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舒窈依然清楚地記得,倉惶逃出無棣城,回頭看到熊熊燃燒的大火照亮了夜空,然而他們沒有絲毫遲疑拼命地奔逃。頃刻間玉碎宮傾國破家亡,他們甚至都來不及悲傷。多年後她才知道,那日她從君父的頭顱下走過。

  重回故地舒窈廢墟前長跪不起慟哭失聲,記憶中父君的模樣已經與哥哥子瀾重疊,初見子瀾她幾乎以為是父君年輕時的容顏,因此她一眼便能認出哥哥。對於母親的記憶,則永遠停留在了訣別時那一抹悽美的笑。搖曳昏黃的光影下那慘絕人寰的一幕幕,有些即便她忘卻了,不知何時夢裡會突然情境重現,夢醒後她的痛有如錐心一般。

  親人們早已屍骨無存,兄妹倆只能心中遙想父母,在宮殿廢墟瓦礫上點起香燭,呈上供品祭拜父母親人。

  祭拜已畢就在他們將要離開時,一個中年男人出現在眼前,子瀾認出他是君父的侍衛懷恩。

  懷恩跪倒在子瀾面前,未語先自灑淚,敦厚的懷恩心懷愧疚泣道:“世子,臣有罪啊!沒能護得主上周全,臣苟且偷生至今,只為等到您。”懷恩已認不出長大的舒窈了。

  見到故人,子瀾很激動,他雙手扶起懷恩感慨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豈能怪你。”

  懷恩用衣袖拭了淚道:“世子,您請隨我來。”

  子瀾舒窈對視一眼,跟隨懷恩繞過廢墟攀上稽山,來到兩個石砌的墳包前,懷恩再次撲通跪地聲淚俱下道:“主上,夫人,世子回來了。”

  子瀾舒窈大吃一驚,懷恩又道:“世子,主上與夫人臣收葬在此,臣在此結廬守陵十餘年,只盼著能等到世子您,臣今日得償所願,了無牽掛了。”說罷拔劍吻頸於墳前。

  一個國家的滅亡絕非偶然,是時代發展前進中的必然,絕非某一個人的錯,也並非某一個人的悲劇。

  子瀾舒窈含淚在父母墳垠的下首埋葬了懷恩,子瀾甚至想,他們也許不該來,如果他們沒有回來,懷恩便不會死。

  子瀾舒窈灑淚揮別故土,踏上去往秦國的路,此一去不知何年再來。

  子瀾秦國的府邸坐落在雍城北端,秦穆公所賜的一處清雅院落,庭院深深極其幽靜。自從子瀾歸秦忽然變得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皆因大夫子瀾與嫡妹舒窈回城時,並轡而行的兄妹令見者駐足,無不驚嘆。大夫子瀾溫潤如玉,女弟舒窈傾國傾城,之後求娶舒窈的世家子弟絡繹不絕,踏平了子瀾的門檻,舒窈則不為所動一律回絕。

  舒窈的心裡住著她的公子,即使天各一方,心卻從不曾遠離。

  深秋時節,齊國相國管仲一病不起。

  桓公因此鬱鬱寡歡,一日親去府中探望。車攆停至管仲府邸,早有下人飛奔通報,待桓公進入內室,管仲扎掙著整衣束冠恭候桓公。桓公見管仲病弱老邁,昔日睿智犀利的眼神變得晦暗不明,不由悲從中來。噙淚扶住欲行禮的管仲,管仲寵妾田婧神情抑鬱,扶管仲倚靠在床榻之上,默默退出。

  桓公坐在床榻邊上,握住管仲的手憂戚道:“幾日未見,仲父清減不少。仲父病篤,萬一不幸而不起,寡人將委政於何人?”

  管仲望著桓公虛弱道:“知臣莫若君,君上以為呢?”

  桓公沉吟片刻:“鮑叔牙、隰朋如何?”

