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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鬼我還是鬼,你看看,一個沙窩鋪,叫你折騰得雞飛狗上牆。”六根在後面說。

  “死六根,你說句好聽的行不?雞呢,狗呢,你找給我看!”

  嚷了幾天,江長明泄氣了,心灰至極地道:“行,你愛幹啥幹啥去,只要不干擾別人就行。不過話說好了,不幹活兒,少跟我要工資。”

  “不要就不要!”

  沙沙哪是為工資來的,這些年,大手大腳花錢無數,哪還對那幾個小錢感興趣。反正她把一生已寄託到江長明身上,只要不攆她走,工資不工資無所謂。這樣,她就心安理得躺在紅木房子裡,等愛情開花,然後結果。

  一聽六根叫,沙沙知道棗花她們是真來了,她心裡有點兒虛,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不是天下每個人都像江長明一樣,能容得了她。她正尋思著要不要拿東西走人,棗花跟玉音已進了院。

  看見棗花的一瞬,沙沙有點兒發顫,真的是發顫。沒來由的,就對棗花生出一種畏懼。這種感覺很怪。後來很多個日子,沙沙都在想,為什麼要怕她呢,她有什麼可怕的?我沙沙長這麼大,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怎麼偏偏就要怕一個沙鄉女人?!’

  棗花的目光盯在沙沙臉上,老遠地,她就看見了她,這個年輕的女孩兒以奇特的方式捉住了她的眼睛,讓她無法在短促間把目光拿開。也許是天意,也許她心裡原本就一直擔心著,會有這麼一天,一個年輕的城裡女孩兒突然找到沙窩鋪,找到她的紅木小院。棗花甚至已經主觀地認定,就是她了,她終於來了,終於找上門來了。

  “你……”她的嘴唇顫動著,很是惶恐地問出一聲。

  “她是江專家的女朋友。”六根趕忙答,還硬學城裡人的口氣,把對象改成了女朋友。

  棗花哦了一聲,有些不忍地,帶著懷疑地,將目光挪開。玉音也是有些吃驚,不明白沙沙咋在姑姑院裡,目光跟沙沙相碰的一瞬。她記起了悲情騰格里的那一幕。不過玉音沒敢多想,她的心思在姑姑身上,下車到現在,她的雙手一直攙著姑姑,心也在為姑姑緊著。見六根傻愣著,她說:“進屋啊,都站在院裡做什麼?”

  “進屋,快進屋,看我這豬腦子,還沒老就給糊塗了。”六根邊打岔話,邊到前面開門去了,順便跟沙沙擠了擠眼睛,示意她趕快離開。

  屋子裡擺滿了沙沙的東西,亂七八糟,不忍目睹。皮箱,手包,紙袋子,換下來沒洗的衣服,總之,滿屋子都是,好像她才是這屋的主人,棗花跟玉音,反倒是前來做客的。六根邊收拾,邊拿話遮掩,心裡卻恨著沙沙。棗花沒說啥,掃了屋子一眼,原又把目光抬起來,緩緩地,定在了院裡呆站著的沙沙身上。這一次,她望得更久,若不是玉音連著催她,她可能還要望上一陣。這一天的沙窩鋪有些熱鬧,人們輪番往紅木小院來,一撥兒接一撥兒,把兩間屋子還有小院擠得熱騰騰的。六根又是忙著招呼外人。又是不停地跟棗花問看病的情況,等把方勵志他們還有常八官這邊的人全都打發走,他的身上早已濕透了汗。後來他獨自在廚房裡燒水,才發現,身上出的,竟是冷汗。

  “好險啊,差點兒就給穿幫。”他想。“可紙裡頭總歸包不住火,往後,咋個遮掩哩?”他又想。

  夜濃星稠,六根孤獨地坐在沙梁子上,心裡裝滿了愁事。六根的愁絕不是杞人憂天,也不是尚立敏罵的那樣,“豬腦子”“神經病”,他是真愁,愁得很,愁得快要發瘋了。六根不只是愁沙沙,沙沙這種沒心沒肝的女人,他愁一會兒就不愁了,他愁的是音丫頭,音丫頭才是他最大的一塊心病。

