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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住在那棟公寓三樓,客廳窗戶正對著學校操場,水平方向只隔了一堵圍牆。很久以後符舟才知道這是於蘭特意挑選的,她在監視他。

  起先一切都很好,轉變是因為一節體育課。正式上課前老師安排大家兩兩一組做準備活動,互相壓腿、深蹲抬腳自然免不了肢體接觸。符舟的搭檔是男生,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然而於蘭不這麼想。她在窗戶邊看到這一幕登時氣得鞋都沒換就跑進了符舟學校。門衛常見她來接符舟,以為今天是有什麼急事,也沒讓她登記直接就放進去了。

  確實很急,她衝到正在上課的體育班上,當著所有學生面叫開了老師。

  “符舟,那不是你媽媽麼?出什麼事了這是?”有同學問,符舟也回答不上來,只看見於蘭和老師互相指手畫腳。於蘭氣得吹鬍子瞪眼,老師也是從未見過這等家長。不讓一個男生和另一個男生有任何肢體接觸?上體育課也不成?這是什麼道理!

  如此鬧劇後來又發生過幾次,學校里人人都道符舟媽媽是個瘋子,天天逮著這茬找他麻煩。

  起先,他們並不當面嘲諷,後來見符舟始終獨來獨往悶聲悶氣似乎很好欺負,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

  “你媽媽是個神經病!老跑我們課上來該不是喜歡我們老師吧?”一人道。

  “那我們班主任一女的她也喜歡咯?”說這話的是個女生,家境優渥,班裡大姐大,喜歡一男團喜歡得發瘋,書皮、吊墜、衣服等所有用品全都在詮釋著她的愛很深沉。別的女生在她面前無一不化作此男團的腦殘粉,但絕不敢逾矩覬覦正宮位置。

  她不單動動嘴皮子這麼簡單,支使了一女生去小超市買了瓶膠水,將符舟幾本書粘的亂七八糟。

  不打女生?呵。女生站在講台上當全班同學面挑釁他,符舟座位坐在最後排,一本書直接飛過去砸女生腦門上。女生發懵半晌,隨後捂著額頭吱哇亂叫起來。聽了這啼哭,幾個護花使者衝過來敲幾下符舟課桌。

  “媽.的打女生你還是不是男人!”屁大點娃娃,卻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男子漢了。

  符舟寡不敵眾,落了彩,但對方也好看不到哪去。最後班主任踩著高蹺聞風趕來將一群人通通帶到辦公室寫檢查,對方每人一千字口頭教育不請家長,符舟一人三千字必須請家長。因為是他先動手的,還欺負女生。

  別人站你祖墳上罵只要沒先出刀子就是你不對?媽的什麼道理!符舟想問問收禮收到手軟的班主任。

  “你媽是個大瘋子!你是個小瘋子!”先寫完檢查的女生出門前道。班主任耳朵閉著,全沒聽見。

  接到電話的時候符文遠正要去開會,他按按太陽穴,讓秘書將會議推遲,然後讓司機調轉方向。

  班主任此前只見過於蘭,開著紅外線將人仔細掃視一番,認定了她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女瘋子,待這對母子從來公事公辦剛正不阿的態度。今下見了人模人樣的符文遠,還收下對方兩張購物卡,頓覺此人是個好交流好辦事的家長,說話簡直親熱。

  “小舟這孩子,哎,也沒什麼毛病,平時挺乖的。”班主任滿面春風,笑得像極了咧開嘴兒的紅石榴。

  沒毛病,沒毛病我爸大老遠跑這兒和你聊天喝茶來了?

  符文遠也不說話,端著一張臉深沉如一潭死水,氣勢先高人一等。

  “就是吧,小舟這孩子太孤僻了,轉過來這麼久也沒交到什麼朋友。”這話倒是沒冤枉。

  符文遠看一眼符舟,對方臉上一片青腫,還沒人顧得上給他擦藥,他倒是也不覺著疼,昂首挺胸,活像一隻小鬥雞。

  符文遠險些被他逗笑了,不動聲色咽下去,也沒順著班主任話接,道:“有勞陳老師費心了,我先帶他去醫務室看看。”

  “啊啊啊?是是是!看我粗心了!粗心了!”班主任忙起身,有意要陪同,符文遠謝絕。

  醫務室人不多,上了藥,父子倆坐在走廊上。問了打架緣由,向來話不多的符文遠難得長篇大論開導符舟一番,又說到符舟那班主任,符舟道:“我不喜歡她那德行。”

  “畢竟是你老師,還是該尊重些的。”符文遠道。

  “她算不得老師。”

  “教書育人,只占前頭也算得上一名老師。”符文遠看看氣鼓鼓的符舟,“以後你會遇見各類人,自然存在有辱孔門的,也要相信絕對有春風化雨者。”

