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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惹得病床上的棗花也撲哧一聲,笑了。正好護士來換藥,見病房裡多出這麼一位,奇奇怪怪盯了半天,放下藥,捂著嘴巴跑出去了。

  “笑啥麼,咋都望著我笑哩,有啥好笑的麼。”六根簡直拘謹得手都不知咋放了,棗花忍住笑,掙彈著說:“自打住進這醫院,我就沒笑過,今兒個,你把我幾年的笑都逗出來了。”

  “笑好,笑好麼,看,你一笑,病立馬兒就好了一大半。”

  玉音沒敢跟姑姑說去了沙窩鋪,棗花問她,她只說回學校請假,順便把被窩洗了洗。

  棗花哦了一聲,喬雪跟她也是這麼說的。

  “這麼長日子不去,學校不會難為你吧?”這些日子,棗花最扯心的,就是玉音的上學,那天她還說,等病好了,頭件事就去找學校,一定讓學校原諒玉音。“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兒,不會連這事也不原諒。”

  “不會的,姑,你就放心。”玉音說著,就去水房打水。坐了一天的車,身上滿是灰塵,她想擦把臉。

  六根跟出來,一直跟水房裡,瞅瞅水房裡沒外人,悄聲問:“手術啥時做?”

  “我也不知道,沒錢,拿啥做?”玉音有氣無力地說。

  “錢不愁,音丫頭,你快去找大夫,就說錢湊齊了,讓他們快點兒做。”

  “湊齊了?”玉音驚愕地盯住六根,不明白他這話啥意思。

  六根嘿嘿一笑,掉轉身,很神秘地解開褲帶,費半天勁,解下一個紅布長帶子,環腰的那種,裡面疙里疙瘩。

  “給,全是錢,一百塊一張的,不會有假,我拿銀行驗過了,整六萬,不夠的話,我再湊。”

  “你湊,你哪來這麼多錢?”玉音不只是驚了,是傻,是駭。羊倌六根,他會有這麼多錢?

  “羊,音丫頭,羊。”六根一下神氣起來,不神氣還好,一神氣,他的樣子越發嚇人。

  “羊?”玉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喊出這個字的。

  “是羊,我把羊全賣了,賣了個好價。大小拉平了算,攤下來一隻羊二百六,數著賣。二百一十六隻,你算算,多少?還有平日攢的羊毛錢,嘿嘿,六萬多哩,不過,買衣服花了些,又給你姑姑買了些吃的、用的,就剩個整數了。”

  六根還在說,玉音的思維,卻早已停頓。這真是太意外,太讓人震驚。天啊,六根會有錢,六根會把羊賣了救姑姑!

  “丫頭,還愣著做啥,快洗,洗完就去找大夫。對了,這事千萬甭跟你姑姑說,就說……說啥哩,你隨便編個謊,反正不能說是我把羊賣了。”說完,六根惶惶地走了,他怕耽擱的工夫長,棗花起疑心。

  捧著一紅布袋子錢,玉音整個人,就都木住了。

  後來玉音才得知,六根知道姑姑要做手術,是因了方勵志。方勵志又是因了喬雪。誰都搞不清,方勵志啥時跟喬雪扯一起的,總之,兩個人是扯上關係了,扯得還不一般。這倒是其次,關鍵是六根要賣羊。一聽棗花沒錢做手術,六根當下就說:“咋個沒錢,這樹,這羊,哪個不是錢?”賣樹當然不可能,由不得他,羊卻不,他說了算。接下來,他就啥也不管了,整日跑來跑去,張羅著賣羊。但這個時候,水比金子貴,誰敢一口氣要下二百多隻羊?正發愁時,尚立敏站了出來:“有羊賣不出去,我不信這個邪。”

  尚立敏去了一天,就把買主帶來了,五涼城裡一個大包工頭,當然不是周宏年。包工頭的兒子也在體校,也想著到省體工大隊去,這事沒怎麼商量,就成了,價格還是尚立敏一口吐出的,包工頭壓根兒就沒還價,只是讓手下數羊,末了,還留下一隻,說讓尚立敏們改善改善伙食。

  這事兒辦的,痛快。

  比這更痛快的,是牛棗花答應了手術。

  這一點,就連肖天院長也沒想到。

  但千真萬確,牛棗花真是答應了做手術,而且表示,一定要好好配合大夫。她想活下來,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那天六根臨回來時,病床上的牛棗花突然叫住他,還將玉音支了出去。六根一時有些緊張,弄不清棗花這樣神神秘秘,到底要做什麼?莫不是這麼快就知道他賣羊的事了吧?正怔惑著,就聽棗花說:“六根啊,你到沙窩鋪,也有六七年了吧?”

  “六年零八個月,不過以前是兩頭跑。”六根戰兢兢說。怪得很,六根這輩子,沒怕過誰,放羊放野了,放得不知道怕人了,皇上老子他也敢罵,跟罵羊一樣。偏是,對棗花,他就怯得很,打骨子裡怯,好像,上輩子,欠下她了,這輩子在她跟前,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六根你坐近點兒,坐那遠,我說話費事。”

  六根忙忙搬了凳子,往床跟前坐了坐。

  “日月真是快啊,想不到這都七年了,剛來那會,你穿件黃軍裝,對不?我記得好像是,還打了個補丁,藍顏色的。”

  “對著哩,就是黃軍裝,藍補丁,你記性真好。”六根受驚了,想不到這麼遠的事,她還記這麼清。一時,心裡熱熱的,酸酸的。酸著酸著,猛一想不對勁兒。她咋就想起這事來了呢?莫不是?六根嚇壞了,都說,人在臨終前,是會嘩一下想起很多事兒的,他爹那時也這樣,把五歲的事兒都想了起來。六根猛地抓住棗花手:“棗花,你可不能……”那個字他沒說,嚇得說不出口。

  “死六根,抓我做啥哩,快丟開,弄疼我了。”棗花一用勁,甩開了六根的手。

  六根一聽棗花口氣,又覺不像,這女人,神神乎乎的,嚇我哩。

  兩個人又接著喧,從七年前喧到現在,又從現在扯回去,扯了足足有個把小時,把細枝末節都給扯了出來。扯得六根鼻子酸酸的,想哭。這七年,六根不容易啊,老婆沒了,爹沒了,一個人兩頭跑。直到把丫頭jú兒出嫁了,日子才漸漸穩定下來。可細想一下,那能叫日子麼?

  六根眼裡有了熱,濕熱,嗓子裡拉了霧,說起話來,一咽兒一咽兒的。

  棗花就笑:“你呀,都這歲數了,還娃兒一樣,也不怕人笑話。”

  “想笑話你就笑話麼。”

  六根一句話,真就把棗花給逗笑了。死六根,老了老了性兒還跟娃子們一樣哩。

  再接下來,棗花就說起了正事。原來,剛才她拉六根說那些,都是個鋪墊,是個過場,到了正題上,她忽就給嚴肅起來。

  “六根啊,我想托你一件事,大事,你可得辦好,成不?”

  “成,啥事也成,大事小事的,你只管托,我去做就是。”

  “你可得先應了我,這事你不攬,我不怪你。要是攬了,就得當回事。要是出了錯,我可饒不了你!”

  “到底啥事麼,你甭嚇人好不?”六根真是被棗花這口氣嚇住了。

  “你先應了我。”

  六根想了想,重重點頭。

  棗花感激地瞥他一眼,這一眼,六根深深記住了,不只記住,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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