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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打完,吳天亮收拾一下,本想安慰安慰妻子,說幾句體貼話,女人嘛,幾句好話也就暖過來了。又一想,算了,這人最近是瘋了,因為女兒,今天跟這鬧,明天跟那吵,整得雞犬不寧。昨天還跟親家母楚雅吵翻,兩個很少紅臉的女人竟然粗言相對,就差大打出手了,哪還有什麼斯文相。

  讓她先涼一涼,找找自己身上的不足!

  從省城到谷水,大約四小時車程,吳天亮告訴司機,直接去南湖,說完,眯上眼睛,鄧家英被打,路波又出事,不是好兆頭啊。吳天亮最近心緒很是不寧,總感覺有什麼大事要發生。會是什麼大事呢,自己又說不出來。可他還是覺得很不安,聯想到兩天前省里一位朋友跟他說過的話,心裡越發亂起來。朋友在省政府辦公廳,算是省領導身邊的人,兩天前找他,說一起坐坐,喝喝茶說說話。吳天亮當然不能拒絕,你在下面算一方諸侯,到了省里,就是“下面來的”,況且朋友跟他關係一向不錯,欣然去了。結果一場茶喝下來,喝得吳天亮心事重重。

  坦率講,吳天亮不是一個把官位看得太重的人,更不是官迷。到了這把年紀,再貪圖官位就實在沒啥意思。這一生風風雨雨的,也領略了不少,早已心累,想早一點退下來,享享清閒,跟老朋友們聊聊過去,拉拉家常。但朋友說的不是這,上面可能有讓他下來的意思,但不是體面得下來,也不是正常下來。朋友說兩件事他沒處理好,一是流域治理,尤其冶煉廠的事,處理的不積極不智慧,該抓的沒抓起來,該壓的沒壓下去,弄得不但市里被動,省里更加被動。另一件事,他女兒這次惹出的動靜太大。“他是怎麼教育孩子的,弄得滿城風雨!”這是朋友轉告給他的,省里主要領導在一次內部會議上發出的批評。

  為女兒的事讓他下來,他認,不管怎麼說,孩子到今天這步,是他的問題。最近他也在檢討,在反省。但因為流域治理,尤其冶煉廠,讓他下來,他憋屈啊。

  為這個冶煉廠,他費了多大週摺,由當初堅決反對到後來妥協,再到後來苦口婆心做工作,他幾乎把一半精力都熬在這家企業上了。可結果呢?吳天亮不敢想下去,有些事,你是左右不了的。

  至於流域治理,吳天亮就只能長嘆了。他承認,他這個頭沒當好,沒當好啊。在他任職這幾年,流域缺水現象一年比一年嚴重,不只下游,上游鬧水荒也不是什麼新聞。但流域治理是個複雜的工程,龐大極了。植被不是一年兩年破壞掉的,傳統的經濟耕作模式遲遲不能改變,新的農業模式尤其是節水型農業無法有效推廣,好些種植技術農民不接受,又不能硬性推廣。吳天亮吃過硬性推廣的虧,是在當副市長時,給沙湖一個村推廣了地膜種植,結果塑料鋪上去,農民就再也不管了,說是縣裡市裡的事,跟他們沒關係,害得他天天打電話催促農業部門,要他們下去看,下去催,就算求爺爺告奶奶,也要把農民的積極性給催起來。目前雖說這點技術已不算技術,地膜種植已成了家常菜,但想想當年的艱難,吳天亮仍然倒吸冷氣。農民的交道真不好打啊,可農民的困境又實實在在擺在眼前,幾十萬人要吃飯,要發展,僅靠原來那些地的產出,根本養活不了。人口不斷增加,農業負擔一年比一年重。下游沙湖縣七十年代不到二十萬人,現在增加到四十多萬將近五十萬。上游龍山更是讓人頭痛,那些山區早就不能養人,啥年代了,吃水還要拿驢馱,馱一趟水兩三個小時,有時甚至半天工夫。天不下雨,一村人臉都不敢洗,可天越來越不下雨……

