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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跟兩個外國人接觸過?”問話的是一位中年男人,很乾部,很有威嚴。

  “記不清了。”喬雪的回答懶洋洋的。她現在也算是學會了跟幹部模樣的人打交道。

  “那你好好記記,九月十六日下午,你跟誰在一起?”

  “我說過,記不清了。”

  “請你態度好一點兒。”

  “我還想請你態度好一點兒呢,我犯啥法了,啊,你們憑什麼帶我到這兒?!”

  “喬小姐,請你冷靜點兒,你犯的事,重著哩,如果說出來,我怕嚇壞你。”幹部就是幹部,說出的話包括說話的姿勢還有腔調都跟學校里那些教書的有天大的不同。

  “少叫我小姐,我有名字!”

  “那好,喬雪同志,請你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你有病啊,誰是同志?!”

  幹部愣了愣,他不明白同志這個詞怎麼了,小姐這個詞如今很容易讓人想歪,可同志是我們黨最傳統最親切的一種稱謂啊。

  “那好,喬同學,這樣總可以吧?”

  “隨便。”

  喬雪當時是真不知道他們帶她來的原因,如果知道事情會有那麼嚴重,說啥她也不敢有那態度。

  她涉嫌泄密!

  那兩個外國人並不是旅遊觀光來的遊客,更不是什麼情侶,他們假扮成情侶,來到沙漠水庫,目的,就是想獲取沙漠水庫的第一手資料。

  他們是國際林業組織派來的專家!

  外國人做事真他姥姥的絕!哪有這樣派專家的,人家轟轟烈烈搞準備,搞迎接,五個專家隊苦戰一個多月,沙縣上上下下忙活了一個月,工作還沒做好呢,方方方面面的事兒還沒打理清楚哩,他們居然就給來了!來就光明正大地來,幹嗎跟做賊一樣,還扮成情侶,把那麼多人給蒙了!

  不過外國人就是這樣做事的,他們向來不喜歡興師動眾,再說,在中國,你興師動眾,人家也會來個興師動眾,那麼,你還能看到真相嗎?

  看不到!

  要看到真相,就得不經然的,裝作滿不在乎的,走到哪兒看到哪兒,聊到哪兒。高興了,順手再來幾張照片,真相不就全到了手?

  暈,這不是游擊戰那套麼,他們倒是學得快!

  等沙縣方面知道實情時,一切都已結束。誰能想得到,就在五個專家隊下到沙縣那一天,這一對情侶,就已在沙縣轉悠。中間他們去了五佛,去了蒼浪,總之,將胡楊河流域轉了個遍。他們將看到的、聽到的、拍攝到的,包括沿途村民搶水的鏡頭,大地曬得裂皮的鏡頭,沙漠裡駱駝渴死的鏡頭,還有沙鄉人在沙漠深處抓髮菜的鏡頭,一個不漏地向總部做了報告。很快,國際林業組織做出了決定,暫停對胡楊河流域撥付救援性治理資金,跟流域的合作性項目全面進入審計階段,他們覺得這資金好像沒用到地方上,或者,按他們的術語說,就是沒有達到預期效益。

  這話算是夠客氣了。如果嚴格按照當初的協議辦,他們是有權中止合作的!

  問題出大了!

  國際林業組織的責問信剛一到,銀城便炸了鍋,緊跟著,沙縣這邊就吵翻了。忙活了這麼長日子,吃不香,睡不寧,冒著這毒的日頭,在沙漠裡進進出出,該補的不該補的窟窿都要補,該做的不該做的工作都要做,最後卻換來個白忙活。雞也飛了,蛋也打了,這工作做的,丟人,窩囊!上面迅速發下話,要一查到底,看誰向兩個外國專家泄露了秘密,把不該講的講了出去?這一查,就查到了喬雪頭上。因為那個下午她在綠蔭下的冷飲攤陪著兩個外國人喝飲料,口若懸河講個沒完沒了,這場面讓沙漠水庫不少職工看到了。

  喬雪賴不掉。

  喬雪沒賴,她如實向那個幹部承認,那個下午她確實陪兩個外國人坐了一下午。

  “你都跟他們談了些啥?”