  天啊,她咋還不知道呢?六根原想,這麼長時間。音丫頭應該知道了。可她不知道,天啊,她不知道。這下難辦了。白日裡六根六神無主,不是丟東就是落西,好幾次打翻了杯子,惹得玉音直衝他翻白眼。不是因了沙沙,還是因了玉音。六根現在是看不成玉音,一見她,心就亂,就瞠瞠,那個晚上在紅木房子裡看到的東西就嘩地跳出來,嚇他。這丫頭啊,傻,人太實在了,咋就一點兒也不會察顏觀色哩?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哩,她咋就看不見?她看見多好,她要是自己察覺到,自己把事情整明白,六根就能多少輕鬆些。至少,不用再為遮掩犯愁了。

  你真是不知道,遮掩一項事兒有多難。

  常八官那天就罵他:“六根,你個羊日,你是沒事自己找事,這回我看你咋個遮掩?”常八官其實比他還怕,音丫頭的事是他一手弄的,他遮掩了幾十年,一提音丫頭,他的頭皮就麻,身子骨就起冷風,他比六根還害怕面對現實。

  坐著坐著,六根眼前,嘩就冒出那個夜晚看到的東西。

  也怪六根,他不該那麼貪,不該啥也往眼睛裡看。那晚要是膽小點兒,不亂翻,拿了要拿的東西走出來,他的心就不會這麼沉了。事情落不實,你還沉個啥?你總不能硬說音丫頭是人家老鄭頭的娃麼,就算你疑惑,能頂個屁用!世上的事可疑惑的多著哩,常八官這老羊日的,嘴緊得跟車軸頭一樣,這麼大的事,一點兒風也沒向他透,害得他啥事都要自個兒揣摩,自個兒瞎想,這不,想出禍來了吧。

  其實也不是啥禍。就是一張照片,藏在紙箱子最下頭,拿紅布包著,紅布拆開,又是一層藍布,藍布拆開,又是一層花布,總之拆了好幾層,才拆出一個框框。六根真是不能拆的,棗花再三跟他安頓,拿了存摺,甭亂翻,你要是敢亂翻,我饒不了你!可那個時候,他真是忍不住,老想著棗花有秘密瞞他。憑啥要瞞他呢,他想不通。你不讓亂翻,我偏翻,反正翻了你也不知道。這麼想著。他就翻了,翻得還很耐心。結果,就翻著了那張照片,裝在框框裡的照片。

  一張舊照片,都發黃了,不發黃才怪,怕是有二十多年了吧,那個時候都是黑白照,照得也不大姿勢,有點兒土氣。六根一看棗花的穿著,差點兒笑了。花格子衣裳,裡面是大紅線衣,還翻著衣領。包著一塊花頭巾,那頭巾倒是好看,年輕的時候,他給老婆也買過,可惜她頂著那頭巾跟人跑了。再細看,六根就傻了,跟棗花並排坐的,不用猜也是老鄭頭,化成灰他也認得。老鄭頭懷裡,竟抱著一個碎丫頭,也穿花格子衣裳,扎兩條小辮子。這是音丫頭啊,一看就是音丫頭麼,小時跟現在,沒啥區別,很像麼!

  六根就傻在這事上。早先,他也猜過,想過,疑惑過,風言風語的,也聽過,但總是不敢確定。這下,確定了,真正確定了!

  音丫頭啊,你的親爹,是老鄭頭!

  拾糙她們看棗花來了,沙鄉人就這習慣,只要聽見誰病了,總得攆著看上好幾趟,不看,心裡過意不去。這人好不了,就得一直攆著看下去,也有中間看死的,那就趴靈前哭一場。跟這人的恩怨,就算是了了。

  拾糙她們沒怨,有的,怕儘是恩。

  跟拾糙一同來的,有沙米兒,狗秧子,紅柳,好幾個人哩。歲數都跟玉音差不多大,就紅柳小點兒。喧談中玉音得知,紅柳也出嫁了,嫁到了蘇武鄉的毛家,男人歲數比她小,前年才打高中出來,眼睛近視著哩,念書念的,不過比王四毛好得多。棗花直夸紅柳有福,嫁來嫁去總算嫁了個好男人。“好個啥,地里一把活不做,懶得跟豬一樣。”紅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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