  管仲一聲長嘆道:“,可惜啊!寧戚才是第一人選,可惜寧戚已卒。鮑叔牙乃奉君出逃莒國的功臣,亦是識仲薦仲的知己,實為真君子也,雖如此卻不可以委政。他過於善惡分明的個性,導致他見人一惡終身不忘,這是他最大的短處。人無完人,知人善任方是為相者的胸襟,鮑叔牙見不得人短,不能為相。隰朋有如夷吾舌也,身死,舌安得獨存?恐怕君上用隰朋不能夠長久。”

  桓公又道:“易牙如何?”

  管仲深陷的眼窩精光一閃,坐起身整衣正冠嚴肅道:“即使君上不問,臣亦將言之,只是君上未必能聽進臣的忠言。”

  桓公不解:“仲父何出此言?仲父言東寡人從不向西,請仲父明言。”

  管仲神情極其凝重:“既如此,臣當與君明言,臣死後,懇請君上切莫將易牙、豎刁、開方、堂巫四人留在身邊,臣希望君上擯退四人再莫親近。”

  桓公驚詫:“易牙烹其親子以悅寡人之口,愛寡人遠勝於愛子,難道還要懷疑他的忠心?”

  管仲眉心緊蹙搖頭:“人之常情最愛莫過於愛子,他能親手殺子烹食討好君上,連親子都不愛的人,他能愛君?此不合人情必藏大奸。”

  桓公又道:“那豎刁呢?豎刁自宮以事寡人,豈不是愛寡人勝於愛自身,難道亦非忠心?”

  管仲依然搖頭,沉緩道:“君上,豎刁本是世家子弟,幼時與其他世家子選取宮中做事,待成人不便後宮行走時,一齊退還本家。這本是國中慣例,唯豎刁貪戀宮中繁華,不甘居於本家。您喜好女色後宮人數眾多,他竟自宮,殘其身體,自薦入宮為您管理後宮。可人情常理,連自己都不愛的人,還能指望他愛君?”

  桓公背心沁汗,再道:“公子開方,放棄千乘世子之位臣服於寡人,他以侍奉寡人為莫大榮幸,一直伴在寡人身邊,連父母去世都不回奔喪,一日都不忍離開寡人,分明是愛寡人已勝過愛父母,絕對沒有可懷疑的。”

  管仲語重心長道:“君上,人倫最親莫過於父母,連雙親都不愛的人能愛您?況齊國衛國相距不過幾日路程,開方十五年不回探望父母,父母去世亦不奔喪,此悖倫也。更何況千乘之國的儲君之位,乃人之大欲也,他棄千乘而就君,他想得到的必然超過千乘。君上一定要驅離此人,親近他們必至亂國。”

  桓公手心出汗脊背發涼,難道自己幾十年來最離不開的近臣,反是最不可靠了?他蹙眉思索:“堂巫觀人面相便知生死壽命,又是醫死回生的當世神醫,應是無害於寡人吧?”

  管仲嗤之以鼻:“生死乃命,醫者更要有仁心,他惑亂妖言之語,對您有害而無益。”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更何況管仲字字肺腑。桓公心自狐疑不決,畢竟管仲古稀之人難免昏寐。便質疑道:“此四人,在寡人身邊很久了,仲父平日為何從未言及今日之語?”

  管仲眼含濁淚:“君上,臣之不言,實為順君之意,君喜好的臣不忍剝奪。譬如水,臣為君堤防勿令其泛濫。今堤防將去,將有橫流之患,臣怎能不為君盡言?君上務必遠離之啊!”言畢,管仲床榻之上叩首拜伏。

  桓公憂心忡忡扶管仲躺下:“仲父之言,寡人豈能不納?仲父安心將養身體,寡人異日再來。”

  桓公步履沉重,心事重重離去。

  幾日後,桓公再探管仲,管仲已骨瘦如柴,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已是彌留之際了。

  桓公垂淚握著管仲蒼老的手痛心不已:“仲父啊!遙想當年,仲父一箭射中小白帶鉤結緣,朝堂之上相伴四十載,仲父與寡人雖為君臣亦如知己,仲父怎忍拋下寡人先去。”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