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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隱約約看到有人在活動,那一定是牧民,為了讓牲口吃飽,他們不得不把牧場搬到更遠的地方,牛羊幾乎要將嘴啃到雪線那兒了。鄧朝露費神地巴望半天,忽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洛巴。她心裡叫了一聲,恨不得將頭伸出去,沖遼闊的糙原還有糙原深處那個人喊上兩嗓子。

  洛巴是藏人,一個頑固的傢伙,終年奔走在糙原上。鄧朝露認為青年洛巴是個神秘主義者,他三十二歲,有一雙深邃的黑眼睛,高高的鼻樑,一副經紫外線常年照she變黑變紅的臉膛。他的健壯讓整個糙原羨慕,感覺他就是糙原上最剽悍的牛,一頭長髮終年披著,掩住了他寬大的雙肩。鄧朝露認識洛巴時,洛巴還年輕,剛剛肩負起為糙原為雪域奔走的重任。以前這項重任由他的父親肩扛著,父子倆都是“把窩”,神的僕人,但又跟別的“把窩”決然不同。他們純潔、神聖,跟雪山一樣乾淨。但又剛烈、敏銳,是糙原上的鷹。

  青年洛巴一定是在為河奔走,因為他去的方向就是河的方向,他在走向河的上游,源頭的地方。

  車子翻過一座山樑後,洛巴不見了,隱在了山後。前面出現了幾座鐵塔,隨後,鄧朝露就看見白雲深處那若隱若現的白房子。她的心猛疼了幾下,那些白色的瓦房刺激了她,慌忙將視線收回,藏在了車裡。

  “是暈車嗎?”林海洋很及時地問。

  鄧朝露沒有回答,她的心思忍不住又要往秦雨身上飛。每次經過糙原,看到藏匿在雲端下那若隱若現的白房子,心就會被撩起,由不住地飛上去,飛進白房子裡。那兒是她跟秦雨的開始,不,準確說應該是她暗戀的開始。

  可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秦雨不再屬於她,已經屬於另一個女人,吳若涵!鄧朝露恨恨咬了一遍這個名字,痛苦地閉上了眼。林海洋見她痛苦的樣子,沒敢再吭聲,痴痴地看著,也是一副惆悵百結的樣子。

  車子是下午五點抵達沙湖縣的,縣長孔祥雲老早就候在賓館,看見他們,一陣風似的迎上來,跟章岩握手寒暄,又跟鄧朝露他們一一問了好,周全而又禮貌地將他們請進賓館。鄧朝露他們這次下來,是以專家的身份給沙湖縣會診把脈,並將沙湖縣的情況帶上去,以專家意見的方式呈給有關部門。所以縣裡領導很重視,車子還在龍山縣城時,孔祥雲就打電話說他在賓館恭候了。章岩當時聽了很高興,說孔縣長就是不一般,每次下來都得麻煩他。林海洋馬上附和道:“是啊,都是所長您的面子。”鄧朝露當時厭惡地瞥了林海洋一眼,她最討厭這種趨炎附勢的人。

  住定,洗過澡吃飯。晚飯由縣裡安排,規格不低,陪了兩桌人。正吃得熱鬧,南湖村支書牛得旺突然闖進來,沒頭沒腦地說打群架了,為打井的事村民們把縣裡幹部打了。

  “躺下了兩個人,剛送到醫院,村里也傷了好幾個。這幫沒記性的,說不讓打,偏打,縣幹部也是他們打的?”牛得旺還在跟縣長孔祥雲匯報,孔祥雲已經翻臉罵開了:“老牛你個沒長眼的,沒見我在招待省里貴客嗎,啥事你也往桌子上端。”牛得旺抹了把汗,沖一桌的客人望了望,第一個居然認出了鄧朝露。

  “秦老頭還好吧,他咋沒來?”他問鄧朝露。鄧朝露忙起身,要跟牛得旺說話,牛得旺卻抓起一茶杯,也不管杯子是誰的,咕咚咕咚就往肚子裡灌。縣長孔祥雲急了,搶過水杯罵:“我的杯子你也敢喝,無法無天了,讓服務員給你倒一杯。”罵完又說:“沒吃吧,就知道你闖來沒好事,想蹭飯明說,坐下一起吃。”有人站起來,要招呼牛得旺。牛得旺沖孔祥雲呵呵一笑,說中午就沒吃呢,卻不坐,順手抓了一大塊羊排,又撿兩個饅頭,走了。

