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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行不開啊。如今要做一件事,咋就那麼難?

  不由得就讓人懷念那個年代。那個年代雖說有這個不是那個不是,但,只要一聲令下,全民立馬動員起來。幾乎沒任何阻力,哪像現在,往前邁半步都那麼難。

  毛應生又將話題落到冶煉集團上,說冶煉集團那邊理都不理,怎麼辦?

  一提冶煉集團,鄧家英的頭猛就大了。這十二家企業中,最最煎熬她的就是冶煉集團,龍頭企業無所作為,其他企業全都看著,怎麼關停?

  半天,她沖毛應生說:“你派車來吧,接我回去。”

  鄧朝露一聽急了,一把奪過手機:“想回哪裡去,病要緊還是你的工作要緊?”

  鄧家英訕訕笑了笑,面部表情又緊起來:“露啊,媽工作了一輩子,這麼躺著,心慌。”

  鄧朝露一把將母親扶起,帶著脾氣說:“那就坐著!”

  娘倆正較勁,門推開了,市委書記吳天亮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他的秘書,一個長得有點秀氣的白面書生。鄧朝露知道秘書的名字,叫周亞彬,畢業於人民大學歷史系,研究生學歷。

  “小露啊,辛苦你了。”吳天亮巴結似的沖鄧朝露笑了笑。自打吳若涵和秦雨結了婚,鄧朝露見了吳天亮再也沒了那份親熱,以前總是吳叔叔長吳叔叔短的,現在見了,頂多點下頭,不高興了,頭也不點。吳天亮來,她走,把人家晾在那裡。鄧家英勸過她,鄧朝露聽不進去。

  鄧朝露照樣還是沒說話,頭一低,出去了。吳天亮趕忙沖秘書使個眼色,年輕的周亞彬跟了出去。

  病房裡只剩了鄧家英和吳天亮。手術後,吳天亮通過關係讓醫院安排了一個單間,說照顧起來方便。鄧家英開口道:“剛才毛處長打過電話,這次是不是挨批挨得重?”

  “沒那回事,你安心養病,工作的事,讓他們操心就是。”吳天亮應承著,替鄧家英剝了一根香蕉。鄧家英不想吃,手術不但讓她失去了一對胸,也失去了對食物的美好胃口。吳天亮硬將香蕉遞她手裡,關切地詢問了恢復情況,鄧家英嘆息說:“就這樣了,現在是活兩年還是活兩個月的區別,如果不是小露,真想這麼走了。”

  這話有點淒涼,屋子裡的兩個人同時愁了臉,吳天亮心裡七上八下,其實他是想讓鄧家英回去的。流域治理工作挨了上級批評,很多要開展的工作至今開展不了,馬上又有中央檢查團下來。不爭氣的是,沙漠水庫上周徹底乾涸,一滴水也沒了。這些事堆在心中,他這個市委書記坐立不安,恨不得搖身變成東海龍王,給祁連山區降下百年不遇的暴雨來,把整個流域澆個透。可一看鄧家英如此情況,又說不出口。不能讓一個重病患者替他排難解憂啊,這樣做他算是什麼了!

  太殘忍。

  默坐了一會兒,鄧家英問:“小露的情況,你跟周秘書說了?”

  “說了。”吳天亮應了一聲。將周亞彬調來身邊,也是吳天亮精心考慮過的,在鄧朝露的事上,他不能一點作為也沒有,必須想辦法把虧欠的還了。小伙子才學不錯,本科讀的是歷史,研究生讀的經濟管理,如果培養得好,將來一定有作為。可……

  “你覺得,成的把握有幾分?”鄧家英現在是真急了,只要來人,就忍不住反覆念叨小露的婚事,見人就拜託。

  “讓他們先接觸接觸吧,這種事咱不能太急。”吳天亮不是敷衍,依他的觀察,周亞彬對鄧朝露挺有意思,好幾次在他面前提起小露,可小露這丫頭,就是冷著不接招。今天他特意把周亞彬帶來,目的就是多給他們創造一些機會。

