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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又維站在山腰上突出的一塊小空地上,仿佛古代帝王指點江山那樣一揮手:“請。”

  往下俯瞰,整個市區盡收眼底;略一仰頭,夕陽已經到來了。

  散漫著的光鋪滿了大地。西邊的天空雲彩翻滾,急匆匆地漂亮著。沒有人知道它從哪裡飄來,也不知道飄向哪裡。天空很亮,雲彩一層一層的,但並不能遮住光線。光線從雲彩中給一快快的流雲鑲上白亮的金邊。

  薛苑從來沒有在這樣的山頂看過夕陽,受到了觸動,於是喃喃自語:“倫勃朗。”

  “是的,倫勃朗。我一直想畫出這樣的效果,但從來也沒有實現過。”

  “很難,”薛苑低語,“這樣的天空對我們而言或許是偶爾一見的奇景,但是對荷蘭而言,隨處的天空都是這樣。”

  “沒錯,”李又維說,“荷蘭的天空都是這樣,晴朗乾淨,光線散漫,到處都是,連fèng隙里都有光。倫勃朗的畫面,他的靈感,都是來源於此。”

  薛苑目光一直在遙遠的遠處:“嗯。”

  山上風大,帶著點悶熱的濕氣。吹在薛苑臉上,亂了頭髮,縷頭髮貼在了白皙的脖頸上,垂在了肩頭。李又維凝視著她,手指不自覺的動了動,隨後才發現此時自己手裡空空如也,並沒有畫筆。但手心卻無可抑制的發癢,撩起了她的一縷頭髮,同時附耳過去。

  “你真是件完美的藝術品,哪個角度看都是那麼漂亮。我終於徹底理解他——”

  他聲音輕,加之薛苑又驚又急,並沒有完全聽清楚他的話。不過僅僅是第一句話已經讓她膽寒,她抱著手臂後退兩步,怒目:“你又想幹什麼?”

  李又維隨意的一笑,顯得很不可理解:“冷靜一點。你是我見過女孩子裡,唯一個對讚美反應還這麼大的人。”

  薛苑反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糙繩。”

  “視我為毒蛇猛獸,真有趣,”李又維收斂了笑意,“我以為你很想找到那幅畫呢。”

  薛苑冷笑:“要挾我?”

  “只要你履行了承諾,我也會履行承諾。”

  “我不知道這個承諾里還包含被你輕薄這一項。”

  “就算你不知道,但是你有餘地選擇嗎?”李又維瞥一眼她,她還是那副防範的意識,覺得又好笑又無奈,換了個話題,“你為什麼會以為那幅畫在李天明手裡?”

  “除了他沒有別人了。”

  李又維靠著圍欄,沉聲說:“要我幫忙,你就要說實話。”

  薛苑死死定著他的眼睛,仿佛要從他的眼睛裡看出真實。她用力過猛,唇都被咬出血來。不知道多長時間的對視後,她終於開口:“是我爸爸告訴我的。他當年把畫賣給了一個畫販子,他叫莊東榮,莊東榮又說把那幅畫賣給了一個年輕人,那人自稱是李天明的助理,出了很高的價錢。”

  李又維搖頭:“李天明沒有助理,從來沒有。那個莊東榮後來怎麼樣了?”

  “是的,我們後來也知道了,就去找莊東榮。可是他消失了,此後我們再也找不到他,那大概是十四年前的事情。我們失去了線索。之後的情況我不清楚,我爸爸也沒再提起找畫這件事情,直到他出了車禍。我在他的遺物里發現了線索,最後還是回到了李天明身上。”

  李又維凝視她,“然後?”

  那年,她辦完父親的葬禮,再次回到家空無一人的家。她的家在白牆灰瓦的老房子裡面,穿過木質結構的大門就是。她哭不出來,她很累,卻怎麼都睡不著。她去父親的房間,老實的家具,灰濛濛的牆壁,一點現代氣息也沒有。她一點點的收拾屋子。搭在凳子上的衣服,地上的菸頭,畫板,畫筆,顏料,還有牆角成捆成束的畫。昏暗的燈光,屋子外的河流的嗚咽聲,她站不住,靠著牆滑落下去,這時,她第一次看到父親床下的那個小箱子。

  薛苑從回憶里脫身,沉默片刻,開口:“我回家,收拾爸爸的遺物,發現他有個幾本日記本,零零散散的記錄了這麼些年他找畫的過程,無一不是無功而返。但是最後的那本里卻不一樣,只寫了一句話‘畫還在李天明那裡’。”

  她講話時臉死寂一片,渾身一股陰鬱之氣,跟她平日的樣子判若兩人。李又維忽然想要擁抱他,最後終於放棄,無奈地拍了拍額頭:“你就憑這句話就找上李天明了?”

  “我沒有別的辦法。”

  李又維問他:“你父親為什麼要賣畫?為什麼又要找回來?”

  薛苑硬邦邦扔出去一句話:“你不用管這個,只要幫我找到就可以了。”

  “但是李天明說沒有那幅畫,你信他?”

