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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全怪六根。他睡著了。連著拉了三宿水,能不累?棗花叫他歇一宿,他不,說眼望著庫里沒水了,再不搶,樹澆啥,人喝啥?自打樹林的事把哥哥牛根實惹下,水就成了難腸事,哥哥牛根實拿水威脅她,氣得棗花直抺鼻子。幸虧有六根,不知打哪弄來一輛四輪,自個開著,沒明沒夜的,從沙漠水庫往來里搶水。

  黑騰騰的雲壓過來,天地混沌一片,風把沙漠掀翻了,打得人根本沒法兒睜眼。棗花死命地喊玉音,喊六根。該死的天爺,說刮就刮,剛才還晴晴的,風渣兒都沒有,瞬間就怒了臉。棗花跌跌撞撞往三道梁子跑,沒跑多遠,就聽見六根的聲音:“羊,羊啊——”

  棗花忽地想起,六根的羊讓玉音攆到了沙灘里,這大的風,羊肯定沒法兒回來。心裡頓時急起來。又跑幾步,她跟六根撞上了,六根一把抓住她:“羊,我的羊啊——”

  “干呱喊個啥,快找呀。”兩個人也不嫌人笑話,互相拽扯著往前走。棗花問:“音兒呢?”

  “我把她送回去了。”

  “送哪裡了?”棗花扯上嗓門問。

  “還能送哪,紅木房啊。”

  “我咋沒看見?”

  “這大的風沙,你能看見麼,狗日的天爺,又是曬又是刮的,不叫人活了。”

  “你跟她說啥了?”

  “我聽不見,你大聲點。”風把六根的帽子刮跑了,六根要攆帽子,被棗花拽住:“我的頭巾也叫颳了,攆不上。”

  正說著,棗花腳下一絆,軟綿綿的一堆,低頭一看竟是只羊。

  六根的羊叫風颳走了六隻!兩個人頂著風沙把羊群趕到圈裡,六根破上嗓子喊他的羊少了。棗花說這黑的天,人都看不清,你咋知道羊少了?六根說少了就是少了,羊少了還能不知道麼?拿出手電筒細心數了幾遍,確定六隻不見了。六根能一一說出這六隻的名字,黑頭子,花尾巴,二節子,半尺子,還有大花和二花。

  “羊,我的羊啊——”六根垂頭喪氣蹲圈門口,也不管風有多厲,那樣子,就像羊找不回來他也不活了。

  “你蹲著,我去找!”棗花恨恨抬起腳,就往沙塵里撲。

  “你回來!”六根起身一把拽住棗花,用力過猛,棗花打個趔趄,差點倒六根懷裡。只覺得讓六根握住的胳膊一陣蘇麻,頭裡一陣暈眩,那個人曾經帶給她的感覺又回來了。六根順勢讓棗花在懷裡多靠了一會,心都快要跳出來,他聞見一股香撲撲的氣兒,比沙棗花還馥郁。這是多少年來,他第一次這麼近地挨住棗花。

  棗花掙開身子,白了一眼六根,捋捋頭髮。風正是在這時大起來的,鋪天蓋地,氣勢洶洶。六根拉上棗花,躲進自個的窩棚里。

  “她問你了?”

  “問了。”

  “你說啥了?”

  “能說啥,哄她唄。”

  “咋哄的?”

  “說你救過那個人,他知恩圖報。”

  “她信了?”