  符舟癟癟嘴,“這些我都知道,當著她面我依然禮貌規矩,但我就希望你站在我這邊。”他說到後面,聲音越發小下去,最後幾不可聞。

  但符文遠聽見了,他略感詫異地望了符舟片刻,如此向他袒露心事的舉動符舟還從未有過。他笑笑,揉了揉符舟頭髮。

  夕陽下,父子倆並肩往回走,地上落了兩道灰影,一大一小。

  “我就不上去了。”符文遠道,待會兒於蘭看見他恐怕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符舟看看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獨自上樓了。

  “已經睡了。”劉姨見符舟進門,小聲對他說。

  “那個,藥?”自從先前藉助安眠藥睡了幾晚踏實覺後,於蘭便產生了些許依賴性。符舟以前並不知道其中危害,但剛才符文遠叮囑他一定要讓於蘭把安眠藥停了。

  聽他這麼一問,劉姨笑眯眯道:“很早以前我就哄她牛奶里已經加過藥,其實被我悄悄扔了。”劉姨說這話時,表情歡快得像個等待誇獎的孩子一般。符舟實在忍不住拍手佩服,請到劉姨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但劉姨緊接著一句將他打回冰窟,“太太近來情緒越發不穩定,你還是早些聯繫先生看是不是找位心理醫生比較好。”

  同學罵於蘭神經病,按符文遠說法是少年人不懂事,符舟打了一架氣消得差不多也就過去了。但劉姨這麼說,符舟心知沒有惡意是當真為他們著想,聽來心裡卻分外沉重。真巴不得大家風言風語假的做不了真也就過了,但凡事無風不起浪,躲不了,必須面對。

  第8章第8章

  那張畫原本夾在雙語詞典里,後來因為詞典時常用到,符舟一翻見畫就能忘記手頭事發好一會兒呆,於是便將其挪進一本厚重的西方哲學經典,努力要讓它在回憶里斑駁。

  一年暑假,符舟曾回過一次從前住的地方,那棟房子裡只剩符文遠一個人住,顯得空蕩蕩。他本來在憂心看到蘇融要如何招呼,卻發現宋雨喬和蘇融母子已經搬離了那處。陽台上不再擺花,那從玫瑰被新來的主人連根拔起然後在原地磊了厚厚的石牆,從院子這頭再看不見對面。

  我會永遠和他做朋友。他曾經這樣篤定,卻在前行中弄丟了對方。好在生活絕非一帆風順,並不容他耽於這一件苦痛,他還有許多其他事情煩惱。

  譬如於蘭。

  於蘭不同意看心理醫生,從前只單對符文遠的怒火波及到身邊所有人上,連外公外婆到來也都閉門不見。符舟守在門外低聲哀求,甚至許諾絕不背叛她絕不和男生親密往來。他說不清從什麼時候起,母子倆角色對換,他開始像哄小孩般同於蘭講話。

  於蘭開門,聽了他話眼裡亮閃閃,急切要和他拉鉤蓋章,符舟只好一一照做。可是當於蘭伸出手臂,符舟看見那些密密麻麻或結痂或鮮紅的傷口時,他感到心裡一陣鈍痛難安。醫生那裡,於蘭去倒是願意去了,但有條件,符舟必須和她一起去。這個一起去的意思不是陪同,而是符舟也必須接受心理治療。於蘭堅定的認為,即使符舟有同性戀傾向,也能趁現在枝葉不豐連根拔起。

  是你拋棄了你的童年,還是你的童年時代離你而去?

  在這樣的折磨里,符舟畢業了。

  小升初,按理說符舟該分到戶籍所在區,符舟卻說想直升這邊的中學。他知道於蘭絕對不想再回去和符文遠住在一起,那留在這邊少見面少吵架也好。但他是轉校生,父母是否有意願托關係讓他留在這個區還不清楚,班主任自然要打電話詢問家長意思。

  之前符文遠被請了一次後便與班主任互留號碼讓她有事直接聯繫自己,班主任自然不想同於蘭打交道樂得和他交流。但這次符文遠出國數日班主任一直聯繫不上,只好硬著頭皮撥通了於蘭電話。

  “男女比例如何?”電話那頭,於蘭問道,一說話就將班主任噎了一口。班主任好笑,未免你還能把你兒子塞進女子中學?這話她當然沒有說出來,而是順著於蘭脾氣,給善誠中學說了一堆好話。

  三年師生,在這最後關頭也算是恩義兩清。他如願進了善誠中學,學校就在這一片學園區,離他們現在住處十分近。

  善誠近些年升學率十分漂亮,口碑越來越好。符舟成績勉強,進來也是花了一番力氣的。他被分在八班,班主任是一隻行動的酒缸,搖頭晃腦,十米開外吁一口氣能醉倒大片人。此人雖看著十分不著調,但本事是有的,教書十餘載幾乎年年全校第一都出在他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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