  薛苑聲音繃得緊緊的:“不知道。我不信又怎麼樣,我大概一輩子也無法證實了。”

  李又維沉吟了片刻:“這卻沒錯,他的確沒有騙你,他沒有那幅畫。他並不是什麼品格高尚的人,但這件事卻沒對你撒謊。要想別的路子。”

  兩人站在山頂上靜靜看著遠方,直到最後一絲光消失在天際才踏上返回的道路。

  車子在城市的街道穿過,街道兩旁都是紛繁的光亮。薛苑想回去,李又維哪裡會讓,直接把開著車七拐八拐,最後在家古色古香的小樓前停下,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她進去。

  僅僅從外觀根本看不出這裡是家飯店。裡面處處典雅,一進門就可以看到巨大一幅山水畫。

  坐下後薛苑瞄了眼菜單,價格無不嚇死人,或許是因為吃飯時間已過,客人並不多。兩人坐在二樓的雅座里,正對著那幅山水;在另一側也掛著一幅油畫——吹著笛子跳著舞蹈的少年,後面跟著一群五六歲的兒童。

  她的視線在這幅畫上停留得稍久,最後乾脆站起來,湊近了仔細看這幅畫。李又維瞥她一眼,發現她手心緊握,目光罕見的專注,就說:“陳孟先二十年前的作品,《惡魔吹著笛子來》。這裡的畫很多,難得的都是真品,你吃完飯可以到處看看。”

  “不是。”

  李又維疊起手臂看她:“什麼意思?”

  薛苑跌坐回座位,氣虛體弱地開口:“我不知道其他的是不是真品,這幅肯定不是。”

  李又維閃出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打起手機打了個電話,片刻有位裊裊婷婷的美女上樓走到他們身邊,跟李又維一笑,目光曖昧的停在薛苑身上。

  李又維笑眯眯的介紹:“這是這間飯店的老闆娘,姓羅,這位是我的朋友薛苑,她剛剛說這幅畫是贗品。明鈺,所以我特來找你求證。”

  薛苑一瞬間只覺得瞠目結舌,無論如何她也沒有想到李又維的嘴這麼漏風,並且那麼快把飯店的老闆找了過來。

  羅明鈺掩住嘴角笑:“薛小姐肯定是搞錯了。也許薛小姐對我的店不熟悉,否則你就知道了,我店裡的畫怎麼可能有贗品。”

  薛苑抽了抽嘴角,扯出個勉強的笑容:“羅老闆,這畫不是贗品。完全是我搞錯了,對不起。”

  “你剛剛可不是這麼說的,”李又維存心不放過她,“你言之鑿鑿的說這畫肯定不是真品。我對你的審美一向很有信心,你說什麼我都信,不妨也說給明鈺聽聽。”

  薛苑忽然光火,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蓋“嗤”的打了個轉,“李又維你到底要幹什麼。我說了我看錯了還不行!”

  她目光驟變,臉色青青白白難看得要死,胸膛急促的起伏;羅明鈺起初一愣,但到底是商人的天性發作,笑著打圓場:“李先生,看來你的目光變了嗎,這位薛小姐真是很有個性。你好好勸勸人家,女孩子本來就是要哄著的。”她笑著說完這句,自己退了出去。

  薛苑氣極難奈,跟在她的身後,抓著包就往外走。

  都到了門口忽然身後傳來冰冷的聲音:“只要你今天走出這裡一步,我保證你這輩子都找不到那幅畫。”

  就像上了鏽的機器人,薛苑僵硬的轉過身子,先是頭,然後才是身子。

  “坐下。”

  薛苑心中縱容一百個不情願,但李又維那張疏無笑意的臉讓她相信他說的絕對不是空話,不得已,只有回到原座,木然的坐下來,挎包帶翻了茶杯,水流了滿桌,她也不管。

  認識李又維到現在,他這人雖然言行輕佻,但在她面前多是笑容滿面,像現在這樣眉目俱冷的樣子倒是第一次看到。

  李又維目光里都是釘子,語氣像教導主任訓學生:“好端端的你發什麼脾氣!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帶你過來是玩的嗎?羅明鈺和她老公是什麼人,每年有多少畫都從她手底上流過!你要找的是畫,是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的東西,說到底還是找人。你別想得太天真了,只靠正規的途徑怎麼可能找得到!”

  薛苑給罵得懵了,只覺得如夢初醒,訥訥說不出話,恨不得把頭埋到桌子裡去。

  李又維看到話有了效果,語氣也一緩:“所以說你就算念了兩個大學還是個學生,一點分寸也沒有。在這行里走,別的什麼不知道都不無所謂,但是‘分寸’這兩個字一定要知道。”

  她抬起眸子,鎮靜地對上他的視線,回答:“我知道了。我一會去跟羅老闆道歉。”

  李又維這時才露出了一丁點笑意。

  或許是因為李又維面子太大,薛苑大致說了那幅畫的情況,羅明鈺一口就答應下來,連原因都沒問。她靠著櫃檯笑容嫵媚的看她:“既然是你的要求,我會讓人查一下資料。我這裡經手的所有畫,都有照片存檔。但查起來費勁,可能需要一段時間。如果你還有其他信息,都告訴我。畢竟多一點信息多一條道路。”

  薛苑完全同意她的觀點,又說:“羅老闆,方便的話,能不能再幫我打聽一個人,那人叫莊東榮,當年這幅畫就是交到了他的手上。那時候我太小,不知道他的身份和來歷,只知道他那時候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和這個名字而已。”

  “莊東榮麼?”羅明鈺托著腮,“我沒聽過這個人。”

  羅明鈺說話做事慡快無比,薛苑忍不住心生好感。

  “嗯,您沒聽過是正常的,”她彬彬有禮,“他應該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何況是二十年前呢。”

  羅明鈺笑著看她:“我記住了。有了消息給你打電話。”

  薛苑向她深深鞠了一躬:“非常非常感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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