  “咋辦呢,你說這事咋辦呢,我這當媽的,咋就這麼不稱職啊。”鄧家英說著,嗓子裡拉起了霧。吳天亮要勸,卻不知道怎麼勸,只能陪她嘆息。嘆了一會,吳天亮說:“現在重要的還是把你的病養好,只要你精神了,小露的心情才會好。”說話間,伸手掖了掖被子,將鄧家英露外面的半條胳膊蓋進去。這個動作帶著那麼一點溫情,也帶著……鄧家英忽然就忍不住,伸手過去,似乎想握一下那隻手,卻又惶恐地躲開,扭過頭去了。吳天亮愣在那裡,這麼多年了,她在他面前還是那麼謹慎,那麼的不肯給他一次機會,哪怕握一下手也行啊——

  倏忽間,吳天亮的心思就飛遠了,蒼蒼茫茫,帶著迷亂,帶著恨憾,飛到了那個久遠的年代。

  吳天亮心裡也有苦啊,那個荒唐的年代,錯給了他一份奢侈的相思。作為青年的他,心裡那麼鄭重地藏過一個人,想過一個人,明明知道那人心裡沒他,也不可能愛上他,他卻貪婪而又隱蔽地將思念包裹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直到大壩合龍,直到他們兩個掙扎在洪水中,他還是沒敢把心裡話吐出來。當時是有機會的啊,上蒼給了他那麼好一個機會,他卻無能地錯失了。

  他是懦夫。很多年來,吳天亮都這麼詛咒自己,他對自己簡直要恨死了。懦夫是沒有資格獲得愛情的,因此他這一生,在愛情上恓恓惶惶也不足為怪。

  “路波,他還好嗎?”見吳天亮不吭聲,鄧家英聲音低低地問。吳天亮哦了一聲,慌忙將思緒從亂雲一般的怔想中收回,道:“正要跟你談他呢,他馬上要退了。”

  “退了?”鄧家英為之一震。

  路波是半月前離開醫院的,他守在醫院,鄧家英不習慣,又怕把他的身體熬壞。女兒一來,就硬讓他回去了。走時路波像有什麼心事,沒說,鄧家英就一直惦記著。這陣聽吳天亮說要退,鄧家英甚是詫異,又問:“不是還沒到年齡嗎,怎麼會退呢?”

  “年齡還有一年吧,身體不好,再者,老路現在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省里總站對他很有意見,所以就……”

  看著吳天亮吞吞吐吐的樣子,鄧家英驀地想到另一層,脫口問:“是總站有意見?我怎麼覺得是有人急著想讓他退下來呢?”她的臉色已經陰了,看吳天亮的目光也發生變化。吳天亮不傻,聽出了話外之音,強辯道:“家英你亂想什麼,這事可跟我無關。”

  鄧家英詫詫地盯了吳天亮半天,扭過臉,失望已經籠罩住她,忽然就沒心思跟吳天亮繼續說話了。如果她判斷得沒錯,定是吳天亮暗中做了手腳,路波在雜木河做的那些個事,讓吳天亮很頭痛,不止一次在鄧家英面前嘮叨過。這個人,她是越來越看不懂,越來越不知道他的心思了。也罷,人家是書記,哪能跟她比。

  吳天亮知道鄧家英會怎麼想,並不急,太多的事,是不由人控制的,站在不同角度,對待事物的態度便不同。有些事,鄧家英是不知其中苦的,她太耿直,也太死板,這是她一輩子的缺陷。對吳天亮來說,必須學會變通,學會處理一些棘手問題。

  目前路波就很棘手,他的做法已經傷害到大局了,必須採取措施。但吳天亮不能明著跟鄧家英講,只能模稜兩可一笑而過。吳天亮倒一杯開水,遞過來。鄧家英推開杯子,她不是氣吳天亮,是忽然想起了小露,往起坐了坐,說:“小露他們去了哪,這孩子,書記來了也不知道倒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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