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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一漫頂,意味著合龍失敗,千鈞一髮的關頭,壩上響起鄧源森的聲音:“跟我跳,造人壩!”

  “造人壩!”不知是誰跟著呼應了一聲,就見鄧源森一個猛子躍下去,穩穩地站在了水裡。接著,堤壩上響起“撲通撲通”的聲音,人們扔了筐,扔了杴,扔了架子車,一個個跟著往下跳了。

  那是多麼驚心動魄的一幕啊,很多年後想起來,秦繼舟仍然感覺到心驚肉跳。那個時候,他腦子裡全亂了章法,根本就想不出應對之策,心裡只一個聲音,完了,完了,徹底完了,前功盡棄啊,功虧一簣!感嘆鄧源森魄力的同時,也暗自納悶,他怎麼就能想到用人體築壩呢?後來才知道,那是山里人修水庫常用的一種方法。沒有方法的時候,拿命賭就是最好的方法。

  那一天,前後不到半小時,河裡跳進兩千號人,吳天亮下去了,秦繼舟下去了,鄧家英下得比他們還早,就連苗雨蘭,也情不自禁跳了下去。大壩上站著的楚雅目瞪口呆,她不敢跳啊,這可是拿命玩,她當然玩不起。她看看高處的馬永前,見人家雖然驚惶失措,卻無跳下去的意思,便也心安理得起來,不過很快,她就沖水裡喊了:“繼舟,秦繼舟,你咋這麼糊塗啊。”

  那天真是糊塗了,以後只要一想起這事,秦繼舟就會這麼懺悔。他糊塗啊,他怎麼能跳下去呢。他不跳,水裡的人很有章法,他們都聽鄧源森的。他一跳下去,下面立刻亂套。鄧源森沖他斷喝一聲:“誰讓你下來的,二柱,把他拖上去!”叫二柱的立刻掙扎著沖他過來,想把他提走,可是水太猛了,浪一個接著一個,咆哮聲淹沒著一切。有人摔倒,爬起來,又摔倒。鄧源森大喊著:“抱住脖子,堵人牆!”人們就互相抱住脖子,像一根鐵鏈子那樣串起來。秦繼舟也想做裡面一個鏈,太想做了,於是掙扎著過去,想在人牆中間找自己的位置。鄧家英看見了他,從人牆中抽出身子,吃力地沖他喊:“到這邊來,秦……”後面的字沒說出來,鄧家英被一個浪打翻,連站幾下,沒站起,嘩就越過了堤壩。

  “家英!”

  “家英!”水裡連著響起幾聲,第一聲是秦繼舟喊的,第二聲是她爸鄧源森喊的。但是鄧源森並沒撲向女兒,他站的位置太重要了,一旦鬆手,整個人壩就會倒掉。不知為什麼,秦繼舟忽然就明白,這個時候該他出手了,再不出手,怕有些事就再也沒了機會。於是他猛地一躍,像個游泳高手一樣沖向鄧家英。

  堤壩上響來撕心裂肺的一聲:“不要,繼舟!”楚雅非常清晰地看到了水中那一躍,她的聲音完全失真。隨後,她就發瘋似的往堤壩上跑了,她的哭聲在那一天格外響亮。

  秦繼舟根本就不會游泳,這個北方大學的水文水資源教師,居然是個旱鴨子,水技實在糟糕得很。說的也是,那一工地的人,又有幾個會游泳呢?連嗆幾口水後,秦繼舟似乎站了起來,可是一個浪衝過來,重重打翻他,秦繼舟被惡浪席捲著,狠狠地撞向一塊石頭。隨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隱約記得,被浪打暈的那一刻,他是喊過一聲家英的,是的,他喊的是家英,而不是鄧家英,也不是小鄧!

