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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再沒說什麼。

  安置好許可後,許子東帶我去醫生休息室,找了一件T恤給我:“這是我的衣服,乾淨的,你先換上吧。”

  我換好衣服出來,捧頭坐在走廊長椅上,想等驚魂不定的心平復下來。一大杯巧克力聖代遞到我面前,我抬頭一看,是許子東。

  “吃完也許會不那麼難受了。”

  “巧克力包治百病嗎?”

  他笑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的笑容,我覺得世界似乎沒有糟糕到無法接受的地步,接過聖代吃起來,可畢竟沒什麼胃口,只吃兩口就停住。

  “選擇學醫,會看到很多一般人難以接受的東西,而且必須習以為常,久而久之,形成了專業態度,也會喪失一部分通常的感受,但我了解你受到的驚嚇。”

  “場面其實沒我以前看過的死人驚悚。”

  他詫異。

  “你忘了我爸是幹什麼的。我印象最深的是五歲的時候,有一次爸爸被請去料理喪事,張爺爺有事出去了,他不放心留我在家,只好帶我同去——”

  到那家時,那位老爺爺正處於彌留狀態。爸爸把我放在院子裡,囑咐我別亂跑,我坐不住,還是偷偷溜了進去。只見一名老人躺在床上,發出不規則的喘氣聲,準確講,是帶著痛苦的呻吟吐氣,帶著“嘶嘶”的哨音吸氣,如同一條缺氧的魚,面孔扭曲,雙眼瞪大,空洞地看著屋頂,手腳不時抽搐一陣。他的家人守在一邊,靜靜等著他逝去。但他竟然就那樣維持了不知道多久,總算咽下最後一口氣,那個情景可怕得似乎超出人的承受極限。我被嚇呆了,直到爸爸過來抱起我,我才哇哇大哭出來,遠比那些如釋重負的親屬哭得悽慘。

  “來弔喪的人都說他算福壽雙全,壽終正寢。你看有生必有一死,死亡實在是一件平常事,只要活得夠老,再痛苦的死法也能算一個善終。我爸說過他最不喜歡幫人料理橫死的喪事,現在我算是明白了,確實讓人全身發冷,真難受。”

  他接過聖代杯子放到一邊,握住我滿是冷汗的手:“她還在搶救,應該還有希望。”

  我有點不好意思,嘟噥著:“平時我沒這麼多愁善感的。”

  “這反應是很正常的。不過對我來說,姐姐和你沒事最重要。”

  我一時間動彈不得,眼睛落在他的手上,心跳得更加快了。正在這時,有人咳嗽一聲:“子東。”

  我猛抬頭,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個微微發胖的五十多歲的男人,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我們。許子東放開我的手:“爸爸,您來了。”

  他“嗯”了一聲,打量著我,話卻是對許子東說的,語氣很嚴厲:“你不去守著你姐姐,在這裡幹什麼?”

  我跳了起來:“我走了。”

  我頭也不回一口氣跑出醫院,直到上了公交車找位置坐下,才喘了一口氣,可是心跳得極不規律,掌心源源不絕出著冷汗,腦子裡亂糟糟的,一路都有些神不守舍。

  暑假期間我們學校宿舍關閉,趙守恪分配到了研究生宿舍,我續租了他準備退掉的那個單間。小屋沒有空調,只有一個吊扇攪出熱風,讓空氣產生一點流動的安慰。

  我進屋之後倒頭躺下,背後很快被汗沁濕,卻絲毫不想動彈。有人敲門,我懶得理睬,可是外面那人居然沒完沒了地敲著,忽輕忽重,毫無節奏,我聽得心煩意亂,只好起來,開門一看,是周銳。

  “為什麼不開門?”

  “睡覺,吵死了。”

  “手機怎麼關了?”

  “沒電了。”

  “這麼熱你怎麼可能睡得著,悶在裡面不怕中暑嗎?跟我出去。”

  “累,不想出去。”

  他上下看我:“你穿的這是誰的衣服?”

  我低頭看看衣服,其實一目了然,這件T恤上印著市中心醫院獻血活動紀念字樣。我也懶得理他,躺回床上。

  “那個叫許子東的醫生,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我心中有鬼,一下彈了起來:“說什麼?”

  “我在酒吧里碰到過他一次。”

  “哦,說了,不就是跟小艾還是什麼的一起喝酒嗎?”

  “我們分開了。”

  這能有什麼稀奇,我連“哦”都懶得送上了。

  他煩躁地抓頭,在房間裡轉來轉去。我看得頭疼:“你不會是專門來跟我說這個的吧?用膝蓋想想也知道,你們分手不是早晚的事嗎?”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我拜託你成熟一點,周銳,再不要用中學生口吻跟我講話好不好。這麼熱的天,我拍畫冊累得半死,下午又……一堆事,哪有空生你的氣。你有錢有閒,可以玩各種遊戲,我祝賀你的好命,不過我沒辦法陪你玩。”

  他盯著我,良久不說話,我被看得發毛:“怎麼了?”

  他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同時大力摔上了門。我沮喪地往後一躺,想,剛才我那口氣,居然神似趙守恪訓斥我時的表現。我一向煩他的居高臨下和義正詞嚴,沒想到居然可以不假思索地像他那樣說話,難怪周銳會生氣。

  門再次被敲響,我趕忙爬起來開門,同時說:“你這人現在很容易翻臉……啊,爸爸,你怎麼來了?”

  爸爸站在門外看著我,我再次被看得發毛,隱隱感到不妙,笑道:“爸,進來啊。”

  他進來,熱得一皺眉,打開他那個辦喪事才會帶著的黑色公文包,將我才辦好不久的房產證、土地證遞給我:“還給人家。”

  我咬著牙不說話。

  他說:“小航,我完全沒想到你會騙我,甚至還去偽造一份合同。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深深呼吸:“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說說我的理由。那天我陪你搬家,把你的書裝箱送到梅姨家裡寄存,打包的時候,從一本《靜靜的頓河》里飄出了一張字條,寫著我的出生日期。一條小被子,再加一張字條,就是生了我的人留下的全部東西,難怪你不肯把字條給我看。他們把我丟掉了,沒有解釋丟掉的原因,甚至沒多寫上一句話,託付撿到的人照顧我。是你照顧了我這麼多年,給了我一個家,我想也為你做一點事。”

  “小航,我不需要你為我這樣做,你……”

  我一把抓過兩證,狠狠摔到地上:“不需要就算了,要還你自己去還。”

  我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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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口氣跑下了樓。

  已經入夜,溫度仍居高不下,空氣熱烘烘的,我跑出沒多遠,實在是體力不支,蹲到路邊流汗喘氣。

  “算你有良心,還知道出來追我,我原諒你了。”

  我抬頭一看,是周銳,氣得不知說什麼才好,他在我旁邊蹲下,仔細看我:“哎,就算追不到我,你也不用哭吧?”

  我拿袖子抹一下臉,眼淚和汗水混合到一起,周銳看得直皺眉,遞紙巾給我,同時嫌棄地說:“就你這樣子還當模特兒拍畫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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