  “信了還能拽住我不放,羊是踩倒了幾棵樹苗,可也沒她說得那麼厲害。”

  “……”

  “你呀——”六根長嘆一聲,忽然扯起嗓子,要吼。棗花說:“你別吼了,我心煩。”

  大風颳了一天一夜,風剛止住,三個人便分頭出去找羊。風過之後,大漠陌生得令人不敢相認,熟悉的沙丘不見,一撲兒一撲兒的酸刺不再,就連長在窟井口的芨芨糙也沒了,仿佛一夜間,沙漠讓賊偷了個精光。看著一眼的黃,一眼的礪,棗花的心揪在了一起。玉音也是不說話,這兩天,她的話越來越少,整個人完全叫心事給迷住了,說是找羊,棗花還怕她丟沙漠裡找不到呢。六根跑得賊快,邊跑邊沖空曠的沙漠喊:“黑頭子——大花——”

  六根說,羊是能聽懂他喊的。

  晌午時分,六根在一口廢棄的水井裡發現了黑頭子它們,幾隻羊膽戰心驚地困守在一起,一見到主人,馬上發出軟綿綿的咩咩聲。六根激動地跳進去,摟住他的羊,臉在黑頭子臉上摩挲,那個親熱勁,看得棗花心裡直痒痒。忽然,六根抬起頭:“我的大花呢,我的大花咋不見了?”

  大花真是不見了,數來數去,還是五隻。六根一遍遍說,大花懷了羔,挺個大肚子,能跑到哪去呢?黑頭子似乎知道大花的去向,嘴朝南方一呶兒一呶兒的,咩咩了幾聲。六根朝南看了看,忽然抱頭蹲在了地上。棗花問他怎麼了,他結巴半天,喊出一個名字來。

  一提王四毛,棗花就明白了。

  玉音從五道梁子回到紅木房,聽姑姑說是王四毛偷了六根的大花,玉音搖頭,說不可能。“你咋知道?”姑姑咬定是王四毛,她跟六根一個看法,前兩天王四毛確曾在沙窩鋪轉悠過,要不是她眼尖,那賊娃子可能就翻進了小院。

  “年紀輕輕的,不學好,蹲一回大牢還不夠,還想蹲第二回。”姑姑越想越氣,那麼好個大花,丟了還不把六根剋死。

  玉音又說了句不是,進了裡屋,不再理姑姑,她的心事不在大花上。

  “不是他才怪,全沙灣做賊挖窟窿的除了他還能是誰?”姑姑說玉音出去久了,沙鄉的事她並不知曉。“甭看見了面一個比一個親,背後,哼,恨不得拿刀子捅呢。”一提起這些,姑姑便說個沒完沒了,捎帶著把牛根實也數落了一通。玉音先是裝聽不見,後來姑姑越說越沒邊,她騰地就打裡屋床上跳下來,隔著門說:“給你說了不是他,你硬往他身上栽,煩不煩!”

  姑姑霎時白了臉,兩隻眼睛白瓷瓷地盯住玉音,不明白她哪來這麼大的火。

  “音兒,你咋了?”姑姑怯怯地問。

  “沒咋!”玉音啪地拍上門,頭砸在床上哭起來。

  一提賊,玉音就知道是哥哥玉虎。玉虎做賊的事是拾糙發現的,他翻進拾糙家院子,趁瞎仙一家睡著的空,將拾糙家的羊裝進麻袋裡,背上就走。拾糙家養了三隻羊,沒人放,平日老拴在地埂上。拾糙聽見響動,攆出來,看見羊被人扛走了,撲上去就抓賊。兩人在門外頭撕扯起來,撕打中拾糙猛地認出是玉虎,驚道:“玉虎你咋做這事,你可是人上人啊?”一聽拾糙認出了他,玉虎騰地丟下羊,一把捂住拾糙嘴,嚇唬道:“你要把這事兒說出去,小心你一家子的命!”

  拾糙還是把這事說給了玉音,她是哭著說的:“他連我家的羊也偷,他真能下得了手。”拾糙的哭聲一陣兒一陣兒的,玉音只覺得拾糙在拿鞋底抽她的臉。這話要是傳出去,叫爹怎麼活人?書記的兒子偷一個瞎子的羊,還不叫人呸死?她再三求拾糙,話到這兒就行了,千萬別亂傳。拾糙邊哭邊點頭,她是把玉音當成自個姐妹才說的。後來她才跟玉音說,玉虎在鎮子上賭博,還跟麻五子賭,結果輸了一大筆錢,麻五子帶人追債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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