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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窈施禮梅妝蹙眉道:“你為何來?我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你再落魄也是亡國女公子,而你卻因這個身份不能與他在一起了。不能在一起未必不是好事,走了也好。你好歹也得到過他的心,不似我這般。”

  舒窈輕嘆:“我六歲國破家亡輾轉流亡齊國,十二歲偶得公子濟困寄身雍府七年有餘,公子是我恩人。我從知曉公子君父乃是齊侯起,我與公子之間便相隔天塹。如果我的存在最終影響到了你們,我誠心向你道歉。梅妝啊,公子的心像高天流雲般純淨,他值得你擁有。請你莫相信外界的流言蜚語,你若真心待他好,他懂得的。明日我要走了,但望你們最終得以圓滿。”梅妝聽後神情略明朗了些。

  她們二人一樣的年紀,愛著同一個人,一個不得愛,一個愛不得。

  次日清晨,舒窈用過早膳去見公子雍,芳意牽著舒窈的手不舍道:“小真,真的要走了嗎?你捨得公子?還會回來嗎?”。

  舒窈黯然:“雖然捨不得公子,但是我必須走了,此一去山高水長,恐再難相見了。”

  芳意難過道:“小真,我服侍公子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公子這麼難過,你是辭別公子來的?公子一早便出去了。”

  舒窈喃喃低語:“沒有留下話嗎?”

  芳意道:“公子交代安叔,你喜歡越驪,要你帶走,凡你日常喜歡的,公子吩咐秋娘全都裝了車。”

  舒窈心如錐刺淚眼迷濛,她將手裡錦袱放在芳意手上:“芳意,代我轉交公子。”

  雍府僕人們紛紛出來送行,秋娘已哭腫了眼睛,眼淚如斷了線,牧辰亦濕了眼眶。舒窈辭別眾人掩面哭泣登車,子瀾騎馬兄妹相攜離去。

  出了臨淄城楚江公子喬為他們餞行,公子喬斟滿酒:“子瀾舒窈,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此一去關山阻隔,希望我們後會有期。”

  他們神情落寞的將爵中酒一飲而盡。舒窈自袖中取出一塊精美的玉佩,親手系在公子喬腰間,溫婉道:“我就知道公子您一定會來送行的,我收了您無數奇珍異寶,唯有這塊玉佩我卻不能收,原因您懂得,我留在身邊這麼多年,終於找到了最恰當的時機歸還。”

  公子喬少見地沉默著,原本寡言的楚江更是一言不發,他們默默地送了一程又一程。

  公子瀾駐足:“喬啊,楚江,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子瀾就此別過,海闊天高會有我們想見的一日。”他們灑淚依依惜別。

  晴空萬里,偶有鴻雁結隊北飛,遠處傳來熟悉的簫聲,一曲又一曲,一曲《離人》之後,簫聲戛然而止,此時已出臨淄城幾十里。舒窈坐在車裡掩面啜泣,終此一生,她的心再掙不脫公子雍情絲織就的網,她越掙束得越緊。

  掌燈時,公子雍腳步沉重地回府,他徑直到了綠雪含芳。人去樓空空留悵惘,不知何時住進心裡的人他卻不能伸手挽留。雍在舒窈床榻躺下,枕上還留有餘香,眼淚順著眼角滑落,雍合衣而臥天亮離開,他命關閉綠雪含芳從此再不涉足。

  芳意將舒窈留下的錦袱交給公子,錦袱里一封帛書,一件孔雀藍常服,

  雍展開帛書是再熟悉不過的娟秀字體:“公子,舒窈何其有幸遇見公子,數年來得公子庇佑,為我遮風擋雨令我衣食優渥,雖然有時略霸道些。我受公子恩惠多多卻從不曾為公子做過什麼,我能拿得出手的全是公子之於我的,這件衣裳是我親手縫製,可算是我的吧?然我的手工欠精細,公子又極講究,我的一番心意,公子留著做個念想。睹物思人公子便不會忘記,您的生命里,舒窈,曾經來過。我走了,公子珍重。”

