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符文遠是當年與家裡大鬧一場後被硬塞進部隊的。現在父母累極氣極,又打了將他撈出來的決定。兩人在醫院弄一張證明,又找部隊疏通關係,一番折騰。

  “此事可大可小,也不見得就一定有辱門楣,關鍵還是你們的態度。”當初電話里的友人再次提醒道:“這條路,不容易啊。就我所知,許多人最後還是結婚生了孩子的。”友人嘆一聲,尤玲隔著電話都能看到對方直搖頭的模樣。

  轉折便是在這裡開始的。

  起先,尤玲心中只一點模糊念頭,她找到那對夫妻試探了幾句。彼時醫院已下了最後通牒,兩人見正路行不通已經在偷偷聯絡黑市,一聽尤玲願意幫忙,自然千恩萬謝,後來漸漸咂摸出其中意味,勃然大怒。腎有一對,女兒只此一個,樸實的老夫妻自然不可能幹這幾乎算是賣女兒的勾當,大罵尤玲變態女人生了個變態兒子,狼心狗肺。

  符文遠從部隊回來,聽了尤玲建議也是直說尤玲不可理喻,他這種人娶了人家姑娘怎麼對人負責。符琛隨手抄起一隻菸灰缸朝符文遠飛過去:“你這種人?你現在知道你見不得人了?!”

  尤玲道:“我看你就是被季家那小子迷得失了心竅,興許骨子裡還是喜歡女孩子的。那姑娘生得標誌,你去看看,兩人相處相處,說不定就給掰回來了。”

  符文遠對這番理論簡直哭笑不得。

  第二天符文遠去了醫院,兩老人聽說他是誰的兒子後對他連轟帶搡。符文遠道:“你們姑娘這手術費用不大,我們多有冒犯,先墊付著權當賠禮,我母親的條件你們就當全沒聽見。”

  對方嗤道:“你個毛頭小子說話做得了主?”

  符文遠笑里些許自嘲:“我也有些積蓄,可以做主。”

  拖延如此多時日,於蘭總算順利做了手術。兩老人對尤玲仍心懷憤怒,對符文遠倒是態度有所改觀。一家三口回鄉那日,前因後果只知道一半的於蘭原本蒼白的一張臉對上符文遠愣是生出些許紅暈來。

  符文遠心下敏感,自知罪孽深重,道了些祝福話語便匆匆告別。

  後來,於蘭來市里打工,借還錢的由頭與符文遠見過幾次。符文遠對女孩心思猜了個十之八九,只能每每委婉拒絕,於蘭卻偏聽不懂。符文遠正打算向對方坦白自己時,符琛卻下了死命令:“你怎麼混帳都成,但你必須結婚生個兒子!”

  正巧那時,季培年似隱隱察覺了他的心事,躲他躲得厲害,最後乾脆躲到了國外,許多年後才回來。數團亂麻纏在一起,符文遠夜夜借酒消愁,憔悴到嘆人生艱難的力氣都散盡。

  那晚他與舊友相聚,散場時已是醉醺醺,卻又獨自鑽進另一家,竟發現正是於蘭打工的地方。

  於蘭笑吟吟招呼他,見他喝成一灘爛泥揪著一顆心給他端上一碗醒酒湯。他在這邊傷春悲秋著,時時感受到落在身上的一雙滾燙視線,心裡思忖著再不能耽誤要儘早向對方說明。但現在是說不得的。喜歡男人?對方必定當他發什麼酒瘋。

  一念之間,一線之隔,截然不同。

  酒,是個不可思議的東西。符文遠打記事起頭一次在未著片褸下醒來,他側頭,於蘭正在無聲流淚。

  一切塵埃落定。

  “你對季培年是那種心思?”宋雨喬垂著眼瞼,視線落在嬌艷玫瑰上,撥弄撥弄花瓣,極漫不經心般道。

  “哪種心思?”符文遠反問。

  “呵,你不必同我打官腔,你看他的眼神,騙不了人。”

  看他的眼神?符文遠心裡苦笑,他倒當真不知曉在旁人眼裡那是怎樣一種眼神。

  他與季培年是自小相識,兩家長輩私交甚篤,曾打趣說若是一男一女必定早做了娃娃親。這話眾人都當玩笑講,唯獨長成了他心裡一顆刺。季培年生性貪瘋,身邊時常圍繞鶯鶯燕燕。少年時教室到校門短短一截路能讓他招蜂引蝶走上個把小時。

  季培年玩得開,愛獵奇,但對同性,是絕無迤邐心思的。

  “多謝宋小姐好心提醒。”

  符文遠作勢起身,宋雨喬卻傾身靠近他,一團煙霧噴在他臉上,低聲道:“於蘭不傻,你好自為之。”

  於蘭當然不傻,一張旁人眼裡再尋常不過的老照片就能讓她悉數明白。符文遠更加懵懂了,他看他的時候,究竟是什麼眼神呢?帶著祈求或是熱切的渴望?不,不會,他總是十分克制的。他想不明白,為這個疑惑輾轉反側,夜不成寐。

