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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波恓惶半天,猛一抬腳,竟又往山上去了。看來這輩子,只有山上才能接納他,也只有山上才是他真正的家。但是路波這次錯了,腳步還沒到山上,就被人半道截住,還不止一撥。

  第一撥截住路波的,是於幹頭和五羊,後面還跟著一夥子人,不是那些冒充“笨波”的人。路波看見,南營村老支書張興儒也在裡面。

  “什麼事老張?”路波問。

  “出大事了老路。”於幹頭詐唬道。路波沒理於幹頭,生怕他又小題大做,目光對著沉悶著的張興儒。這也是當年修過水庫的,不過那時他還是毛頭小伙,跟路波他們不在一個年齡段上。路波是後來到了雜木河才跟張興儒認識的,提起當年的事,張興儒也能講一點。

  “路處,你過來一下。”張興儒沖路波使眼色。等到了一個安靜處,張興儒說:“找到他們排水的地方了,太黑心了,就算你老水利,也想不出那麼損人的招。”

  “找到了?”路波顯出些許的驚訝。

  路波跟於幹頭包括老支書張興儒之間,是有秘密的。幾個月前,市里一紙批文答覆了路波等人對祁連冶煉集團的質疑,路波他們的質疑包括三大方面六個問題,核心有兩個,一是冶煉集團的污水排放,二是冶煉集團開爐後的空氣污染。市里曾給出幾個結論,都是請專家論證檢測過的,路波他們不相信,繼續上訪,向省裡面甚至中央反映。結果市環保局還有發改委聯合召集評估,最後給出一個權威結論,說祁連集團改制後,企業加大治理方面的投資,嚴格按國家標準降低能耗,減少污染,對檢查中發現的若干問題一一採取了切實有效的措施,目前已徹底整改完畢,經專家組驗收,符合生產標準。

  也就是說,改制後的祁連冶煉集團又生產了。路波是個不安分的人,不用於幹頭他們蠱惑,自己先就耐不住,越過山頭,翻過山樑,過了兩座橋,藏在山下,看。

  看什麼呢?看冶煉廠的污水排哪了,伸上天的幾個大煙柱里是否冒黑煙。路波驚訝地發現,重新生產後的冶煉廠真還就沒了污水。以前流往山間小溪或溝谷中的幾股又臭又髒的污水不見了,排水口處的幾支白塑料管子裡,流出的全是清水!煙雖然還冒,但也確實沒以前那麼黑那麼刺鼻。

  路波最先以為,上面說得對,冶煉集團的確下了狠功夫,投了大資,把困擾多年的污染問題解決了。不久後的一天,老支書張興儒鬼鬼祟祟來了,所以鬼鬼祟祟,是不想讓人們看見他又跟路波攪和在一起,對路波不好了。張興儒進門就說:“鬧鬼了,排出來的明明是清水,怎麼我那個村的羊全死了,牛也死不少,眼下豬都開始死了。”

  路波嚇壞了,這可比於幹頭他們說得嚴重。

  “會不會是瘟死的?”

  “不像。”張興儒沉悶地搖搖頭,這方面他有經驗,當了一輩子莊稼人,養了一輩子牲口,別的不敢吹,起碼牲口怎麼死的,他心裡還是有數。

  “水有問題。”他說。

  “真有問題?”路波問。

  “有!”他回答得很肯定。

  “那……”路波就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了。

  “山里!知道嗎,山里!”張興儒像是嚼著硬硬的糙根說。

  “什麼山里?”路波莫名其妙。

  “唉!”張興儒嘆息一聲,他認為路波很笨,有些事是明擺的,怎麼就看不出來呢。於是他細說起來,說一半,路波叫了起來:“不可能,他們要幹這樣的事,天理不容!”

  老支書張興儒苦苦一笑,他從沒覺得路波愚,那一刻,他覺得這個滿肚子學問一腦子正義的人有點愚了,他怎麼就不信呢?還天理不容,這些人,啥事做不出來啊——

  路波最終還是將信將疑,他跟張興儒達成協議,暗查。張興儒對這座山熟悉,溝溝坎坎全熟,天空中飛過一隻鳥都能辨認出是不是這座山裡的。查出來再找冶煉廠,查不出來,暗暗咽肚裡。

  沒想,還真讓張興儒查出來了。冶煉廠的確幹了天理不容的事,他們做的污水排放系統是假的,故意讓老百姓看的。真正的污水,真如張興儒所說,暗中排進山洞,再由山洞分流,變成地下水,神秘地不知去向了。

  “怪不得牛羊會死,原來他們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這伙狗娘養的,良心讓狼吃了。”路波憤憤不平。

  於幹頭湊上來說:“還有更狠的,他們在山洞裡打井,用高壓水槍,把水壓到地下幾十米深處。可憐下游的人,吃了這樣的水,咋活啊。”一向被人罵作無人性的於幹頭,說話間竟哽咽起來。

  “看看去!”路波再也聽不下去,決計上山看個究竟。

  怎麼會讓他們看呢?路波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張興儒幾個人偷偷摸摸找“水”的時候,就引起人家警覺,等路波他們上了山,人家早就埋伏好了。路波還算有點腦子,指示張興儒他們,白天別,這麼多人直接找過去,人家不提防才怪,等天黑,一個一個摸過去,反正山里情況他們熟,就算閉上眼,也能摸進那幾個洞。於是在張興儒家吃飯,閒扯,等天黑得差不多,提上手電筒,鬼一樣,往廠子方向摸去。

  他們想順著源頭,把整個暗中排污的管線全找出來。結果剛到廠子邊就挨打了。

  祁連冶煉集團位置在南營鄉西北方向,距離鎮子有五公里,當初是想建在鎮子裡的,但鎮子裡的人不同意,怕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建那兒,沒幾年,鎮子就活不成人了。建成後,跟流域群眾發生過不少衝突,幾次停產,幾次整頓又重新投產。後來市里搞國企改制,將它賣給了省里的龍騰礦業公司,其實礦業公司早也改制了,老闆姓田,人稱田大公子,意思是公子哥出身。整個流域的人都知道,田公子有個好父親,曾是省里的二號人物,這些年退了下來,但退下來就一定能閒著嗎,不可能的,發揮餘熱。也有說市里本是不想賣的,但賣不賣由不得市里,也由不得吳天亮。賣時,吳天亮還不是書記,市長。賣了不久,原書記到省里工作,職務更高,吳天亮也因“賣”而升,挪到了書記位子上。

  廠子通往山洞的小路上,早就埋伏了二十幾號人,料定今晚有人來“搗亂”,剛見著黑影,領頭的保衛科長就喊:“打,給我往死里打,打死我負責。”

  於是噼噼啪啪,路波他們根本沒反應過來,也根本沒有時間跟人家辯白,一頓亂棍之下,五個人全躺下了。路波傷得最重,中間他喊出了自己名字,說他是雜木河水管處處長路波。哪知人家說,打的就是路波。結果,他頭上開了三個洞,兩根肋骨斷了,右腿三處骨折,更嚴重的,他的胃部出血,估計是被打成了胃穿孔。

  連續事發,吳天亮再也坐不住了,電話一個連著一個,催命似的。家裡的亂事一大團還沒理順,老婆還在那兒大喊大叫呢,谷水又出了這樣窩火的事,打的都還是跟他有關的人,吳天亮哪能忍住?抓起電話就打給市公安局長,命令公安馬上去南湖:“我要兇手,膽子也忒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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