  “秦大學!”人牆裡突然傳來一聲。誰也沒注意到地主五斗啥時跳下水的,築人壩根本輪不上這些壞分子,他們沒有資格。他們跳下水,很有可能是搞破壞,所以事先馬永前再三叮囑,一定要看管好這些壞分子,包括右派路波。

  但是地主五斗跳下了水,不但下來了,還結結實實成了人牆中的一員。

  眼見著秦繼舟像死去的魚一樣肚子朝天被水卷下去,地主五斗惡狠狠罵了句娘,一個猛子扎過來就不見了。

  那天的場景此後多年裡被人反覆提起,但人們更多的把話頭集中到了吳天亮身上,因為那天的鄧家英是吳天亮救上岸的,不管苗雨蘭多麼傷心,多麼的不情願,這個事實卻被幾千號人看到了,而且經久不絕地傳誦著。關於地主五斗,那年卻成了一個禁忌,他救了秦繼舟不假,但此事被馬永前一句話就否定了。

  “他哪是救,他是想趁亂謀害。”

  以後多年,再也沒人敢提五斗,更不敢說是他救了秦大學。不敢說啊,說了,下場比五斗更慘。但是,地主五斗死了,被大水沖走了,人們只找到他一隻鞋,其他的,啥也沒了。

  沒了。

  葬在山下墓里的,不是地主五斗,是那隻鞋。

  路波流著淚說:“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才把你推上岸,才把你推上岸啊,這個五斗。”

  一陣風吹來,捲起一股子塵埃,風中夾雜著幾片落葉。風是黃風,整個世界瞬間也變成了黃色。

  跪在五斗墳前,秦繼舟眼裡哪還能止住淚。

  第16章

  手術過後,鄧家英恢復得還算快。鄧朝露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不像剛聽到噩耗時那麼絕望那麼悲慟,再也不敢跟母親慪氣,無微不至地照顧著。

  鄧家英的氣色比剛做完手術好了許多,已經能看報紙了。這天她看著《祁連日報》上的一條新聞說:“露啊,媽得回去,處里工作有了問題,媽住在這裡心不安。”

  鄧朝露問怎麼了,鄧家英說副省長下去檢查工作,對流域治理中存在的八個問題提出了批評。鄧朝露不屑地說:“才八個啊,還以為八十個呢。”

  “露你怎麼說話呢,媽是認真的。”

  “我也沒亂說,我看省長還是官僚,讓我檢查,八十個都不止。你們那能叫治理,純粹應景兒。”鄧朝露在給母親削蘋果,皮削了一半,手上一用勁,斷了,嘆一聲,接著削。鄧家英的臉就陰了,女兒話說得沒錯,很多事都是在應付,都是做給上級看,就這,還應付出不少問題。

  正想著,處里來電話了,打電話的是副處長毛應生,先問過病情,接著就匯報工作,說處里三項工作挨批,書記發火呢,尤其是關停並轉工作,已經挨省長批了,請示怎麼辦。鄧家英對著電話嘆氣,這能怪處里嗎,處里有多大能耐,能把那些廠子關掉?

  關停並轉是去年三月提出來的,圍繞流域治理,省市出台一系列政策,其中最強硬的一條就是對流域內污染嚴重,對生態破壞大的十二家企業關停並轉。這項工作本來是發改委負責,後來吳天亮又讓流管處拿方案,因為流管處負責整個流域治理方案的提出與修訂,涉及哪個方面,再由相關對口部門出面落實。企業關停並轉牽扯到方方面面,稍有不慎,就會觸動敏感神經。有些神經是根本碰不得的,碰了,你的麻煩就來了。結果,一年下來,鄧家英里外不是人。工作原地踏步走不說,開罪的人,已不止一個兩個,而是一大片。她曾無不悲涼地跟副處長毛應生說:“我們這不是治理,是添堵。我看不等流域治理有效果,你我就得滾蛋。”

  副處長毛應生年齡跟鄧家英差不多,參加工作晚一點,學農的,幾年前從農科所調來。調他來的目的是想在流域內推廣生態農業,依靠生態農業,建設節水型社會,這也是治理的一個方向。可是幾年過去了,生態農業還只是一個提法,並未推行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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