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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母親是軍人,八十年代中期吧,在戰場上犧牲了,被授予了烈士的稱號,那時候你還很小;你父親是汧鎮工藝美術廠的工人,一手把你拉扯大。大三的時候你父親因車禍去世,你在那之後,不管不顧的退了學,改考了美術學院。這其中的原因和理由,就是因為那幅畫——母親的那副肖像畫——”

  他說這話音調非常穩,隱隱流露出感慨的痕跡。意料之中地看著薛苑的臉越來越蒼白,竟然有了幾分不忍。

  “更何況,這幅畫是你父親為你母親畫的。”

  這話本是猜測居多,可她的顫抖著的沉默已經完全印證了他的觀點。李又維停了停,接著說下去:“你知道每年在市場上交易的繪畫作品有多少件嗎?你一輩子都看不完。在這樣畫海里找到一幅二十年前的畫,談何容易!憑你的力量,剛畢業的大學生,初出茅廬,無錢無勢,你覺得什麼時候才能可以找到那幅畫?你這大學四年想必也用了些辦法,但光是見李天明你都用了足足四年,結果還竹籃打水一場空。再找這麼下去,你得花多少間?你還有多少時間經得起消耗?”

  理智告訴她不應該中計,但是他的每個字都灌入了耳朵,一字一句刻在心頭。薛苑捏著手心,下唇幾乎咬得快要出血。

  “但是我就不一樣了,”李又維微一彎腰,俯身在她耳畔低語。他聲音低沉但是音色奇佳,薛苑沒來由的想起五六年前看過的一幕話劇,別的不記得了,但是帶著翅膀的魔鬼在浮士德的耳邊低語卻格外深刻。

  “我有錢,錢多到你花不完;我在社會上有無數的人際關係;最重要的是,我是博藝的老闆,我認識的收藏家和畫家比你一輩子認識的都多。我可以發動我手裡所有的關係和力量幫你找到那幅畫。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同時,你需要付出的代價非常微小,不需要上刀山下油鍋,只需要乖乖的坐著,做我的模特就可以了。如何。”

  在他的壓迫下,薛苑無法開口說話。也根本無法拒絕。

  李又維帶著十拿九穩的神情:“如果你要拒絕我,應該早就說出口了。老實說,我對你是否還能再經受一次更大的失望頗有興趣。你說我卑鄙,無恥,我都不在乎,但是除了我,你還能找到更好的人選嗎?”

  他的聲音偏低,恰似誘惑,又像威脅。薛苑心知肚明,他說的每個字都是正確的,自己的確不能再接受一次更大的失望。兩相比較,和魔鬼結下契約似乎變得不那麼可怕。

  薛苑狠狠咬牙,幾乎是啼血般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好,我答應你。”

  “這才是乖孩子。”李又維滿意的笑了。

  她不再看他,當即摔門而出。外面比屋子裡更熱,但卻是另一個真實的世界。她從來不知道夏日的炙熱陽光這麼富有真實感。摸得見,看得著,有歌聲,有歡笑。

  剩下李又維站在教室李,他扯開窗簾,在充足的陽光下再次來到畫板前,彎腰凝視許久,最後取下那幅畫卷好,方才離開。

  他的車停在教學樓附近,順著林蔭小道繞過去就是,在路上他看到無數年輕的面孔,臉上都有著只屬於這個時代的年輕人的奮發和昂揚。最後他遇到了丁依楠,他跟她一笑,彬彬有禮地說:“謝謝你剛剛帶路。”

  丁依楠擺手示意小事一樁:“沒事沒事。李先生,薛苑是在教室吧,”看到他含笑點頭,“你今天出現在學校里,我還挺奇怪的。以前從來都不知道薛苑還有你這個朋友,噢噢,不是,應該說還有別的朋友。”

  說完她聽到遠處有人叫她,對他吐吐舌頭:“就這樣吧。李先生,我先走了。”

  “留個電話給我吧,什麼時候有空,請你和薛苑吃飯。”

  李又維微笑,丁依楠只覺得如沐春風。

  那種感覺一直延續了到她看到黃灣,吃飯時她嘖嘖嘆氣:“薛苑什麼時候認識了他啊。這麼熱的天,那麼不辭辛苦的跑到學校,指名道姓的說就是為了見她。真是浪漫得呱呱叫。她工作了就艷遇不斷,我在想,是不是這四年積攢的桃花運一下子涌過來了啊。”

  黃灣想了想,認真地說:“其實當年他們就說,你們藝術設計系只有一個薛苑,是怎麼都看不膩的美女。我認識好幾個同學都想以她為模特畫肖像畫來著,結果被她一臉戒備的拒絕了。他們也只好在圖書館偷偷看她,大概時不時的畫幾張糙稿。”

  丁依楠大驚:“有這等事情?你怎麼以前都不告訴我!”