  公子雍撫摸著舒窈的傑作,牽出一抹苦澀的笑。她來時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離開,當她離開後才知道,沒有了她,天與地亦失了瑰麗之色。

  舒窈一向橫不拿針豎不拿線,難為她竟做了自己最不擅長的女紅,雖然針腳疏鬆手工粗糙,卻實實在在是她日夜趕製。她原本是要在出嫁時送給雍,卻成了最終離別的禮物。如果沒有遇見子瀾,她已決定嫁給公子喬,子瀾的出現,讓她重新做出選擇,她要徹底走出雍的人生,不做雍的牽絆放雍自由。

  愛人住進心裡,心如何能遠離。

  公子雍的傳聞人盡皆知,高子藉機正式與雍攤牌,高子話講的雖然隱晦,意思卻是很明了。公子雍為免高子開罪桓公,一封休書梅妝燕歸徹底與他緣盡。

  梅妝的心依舊在公子雍身上,即便是有名無實,能看到他依然心安。她知道休書是父親討來的,然而父親並不知道離了雍還不如殺了她。

  燕歸是從小看臉色長大的,她一早便看出公子雍的心根本不在她們姐妹身上。但是她覺得無所謂,她在公子府的用度很豐裕,而且積攢了不少錢。除了梅妝她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在仲卿府她與母親相依為命,微薄的用度還要看盡白眼,最後還被當成物品一樣,做了梅妝的嫁妝陪嫁過來。她在公子府的日子很舒心,眼見梅妝變成了落架的鳳凰,天底下也有梅妝得不到的,這令她非常開心。

  燕歸沒有愛過,但她恨過,恨他的父親。恨他既然生下她卻又無視她,已然將她當成物品一樣送出,又何必再討回。

  離別之時,公子雍親自將梅妝燕歸扶上馬車,燕歸陪嫁時沒有流淚,歸家時卻泣不成聲。公子雍已將一處田產贈與燕歸,他知道庶女的日子不好過,梅妝的嫁妝他亦雙倍奉還。

  燕歸掩面泣道:“公子,不可以留下燕歸做個丫鬟嗎?”

  公子雍淡然道:“不可以。”

  梅妝眼神幽怨:“公子真是冷麵冷心,我真是錯看了你。”說罷,止不住落下淚來。

  公子不禁莞爾,對車上的姐妹倆一揖,車夫載著梅妝燕歸走出了他的生命。

  公子雍身邊一妻二妾相繼棄他而去,公子雍不能人道的傳聞便坐實了。從此不論貴賤,有女者再不敢嫁與公子雍,桓公也無可奈何,宋華子更是唉聲嘆氣,連那一世爭強好勝的心都涼透了。

  ☆、星隕

  桓公四十一年春。

  小雨淅淅瀝瀝,不時敲打著軒窗,原野綠意盎然,風夾著絲絲沁涼的雨絲拂在臉上,使得酩酊大醉的公子雍獲得片刻的清明。他踉蹌走進雨幕張開雙臂,將奢靡熱鬧到不堪的景象拋在身後,任憑冷雨澆透全身卻依然澆不滅他心頭的那團火。

  不久前,公子喬為惠草贖了身,惠草已是無根的浮萍,便自願留在了公子喬身邊打理喬的起居,莊園從此變得熱鬧了起來。公子喬惠草經常呼朋喚友,園外車水馬龍,園內高朋滿座夜夜笙歌,權當末世來過。

  公子雍亦是這裡的常客,卻又與這裡的氛圍格格不入。近年公子喬的生意越做越大遍布各諸侯國,前不久從秦國國都雍城歸來,帶回來子瀾舒窈的消息。子瀾已官拜上大夫,甚得秦穆公重用,前年娶了妻室,舒窈仍待字閨中,雍聽聞舒窈至今未嫁,連日大醉。

  他們兄妹二人當年回到孤竹,舊日富麗堂皇的宮殿,僅剩禿垣斷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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