  “這也要匯報?”

  “要匯報!”幹部的口氣突然威嚴起來。

  “我的私生活。”

  “什麼?”

  “外國人對私生活感興趣,我也對他們的私生活感興趣,那個下午彼此交流得很愉快。”

  幹部小看了喬雪,誰也小看了喬雪,問來問去,喬雪還是那些話。後來她被帶到了更大的幹部那兒,這次喬雪發火了:“怎麼,你們也對我的私生活感興趣?”

  “……”

  追查不了了之。接下來,專家隊撤走,迎接工作宣告結束。有消息說,這事鬧得很多方面好沒面子,只能糙糙收場。喬雪被送回學校,有關方面責成校方對其進行批評教育。喬雪卻接近瘋狂地說:“我要退學,早知道當專家那麼窩囊,打死我也不念這書!”

  銀城醫院,玉音的生活卻是另番樣子。

  玉音堅持要將姑姑送進銀城醫院,並不僅僅是因了喬雪跟肖依雯這層關係,她是煩沙縣那種做法。當名目繁多的各色關懷洶洶湧進那間病房時,玉音心裡突然跳出一個怪誕的想法:這還是我的姑姑嗎?的確不是。從某一刻開始,牛棗花不再是牛棗花,她成了一個符號,成了一個必須引起沙縣各方關注的新聞人物。甚至,有人將她的救治上升到政治高度。天啊,姑姑有這麼偉大,這麼值錢?玉音惶恐了,不安了,在父親牛根實和母親蘇嬌嬌的一片得意里,玉音開始讓自己清醒。她想起了以往的日子,漫天風沙中,姑姑拖著疲憊的身子,憂傷地跋涉在幾道沙梁子之間,那個時候沒有關懷,連句問候的話也沒。如果有,也不是來自沙縣,不是來自父親牛根實,而是來自那個叫鄭達遠的男人。好幾個假期,玉音都看見,陪姑姑在沙窩鋪種樹育樹的,就一個鄭達遠。那個冬天,沙漠破例地落了一場雪,那雪好美,覆蓋了沙漠,覆蓋了糙叢,也覆蓋了遠遠近近的村落,世界只剩了雪,美白美白的雪。那個冬天玉音才上大一,故鄉在她的心裡,還很聖潔,還很讓人留戀。落雪的那個早上,母親蘇嬌嬌讓她跟著哥哥玉虎去抓鴿子,蘇嬌嬌愛吃鴿子,饞得很,天上飛過一隻鴿子她都要咂半天嘴。好不容易落場雪,蘇嬌嬌當然不肯放過機會。沙灣村的人都知道,一落雪,就是抓鴿子的好機會,在枯井裡,在麥場上,只要平日有鴿子的地方,你拿個竹篩子,抓幾把秕穀子,准能抓到鴿子。玉音那天真是抓到了鴿子,好幾隻哩。後來,後來她想起了姑姑,想得很突然。天呀,這厚的雪,姑姑她……

  有了這想,玉音就再也耐不住了,急得很,硬是嚷著要進沙漠,要看姑姑。哥哥玉虎氣得罵:“就你有姑姑,媽想吃鴿子,你能不能少提你姑姑!”玉音不管,扔下篩子就往沙窩鋪這邊跑。那天是拾糙陪她去的,拾糙回娘家,瞎仙卻到羊路唱賢孝去了,還病在了羊路。拾糙一宿未合眼,天亮後也不管雪薄雪厚,一頭就扎進了雪裡。走了沒多久卻記起兩個娃還在娘家炕上睡著哩,忘了給著吃早飯,只好掉頭回來。二次上路,就跟玉音碰在了一起。兩個人結伴,路就不那麼遠了。大中午,她們碰見老羊倌,就是六根的爹。老羊倌看見玉音,隔著老遠就喊:“娃,你可來了,快去,快去呀,你姑跟那個男人,打起來了。”玉音跌跌撞撞,雪裡滾雪裡爬,總算趕天黑前到了沙窩鋪。老遠的,就望見紅木小院的門敞開著,幾隻雞在雪地里覓食,那隻大黃狗臥在院門旁的糙堆上,警惕地豎著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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