  黃灣不好意思的笑笑:“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呢。”

  “好吧,姑且算你過關,”丁依楠咬著筷子,“總之,一會看到她後一定要好好盤問一下。”

  實際上從那天下午開始,接下來的好幾天她沒有再見到薛苑;她自己和黃灣也忙著搬家忙得不可開交頭暈目眩,盤問薛苑的計劃,很快忘得一乾二淨了。

  第八章下

  那天晚上薛苑做了個夢。

  她在看不到盡頭的黑夜裡奔跑。那是黑暗的空間,薛苑沿著時間的長廊匆匆的行走,去往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的遠方。

  黑暗融化了一切事物,使聲音變得驚心動魄。薛苑聽到自己奔跑的腳步聲,想像力也隨之活動起來,覺得此間異乎尋常。

  純白的石頭砌成了半圓拱頂的長廊,它們悠悠的反she著稀薄的光線。兩排圓柱從看不到的起點延伸到看不到的終點,看不清面孔的人站在路中,對她露出笑臉,張嘴說話。

  可她聽不見。

  冷汗淋漓地醒過來,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發抖。鏡子裡的自己,一張臉憔悴得好像聊齋里的女鬼,皮膚失去顏色,瞳孔失去光澤,連嘴唇都變成了一種淡淡的淺紅色。

  毫無睡意,還是再次躺到床上,扯過毛巾被蓋上。結果毛巾被才蓋上,就悶得渾身黏黏的全是冷汗。踢了被子,卻又變得寒冷。蓋了又踢,踢了又蓋,抓著被角鬥爭一夜,涼蓆濕了又干,終究還是沒睡好。

  咬牙堅持著去上班,結果一去就發現了異常。從來門窗緊閉的總經理大門第一次洞開。有人在屋子裡打掃整理,安裝電腦等等。她腳步一滯,就愣在了哪裡。

  其餘的同事們也紛紛站住了腳,何韻棠站在薛苑身邊,跟她說:“我來這幾年,第一次看到總經理辦公室開門,難道管理層有了新的變動?”

  何韻棠這人對各種八卦熟悉的好像是自己的手掌心紋路一樣,但是居然對這個傳說的總經理半點不知情。對此薛苑深感詫異。

  “不過我們也真是把這個總經理忘得差不多了。”

  薛苑勉強一笑:“只知秦漢不知魏晉麼。”

  “我們這種小角色,在誰手底下都一樣幹活,但對張總來說就不一樣了,”何韻棠便說邊感慨:“所以我一直覺得張總做人真是難得,這麼多年頭銜簽上總是掛了個“副”,但卻毫無怨言,勤勤懇懇兢兢業業,換做其他人,早把那個總經理的權利架空自己頂上去了。”

  薛苑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幕,說了句:“也是。”

  說曹操曹操就到。張玲莉從電梯出來,看到一行人圍在走廊小聲的嘀咕,聲音一揚:“誰能告訴我現在幾點了?”

  人群立刻鳥獸般散開。薛苑卻相反,拎著袋子迎上去。她下意識的看向似乎永遠跟她身後的蕭正宇。蕭正宇對她寬慰的一笑,她這才放了心。

  進辦公室後,她從袋子裡取出個衣服盒子,畢恭畢敬的雙手遞過去:“張總,謝謝您借衣服給我,已經送去乾洗店仔細洗過了,抱歉拖了這麼久。”

  “隨便放沙發上吧。”

  張玲莉看都不看,她手提包扔給蕭正宇,風風火火的在辦公桌坐下,從抽屜里拿出一疊文件地給搭在桌上:“你英語法語都不錯,是吧。”

  薛苑深吸一口氣:“還可以。”

  “這幾天你看看這個,”張玲莉指著那沓文件,“拍賣會的資料,參展作品的資料,還有一些要參加拍賣會的歐美收藏家的資料,這幾天看熟了,按照以前的例子,每幅畫都寫份說明文字給我,明天交給我,到時候給主拍人參考。”

  那沓資料至少有半分米高,薛苑眼皮都沒眨,只說了句“好”就彎腰抱起來,又問:“張總,還有什麼事情嗎?”

  張玲莉疲憊的揮手:“沒有了,你出去吧。”

  她走之後蕭正宇無奈開口:“接近一百張畫,你這不是為難她嗎?就算缺人,也未必讓她一個人全乾完啊。”

  “她都沒意見,你也不必為她抱不平,”張玲莉翻開文件簽字,目光停在文件上:“你看哪個新人不受點折磨?這是歷練。好了,說正事吧。”

  她的口氣完全是“不欲相談”,蕭正宇不方便再回答什麼,把泡好的茶杯放到她的手邊,一件件的匯報事情。

  對張玲莉來說,這道命令就是簡單一句話,對薛苑卻不然,那天下班後,她沒有走,還在辦公室挑燈夜戰。如果僅僅用兩百個字里說明這幅畫的特點並不困難,問題是只能說好話。她研究著以前的資料,陷入了沉思。

  最後她乾脆抱著筆記本和那堆資料去了樓下的庫房,看一幅畫寫一幅畫,為了抑制睡意她喝了三壺濃茶。大概是濃茶的效果太好,又或者最困的時候過去了,總之越到深夜頭腦越清楚,敲字起來稱得上是走馬飛蛇。

  敲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她終於鬆了口氣,抱著一堆東西回到樓上,站在樓梯口時感覺到清涼的微風拂面,這才猛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天已經亮了,朝霞就像女人的晨妝點綴了天際。

  她回到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強忍著睡意把文稿列印出來。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和以前的資料一起送還給了張玲莉。

  張玲莉看她一眼,她到底是年輕,除了眼圈略黑,竟然瞧不住太大的異樣。

  “放這裡吧,你休息一下,一會還要上班。”

  薛苑也不多言,頷首,然後離開。

  她離開後,張玲莉才拿起她剛剛送來的那沓文稿,一張張翻看。她看的入神,連敲門聲都沒聽到。直到桌子開始振動時才反應過來,猛然抬頭:“哦,正宇。”

  “看什麼?”

  張玲莉順手把文稿轉交給他,沒什麼反應的說:“你來了就好,薛苑剛剛拿給我的。我看了幾篇,比我想像的好,你也看看。”

  蕭正宇接過拿在手裡翻了翻:“讓人意外的動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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