝我,就跟我去吃飯。”

  薛苑疲憊的搖頭:“這段時間以來,真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不曾想到她好端端的抱歉起來,蕭正宇疑惑:“你到底要說什麼?”

  薛苑充耳不聞的自說自話:“你有沒有試過這樣一種感覺?你在同一條路上走了二十年,平平淡淡,不會有任何奇遇發生,人生沉悶到讓人灰心,在你以為人生就要像這樣過去的時候,卻忽然有了石破天驚的變化。”

  蕭正宇沉默片刻:“有過這種感覺。”

  她不肯往下說,看著前方,明明什麼都看不到。附近的幾顆大樹在路燈的照耀下,把影子投she在小路和糙坪上,象是一頭猛獸身上的斑紋。

  薛苑壓低聲音,安靜的說:“蕭正宇,你為什麼幫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帶我去見李天明,甚至跟張總幫我借禮服;平時不論什麼時候我給你打電話,你都馬上回復;你請我吃飯,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一直陪著我。這次更是,居然陪我來英國看費夫人的藏畫。你是好人,但是你不會無緣無故多管閒事,你跟公司所有的女孩子都保持著距離。我記得何韻棠說過一件小事,曾經有個追求你的女孩子,因為被張總知道了,黯然離開公司,當時,你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做。可惟獨對我,居然一點都不避嫌?”

  蕭正宇氣結,臉色沉下去:“你在懷疑我的用心?”

  “不是在懷疑,我感激你,真的,”薛苑從椅子上撿起一片樹葉,慢慢的揉碎了,“李又維有次說我是那種面冷心冷的人,不在意的人,從我面前走十次過去也看不到……其實有時候我不是看不到,只是我不願意去想了。”

  “那我還真想好奇,你從我的舉動里看到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只想對你道歉,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薛苑攤開手心,看著散成小碎片的樹葉,“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幫助另外一個人。你總是希望在我這裡得到什麼才這麼幫我。而我假裝不知道你的用心,故意找你詢問費夫人的藏畫,工作上的問題也都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煩你,李又維出現的時候也用你當擋箭牌……利用你這麼久,真是對不起。”

  她的話簡直像在訴說遺言。蕭正宇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他第一次懷疑自己修養太好是不是一種過錯,居然能夠在聽到她的這種話後還能保持理智。

  他冷靜的回答:“你以為隨便一個人就能利用我?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薛苑費力的解釋,“我想弄清楚,你幫我的原因是什麼?如果有什麼我能做的,我一定盡力完成。但如果超出我的能力範圍,我可能就沒辦法回報你了。”

  她說話時蕭正宇一直冷冷覷著她的臉,好幾次要發作最後都耐下來,到最後終於化作一句長長嘆息。

  “薛苑,你啊,讓我說你什麼好。你看來真是一個人在外吹冷風吹多了。”

  她輕聲回答:“或許吧,我糊塗很久了。”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惡狠狠攬過她的腰,把她攬入懷裡。她起初驚訝到了,但沒有反抗,甚至還主動的靠過來,枕在他的肩上,就那樣他懷裡一動不動。她額頭光潔,頭髮天生帶著一點栗色,在薄薄的燈光下看來,浮泛一些紅色的光澤。她皮膚非常白,白得能看到皮層下淡青的血管。

  “最開始幫你,是因為你跟曾經的我很像。你做的事情,看的書,掌握的知識,說明你做事有非常強的目的性。我曾經跟你一模一樣,但因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陷入了某種瘋狂的狀態里,犯下很多無法挽回的錯誤。你年輕,還有能力和決心,身邊還有一個李又維虎視眈眈。我怕你走錯一步,就不能回頭。你所期翼的,我都可以幫你做到。我不能讓你做傻事。我希望你可以少走一點彎路,不要像我這樣,鑄成大錯後才追悔莫及。什麼都可以失去,唯一不能失去的是現在。”

  薛苑沉默了太久了的時間。久的蕭正宇以為她在自己的懷裡睡著了。

  直到聽到她說:“你為什麼總是那麼暖和。”

  “是因為你太冷了。”

  “嗯。”

  她的手臂從他腰上繞過去,以一種取暖的姿態抱住了他。

  輕輕一個動作,蕭正宇渾身一麻,他沒想到自己這個年紀還能再次體會到心跳加速的感覺。他低下頭,接下來想說的話忘了個七七八八。

  薛苑卻不覺得自己剛剛的動作有什麼奇特的地方,她沒有抬頭,依然枕在他的肩上,慢慢恢復了一些正常思考的能力。

  “謝謝你的這番話,”薛苑平和的開口,甚至還微笑了一下,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情:“我進入博藝這兩三個月里遇到的事情,比我大學四年遇到的還多,巧合一個個的發生,張總也好,李天明也好,李又維也好,你也是,忽然都被我遇到了……我爸爸花了一輩子的時間都沒找到的東西,我也沒找到;但是他藏了一輩子的東西,居然全都被我發現了。”

  蕭正宇問:“發現了什麼?”

  “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你願不願意再浪費一點時間,聽我說說的我的故事?”

  第二十章

  江南的小鎮,每一座都藏著一段複雜而糾結的歷史,藏著文人墨客的婉轉情懷,更藏著永遠看不完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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