  “這狗日的。”縣長孔祥雲罵了句髒話,一把拉過凳子,就當什麼也沒發生似的說:“來,接著吃,差點讓他掃掉興。”但是鄧朝露他們的興趣卻再也起不來,無論孔祥雲怎麼使勁,氣氛再也回不到先前。孔祥雲知道他們心裡想什麼,說:“沒事,打就打了。”見章岩疑惑,又道:“都是為了水,明天你們到現場就知道了。”

  要看的現場就在南湖。南湖以前並不叫南湖,叫青土湖。其實最早也不叫青土湖,還有個更好聽的名字:瀦野澤。《尚書·禹貢》里記載了十一個大湖,其中就有瀦野澤。也有說大禹治水,到瀦野澤才算大功告成。史書上說,瀦野澤大得很,一望無際,把半個沙漠給淹了進去,面積至少幾萬平方公里,水更是深得出奇,好幾十丈呢。後來瀦野澤一分為二,西邊的叫西海,也叫休屠澤,民國時改名為青土湖。改名青土湖時,這裡還碧波蕩漾,水域不下四千平方公里,僅次於青海湖。解放初期它還有一百多平方公里水域,這都有明確的記載,鄧朝露看到過。沙漠裡的孩子都能背出,這裡曾經碧水粼粼,水糙叢生,湖光波影,水鳥爭鳴。只是可惜得很,後來它就完全乾涸了,騰格里和巴丹吉林兩大沙漠在此握手,流沙很快覆蓋了它。

  再後來,這裡就又多出兩個名字:南湖和北湖。

  南湖村支書牛得旺恭迎在村口,看見車隊,一招手,村民們就稀里嘩啦圍了過來。縣長孔祥雲走下車,環視一眼。

  “人咋都閒著?”他問。

  “不閒著咋辦,水讓下面搶走了,不閒也得閒。”牛得旺氣咻咻道。

  “怎麼說話呢老牛?”一旁的鎮領導急了,搶白一句。牛得旺一點不在乎,只管跟孔祥雲說:“說了不讓移,偏移,這下好,給了地還搶水,你看把北湖毀的。我看這湖裡是住不成了,縣長你把我們弄走吧。”

  “弄走,想到哪去?”縣長孔祥雲並不惱,逗笑似的說,目光卻掃向北湖。曾經密密麻麻長滿紅柳枝、沙刺還有梭梭的北湖的確已被開發得不成樣子。人是住下了,房子也蓋起來,但植被一大半沒了。一股風捲起,天地立刻昏黃。

  “縣城,市里更好,住樓房,當幹部,喝自來水。”牛得旺嘴裡一邊呸著一邊道,風把沙子吹進了他的嘴,說出的話里就有一股塵味。

  “不怕把你舒服死?”縣長孔祥雲也讓風沙迷了眼,揉了揉,臭了一句牛得旺,又道,“我說頭髮咋白那麼快,原來做夢夢白的。帶路,看看去!”

  牛得旺咧嘴一笑,風沒了,是捲地風,來得快走得也快。天又晴朗起來,空氣乾燥得煩人。牛得旺抖抖披著的衣服,蹶蹶蹶往前走了。孔祥雲也走,還叫章岩他們一塊前去,說打井的地方不遠,不幾步就到。村民們趁勢圍上來,七嘴八舌告起了狀。孔祥雲並不惱,任村民們告,鎮長想制止,被他瞪一眼,嚇得往後縮了。村民們前呼後擁,邊吵嚷邊往沙漠裡去。聲音驚起了路邊的駱駝,瞪著一雙大眼怪怪地望住這些陌生人。駱駝也被太陽曬得有皮沒毛,一點沒有美感。幾隻沙娃娃哧溜哧溜從人腳底下穿過,滑得跟魚兒一般,動作好不熟練。副所長章岩踩著了一隻,嚇得媽呀一聲,惹笑了孔祥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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