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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竺清待人雖溫和好相處,但性格里靦腆的成分居多,並不太擅長應付,一群熊孩子把她耍得團團轉,偏偏大人們也不管教。

  遇見有同齡人的家庭那就更為尷尬了,家長們冷著眼寬慰她說乾脆不讀書好了,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說實話,起先竺清趁去廁所換水的那片刻功夫都能無聲哭個撕心裂肺,心裡到底是有不甘的,憑什麼別人家的孩子能翹著二郎腿看電視,而自己卻要半跪著一遍遍反覆擦地,一不小心擋著了還要對活佛一般的人再三道歉。但冷靜下來後,竺清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無理取鬧,拿錢做事,似乎很天經地義。

  男人到底不算虧待她,若不是他,她跟弟弟指不定現在過著什麼更糟糕的日子。有時候領了工資,男人會給點零花,五塊或者十塊,竺清攢一點,拿出一點給弟弟買些小零食,看著竺毓興沖沖地腮幫子鼓動得像只小松鼠,竺清真覺得應該拜謝上蒼,做什麼都值得。

  而現在,這樣的情況無論是於符舟還是於竺清恐怕都是第一次。她原本覺得看開了,憑自己的雙手掙錢沒有什麼下賤之處,但男人心情不好時反覆咆哮的那句“你們都是老.子刷馬桶養活的!”此時在耳邊不斷迴響。她咬著下唇,到底是女孩子,麵皮只薄薄一層。

  符舟更是十分侷促,看著你的同學你的同桌你的好朋友跪在你面前以僱傭的身份替你擦地板你什麼感受?符舟真覺得一顆心都疼的要碎了。但他不想給竺清壓力,努力維持表明平和。中年男子清洗廚房廁所等藏污納垢的重災區,竺清則拿著兩塊抹布分別擦家具地板。符舟再也無法靜心了,索性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來。

  他牽牽嘴角,笑嘻嘻地在竺清身邊打轉,極力想向竺清傳達正面情緒。許多地方他擦不乾淨,這時候竺清便十分老道地噴一點除油噴霧,然後把家具擦得閃亮亮。更讓符舟驚嘆的是,她竟然還會擦玻璃,但看她拿著玻璃刷費力的揮舞,符舟又覺得心裡絞得十分難受。

  符舟叫了外賣,留竺清和中年男子一起吃。竺清有些為難,中年男子也是顯得十分意料之外,主人家留吃飯的情況並不多。

  但中年男子並未太過推辭,很快沒了先前拘謹,竺清卻似乎不會夾菜似的,一味地只知道往嘴裡扒米飯。符舟給她夾菜,她便雙手捧著碗接過,小聲道謝。

  竺清幫符舟清洗完碗筷便提著那隻小水桶在門外等,符舟去臥室取了現金,雙手遞給男子,男子食指蘸了口水數一數,咧嘴要笑卻又飛快掩蓋,沒再說別的,出門離開了。

  符舟關上門,眉頭皺了皺。先前他瞧出一絲奇怪,再加之符文遠曾說過此人姓王,並不跟竺清一個姓,於是他便問竺清那是否真是她父親,竺清也沒故意瞞他,說此人是她舅舅。

  為什麼她會跟她舅舅一起出來做家政?她父母呢?

  方才他遞給男子的錢比平常工資多了近一倍,男子分明發現了,卻並未表露。

  符舟本不願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別人,但種種細節連在一起,他對竺清舅舅難免有些提防。他一邊思索著一邊提著水壺去陽台給花澆水,卻砰的一下險些將鼻子撞扁。符舟揉揉臉,好笑的看著竺清擦的玻璃門,竟乾淨得跟沒了似的。

  周一上課,符舟把那本西方哲學經典給竺清帶去了。先前他曾注意到竺清多次在圖書館借閱各種文學類書籍,其中不乏哲學作品。這本書是軟皮典藏版,校圖書館當然沒有,昨天打掃衛生時符舟看見竺清目光愛憐的看了好幾眼,但她終究沒開口。

  竺清接過書,眼睛瞬間亮起來,高興壞了,簡直忍不住要繞著地球跑上三圈。

  符舟並不是很能理解,這本書是符文遠買的,旨在讓他修身養性,但詞彙艱深,他只粗略翻了幾頁。之前他看見竺清在讀一本封皮熟悉的書,湊過去說了一句:“《蘇菲的世界》?我之前看過一點,但太艱澀,我就放棄了。”

  竺清道:“這已經非常親民了,你該繼續堅持堅持,會受益匪淺的。”

  符舟聳聳肩,表示自己實在不是這條道上的。而現在這本,他幾乎算是全沒看過,更不敢評頭品足。

  “符舟,這個人……”竺清突然從書里翻出一張畫來,畫上是一個漂亮的小男孩懷裡抱著一隻鷺鷥笑得溫暖。竺清想說,這個人我見過,但她不太確定,相比之下這個男孩未免太過柔和了,而且畫上的人和她見過的人年齡差了幾歲,只眉眼依稀能瞧出些蹤跡。她想跟符舟確認這個人是不是姓蘇,但到底沒說完這句話,她看到符舟的瞳孔驀然放大,滿面驚惶。

