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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怎麼知道?”沙沙問。

  “所里的規定,超過十萬以上必須得所長簽字。”

  沙沙跟鄭達遠關係一直處得不好,那一陣子就鬧得更僵。並不是沙沙已經掌握了什麼,他們父女向來如此,忽冷忽熱,反覆無常。這也難怪,在沙沙的印象里,她跟沒父親的孩子沒啥兩樣,反正打小到現在,鄭達遠就沒對她親熱過,更別說像那些溺愛子女的父親一樣溺愛她。沙沙能健康地活到現在,全靠了她自己,按她的話說,父親屬於沙漠,母親屬於工廠,只有冷冰冰的家屬於她自己。進入沙漠所後,沙沙也想把父女關係往暖的方向努力一下,誰知不努力還好,一努力,鄭達遠反倒警惕地盯住她:“是不是你母親教你這樣做的?”這種話聽久了,沙沙便明白,父親鄭達遠心裡,她永遠是一個陰謀。

  這個家到處是陰謀,這是沙沙自小就有的感覺。

  那段日子,沙沙是為羅斯的事跟鄭達遠較勁兒。鄭達遠堅決不同意她跟羅斯來往,揚言說,她如果敢跟羅斯繼續胡來,就永遠不要叫他爸。

  “不叫就不叫,你以為我愛叫啊。”沙沙藐視著鄭達遠,繼續以她玩世不恭的方式懲罰著這一對夫妻,並且下定決心,一定要將這種懲罰進行到底。你們看不上誰,我就偏跟誰好!

  鄭達遠真是氣瘋了,一次回省城開會,看見她跟羅斯親密地挽著手,往沙漠所對面的咖啡屋去,竟然不顧自己的身份,跑過來就沖她吼:“你真是想毀掉自己嗎,如果你想毀,我教你個方法,吸毒,賣身,做啥都行,就是不要跟這個外國佬在一起!”那一天沙沙哭了,世上哪有父親這樣罵女兒的?“吸毒”,“賣身”,聽聽,這些話他都罵得出來,可見,她的懷疑根本沒有錯。是的,懷疑。在這樣的家庭長大,換上誰,都免不了懷疑。

  現在,鄭達遠又阻止孟小舟給她提供贊助,這不是明擺著把她往絕路上逼嗎?難道他不知道,她下海這些年,一分錢也沒賺,她太想賺錢了,靠自己的能力賺錢,而不是總花他們的錢!

  不用孟小舟教,她便說:“走,陪我去沙漠,我要親自問問他。”

  路上,孟小舟說:“沙沙,不是我多嘴,你爸對你,可真夠保留的。上次我建議,讓他把資料交給你,讓你有空的時候,替他整理一下,你猜他怎麼說?”

  “怎麼說?”沙沙沒假思索就問。

  “算了,還是不說的好。”

  “有屁就放,我不喜歡玩這套。”

  “好,還是你有個性。鄭老說,他最怕的,就是你打資料的主意。現在我算是明白,當初你提出停薪留職,鄭老為什麼不攔你。”

  沙沙咬了咬嘴唇,沒接話,不過,她心裡又發出一個毒誓,這次如果拿不到資料,就碰死在沙漠。

  沙沙跟鄭達遠在地窩子裡大吵大鬧的時候,羊倌六根正好從自個兒的泥巴小屋往紅木房去。他剛圈好羊,沒心思做飯,就想到棗花那兒蹭一頓。經過鄭達遠的地窩子時。看見有個人站外頭,神色很詭譎。羊倌六根咳嗽了聲,就往跟前走,沒走幾步,就聽地窩子裡傳出鄭達遠的惡罵:“你還想要啥?資料?你也配翻那些東西?”

  “我是不配翻,但我今天拿定了。”

  “你是想氣死我啊,當初讓你搞專業,你嫌枯燥,沒勁兒,想下海賺錢。如今錢沒賺到一分,又跑來要資料。我真是不明白,這輩子你到底想幹啥?”

  “我啥也不想干。我就想拿資料!”