  所有這些,他這個當書記的,都要思考,都要解決。但怎麼解決?不錯,鄧家英路波他們說得都對,秦繼舟說得也對,節水,保護植被,恢復生態。下游不能再打井,不能再開發農田,甚至不能再種植熬水量大的農作物。種啥呢,什麼作物不熬水?經濟作物發展了這些年,收入是比傳統作物高,可熬水並不能降下來,而且土地板結情況更為嚴重。去年一度時期,有專家建議沙湖引進棉花種植,吳天亮一開始也心動,但打聽來打聽去,最後還是放棄。

  都是因為水啊。

  生態治理哪是一朝一夕的事,幾十年破壞掉的東西,一夜間能恢復過來?更大的矛盾還在發展與治理的衝突,農民要增收,地方要增稅,經濟要增量,上級要增速,要GDP,作為地方大員,他不能不顧發展只談治理。但西北這疙瘩,沒啥能源,有的也是些高能耗高污染的礦山。也許是他吳天亮無能,也許是他思想不夠解放,也許……

  吳天亮也許不下去了,巨大的壓力、懷疑還有恐懼,還有不知從哪來的憤怒聚齊了勁地折磨他,摧毀他,要讓他在瞬間崩潰,瞬間瘋掉!

  車子駛進沙湖縣城,這中間吳天亮接到幾個電話,有醫院方面的,向他分頭報告鄧家英和路波的受傷及治療情況,都很糟糕,都不是輕傷,兩人都沒醒過來,還處在昏迷中。尤其鄧家英,身體本來就弱,這次差點就把命丟在井裡。縣醫院院長說:“我們不敢擔這個風險啊,求市領導儘快做出決定,趕快轉院吧。”吳天亮批評一句,人都那樣了,怎麼轉,一定給我上最好的治療措施。院長唯唯諾諾地應承著,吳天亮心卻懸得好高好空,同時祈禱,家英你要挺住啊,一定要挺住……後來是市裡的,市長打了幾個電話,說他已趕到冶煉廠,田老闆不在,在香港還是北京,公司的人也說不清。集團副總以上的領導一個也沒,只留幾個部門負責人,一問三不知,誰也不承認打了人,一口咬定不是他們幹的,肯定是黑吃黑。

  “黑吃黑?”吳天亮火了,哪有這樣說話的。

  “他們反倒告了一大堆的狀,說自從重新開工,周遭群眾不斷盜竊,大到偷原輔材料,偷機器零部件,偷設備,小到鑽進工人宿舍偷,見什麼偷什麼,公司一半精力用到防盜上,哪還能顧著生產。前段日子就有兩個村的村民為偷盜互相打架,這次的事指不定也是這樣。”

  “扯淡!”吳天亮罵了一聲,掛了電話。後來市長又打過來,說冶煉廠放假了,索性不生產了,問吳天亮怎麼辦?吳天亮沒好氣地說:“想咋辦咋辦!”

  結果沒過十分鐘,省里電話來了,帶著質問的口氣:“企業環境怎麼創造的啊,當初你們可不是這樣承諾人家,別的管不了,難道群眾偷盜行為市里也沒辦法?”

  打電話的是省人大主任,田老闆父親的老戰友,老同事。

  惡人先告狀,轉移視線,轉移目標!本能地,吳天亮就想到另一層,路波這次,打可能白挨了,挨了打還沒地方申訴!

  吳天亮在醫院耽擱了一小時,他不能不看鄧家英就去南湖。鄧家英的情況比他想得嚴重許多,步子一邁進去,就再也挪不開了,臉上更是充滿了驚駭。

  “家英,家英,鄧處長,老鄧——”吳天亮俯身在床前,連著叫了好幾遍,鄧家英靜靜的,除了胸脯在微弱地起伏,其他,都是僵的。

  “家英,我是吳天亮,你醒醒啊。”吳天亮越發急,一把抓過值班醫生,“不是說沒這麼嚴重嗎,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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