  竺清心思敏銳,想起先前在別的女生那裡聽到的流言蜚語,再加上符舟現在這幅模樣,很快將來龍去脈理成一條線。

  “你喜歡他?”竺清問。

  像是藏在厚重棉衣下的陳年舊傷被人硬生生撕扯開來,符舟疼得直抽氣,還未來得及思考該如何回答,竺清突然拉著他站起來,“我之前看到一個人和他很像,我帶你去找他!”

  痛極,驚極,符舟竟笑了。他抽出手臂坐下來,無奈道:“馬上上課了。”

  竺清卻說:“下節課是自習,我們可以逃出去。”

  符舟心想竺清這腦迴路到底怎麼轉的,他這邊可還什麼都沒承認呢。然後他小聲問竺清:“同性戀……你不噁心麼?”

  誰知竺清卻露出對這個觀點感到匪夷所思的表情來,“為什麼要噁心?如果是真心喜歡的話難道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嗎?”

  符舟被這句話敲擊得錯愕不已,緊接著面上幾十種顏色掠過,都被竺清看了個清清楚楚。

  竺清坐下來看著符舟眼睛,像是在講解一番重要理論般嚴肅道:“符舟,你聽著,如果換做別人我不會過分好奇不會聚眾談論而是保持尊重與理解。但你不一樣,我知道你一直被什麼東西困著,如果你能心靈隨和那我絕不會插手此事而是任其自然發展,但現下,”她指著符舟心臟的位置,“這裡,堵著的吧。如果你不能正視自己,你憑藉何處而來的勇氣過好餘生?”

  餘生……

  她接著道:“如果我們有靈魂,並且當我們的肉體死後靈魂可以往生,那麼我有理由相信靈魂是無性別的,因為我們也許這一世是男性而下一世是女性。”

  符舟雖然恍神,但聽懂了她的觀點,道:“推論不嚴謹,閻王可以根據靈魂的性別幫助我們選擇下一世的肉體。”

  “工作如此繁雜,閻王總會有出錯的地方。”竺清忽然搖搖頭,“不,不是錯,只是違背了世俗的法則。但不管靈魂的性別和肉體的性別是否匹配,也有隻單純的因為同質的內核被吸引的情況。我以前認為一個人的定義是這個人的全部,是不斷變化的,有一點點改變他便不是原來那個人,而且單獨把靈魂取出來或者單獨把肉體取出來而不是合為一體的話,都不能稱之為一個完整的人。但現在我認為靈魂優先於肉體,比如這一世你和一個人相愛,但因為某種原因他的靈魂依附到另一具軀殼上,你是否還愛他?是愛現在的他還是愛他先前的那具軀殼?”竺清頓了頓,總結道:“單這個問題我問過許多人,他們以靈魂為先。因此我認為性別,也就是身體,是決定繁殖的條件,而不是決定愛情的條件。”

  符舟雖覺安慰,但不能全然認同,他家裡就擺著一個血淋淋的教訓。猜出他要說什麼,竺清忙道:“誒!別急著怪世道,怯懦者、失敗者、不甘者才倚老賣老將一切過錯推給世道。受人尊敬的同性戀者也不是沒有。”

  這話十分鼓舞,但符舟朽木不可雕也,他搖搖頭,怪不得老師總說竺清的作文雖邏輯自洽言之鑿鑿但一放到現實里就總顯得空。他用“空”來形容竺清的作文,符舟這才是明白了。她的理論放在高處,不考慮現實,不明白生活。但你要說她不明白生活,明明在這一群半大的孩子裡她又活得比誰都艱難。

  後來他看著竺清對著滿是批註的作文直嘆氣,便問她為什麼老寫些童話故事不著眼實處,竺清擺擺手,道,老跟別人倒苦水算什麼意思呢?

  沒意思,處處都沒意思透了。各種死爹死媽媽的作文哪有竺清活潑可愛的歷險記好玩兒。

  聽了他這話,竺清嘴角的笑卻瞬間斂去。

  我爸爸在監獄,他殺了我媽媽。

  她悶悶道。

  第10章第10章

  “哈哈哈哈!我逗你玩兒呢!瞧把你嚇的!”看著符舟一臉驚愕,竺清忽然拍手笑道,眼淚都笑了出來。那笑聲吸引了正在上自習的同學回過頭來,竺清連忙收斂神色噤了聲。

  符舟真是對這個女生迷惑極了,每次他以為更加了解了她一分但對方都總能顯露出全然不同的另一面來,像鑽石,看著這一面時對別的面稍有覺察但卻總看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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