  吵架聲越來越凶,六根心想該進去勸勸,剛走了兩步,孟小舟走過來攔住他說:“沒事兒,讓他們吵,你忙你的去,這邊有我哩,我是沙漠所的。”六根心裡納悶著,往紅木房子那邊去,走了幾步,又停下。心想不對勁兒呀,老鄭頭平日把資料看得比命還值錢,棗花屋裡都不放,就裝在他那個鐵箱子裡。一年四季地守著。只有離開沙窩鋪時,才喊幾個人抬棗花那邊,一回來,頭件事兒,就是把鐵箱子抬回來。現在他女兒要把資料拿走,這裡面,不會有啥名堂吧?

  六根跑進紅木房子,將事兒跟棗花說了,棗花當下急出一頭汗,不停地說:“作孽啊,咋就這麼作孽。”急了半晌,沖六根吼:“你還愣著做啥,快去看呀,咋下了?”

  等六根二次趕到地窩子,裡面架已吵完,六根看見,孟小舟跟司機正抱著資料,往車上裝,沙沙懷裡,抱著鄭達遠花高價從沙鄉人手裡收集到的字畫、家譜還有河西寶卷等。他站得遠遠的,沒敢往跟前去,等沙沙他們裝了東西,開車揚長而去後,才怯怯地摸進地窩子。沒想剛鑽進去個頭,就被鄭達遠罵了出來:“滾!”

  那天后晌,六根跟棗花都沒吃飯,沒心思吃。天黑盡後,棗花不放心,跟六根說:“這陣你過去看看,他的氣該消些了,你把他喊過來,幫他寬寬心。”六根便又摸黑往那邊去,剛越過沙梁子,就聽鄭達遠瘋子一般,沖黑蒼蒼的沙漠吼:“老天爺啊,你這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啊!葉子秋,瞅瞅你生的野種,這哪是我鄭達遠的女兒!蒼天負我啊,可憐我鄭達遠一片苦心。葉子秋,這下你滿意了,你告訴姓向的,他的女兒真有種啊——”

  喊聲還沒落地,六根嚇得撲通一聲,就給軟倒在地。

  3

  旱。

  老天爺算是跟人較上勁兒了,你越盼雨,它越不給你下。狗日的天爺,狠啊。去冬只可憐兮兮落了兩場薄雪,其實就是一場,另一場,地皮都沒染白,就給夾住不下了。你想想,幾尺厚的干土,一場雪咋夠?解個饞也不夠嗎。開了春,人們的眼睛全都干焦干焦的,天天盯著天爺望,一起點雲,就尋思著天爺要開恩了。要救人了。哪知,它愣是不擠個尿珠子。

  往年還來兩場騰倉雨,對哄著人把種子撒地里,今年,喲嘿嘿,地幹得跟拿火炒過一樣,種子都不讓撒。

  眼下已過了播種季節,辛苦的沙鄉人趕著駝,扛著犁,到地里,又回來,天天如此。種不進去啊,媽媽日,絕了,絕絕了,活不成了。

  嘆息聲響成一片。

  旱象的確非同一般,上上下下,全都陷入了焦灼中。種子撒不進去,這一沙漠的人,咋活?縣上將情況匯報到市里,市里又將情況匯報到省里,匯報來匯報去,誰也想不出一個轍。天爺不下雨,水庫又沒水,喊兩句抗旱的口號喊不來地的濕氣,咋辦?

  縣長李楊這陣子真是表現積極,空前的積極。半個月來,他幾乎天天泡在沙漠裡。

  李楊畢竟是一個政治上極度敏感的人。靜等了一段時間後,可怕的事並沒有發生,李楊心想,興許是自己太過敏感,能有啥事呢,自己畢竟不是白俊傑,在錢上,乾乾淨淨,沒啥把柄讓人抓著。用不著怕,真是用不著怕。再者,與其坐等,還不如抓住這一時機,好好表現一番。李楊的腦子就是好使,對官場的靈敏度,也遠在白俊傑等人之上。再者,李楊也怕龍勇,他如果再沒作為,龍勇絕不會聽之任之。基於這些考慮,李楊決計將自己心裡的事先放放,就算應景也要把這一關應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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