  桌布是於蘭的嫁妝,連被褥床單枕套等共計十八件,走線細緻,秀淡藍色雲紋,於蘭十分愛惜,多年後依舊完好如新。符文遠盯著那垂下來的流蘇,心想,這桌布還未舊呢,夫妻已經走到盡頭。

  “離婚吧……是我耽誤了你。這棟房子還有我半數財產留給你,小舟……”符文遠抬頭看一眼全無生氣似拆線布偶的符舟,遲疑片刻,繼續道,“小舟,跟著誰憑他自己的意願吧。”

  良久無人回話,當年憂心兒女的長輩如今都已走到人生邊上,強加的訓誡如乾裂牆皮般紛紛剝落,自知再無力塗抹上去。

  “不離。”於蘭道,她看向符文遠的眼睛,“符文遠,走到今天你該已清楚,你最大的阻礙,不是我。”她搖搖頭嗤笑道:“但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我會捏著這一紙婚書,讓你永不自由,萬劫不復。

  第7章第7章

  “你還在這兒呆愣著做什麼?趕緊去換衣服!”“九十九”老師訓一句符舟,隨即拍手招呼眾學生圍攏,“待會兒唱的時候,眼睛不要四處亂瞟,保持微笑,還有一班班長,唱完後賀詞你先開一句頭,免得不整齊。”

  一班班長應一聲,“九十九”又對另一個學生喝道:“你紅領巾呢!”

  三年級已經表演完了,正要上台時符舟才換完衣服出來。蘇融一把拉住他,將他領子給翻好。

  活潑的歌詞,活潑的曲調,一株株小樹苗站在台階上搖啊搖。台下的領導們不時點頭,露出讚許的神色。

  符舟嘴裡幾乎沒聲,蘇融在前排掩映下偷偷握住他的手,對方指尖冰涼。

  符舟卻默默抽開了。

  曲畢,道賀,謝幕。去了後台,孩子們歡天喜地,四處衝撞,跑進家長懷裡合影留念。蘇融跟著符舟走往更衣室,對方卻只給他一個背影,並無開口說話的打算。換完衣服,符舟悶聲離開,卻被搶先一步等在外面的蘇融抓了個正著。

  “我要轉學了。”他開口說道,眼睛望著鞋尖,不與蘇融對視。

  “啊,哪間學校?”或者,“到那邊之後常聯繫。”這樣的話蘇融說不出來。

  “小舟。”兩道聲音響起,符文遠和於蘭分開數米站在家長堆旁。符舟應聲回頭,卻挪不動腳尖。這幼稚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走向誰,選擇誰。

  那就乾脆不選好了。蘇融拉著符舟就要往教室走。前兩天蘇禹來看他,帶了幾盒進口的糖果點心,他本是從不收的,但這次破天荒留了下來,蘇禹還心想他開始慢慢原諒自己。

  符舟要掙脫,蘇融將他牽的更緊,他心裡一層層不安漫上來,幾乎是拉扯著符舟在往前了。符舟輕輕喚他一聲,蘇融心尖一顫,剛才唱歌時蘇融就發現他嗓子都嘶啞了。他心疼的回過頭望向符舟。

  “跟我去教室好不好?我拿薄荷糖給你吃。”聲音幾乎帶著祈求。

  符舟搖搖頭,然後一根一根掰開蘇融的手指。三個人,他一個都沒選,孤零零的走向校門口。

  後來很多年,符舟午夜夢回常常會痛恨自己當初的懦弱。很多事,別人眼裡不痛不癢,落在自己身上卻能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符文遠和於蘭之間的牽扯他無力改變,可他和蘇融之間,在那樣小的年紀里能存多少不乾淨的心思,就算是被於蘭介懷了,也是一句玩笑就能帶過去的。他那般苦痛糾結,反而顯得欲蓋彌彰了。

  離開那天起得很早,去院裡最後瞧一眼那從玫瑰,卻發現原來早就敗落了。於蘭倚在車邊催促,符舟充耳不聞,木著臉拿了一旁的水壺給玫瑰澆水。

  也許是最後一次,一定要喝飽。

  他沒出聲,但隔壁陽台上隱於窗幔後的那道身影聽見了。

  於蘭帶著他在新學校外面租了一間公寓,劉姨也跟過去了。兩所學校落座城市兩端,倒三趟公車,說近不近,說遠不遠,是一段尷尬的距離。他和蘇融,從來沒遇上過。

  起先,於蘭只要想不起符文遠時心情便很好,像以前三口之家那樣哼著歌兒做點簡單家務,有時也去學校接接符舟。

  看於蘭在校門口等著了,同學們便會笑他長不大的奶孩子,明明家就在學校旁邊還要人來接。聽了這話,符舟也不惱,安靜走過去和於蘭一起回家。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