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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母楚雅懷疑導師秦繼舟跟自己的母親鄧家英有不明不白的關係,在一次吵架中公開將此話罵了出來。鄧朝露那天正好也在場,一開始她是站在師母這邊的,幫師母勸說導師。導師秦繼舟那天脾氣格外壞,暴躁得很,聽不進去任何勸,他痛罵妻子楚雅卑鄙無恥,投機鑽營,有辱師道,接著又罵楚雅厚顏無恥地去找省領導,將已經在學術上初有成就的兒子秦雨弄到一個不倫不類的單位去。這些話嚴重刺傷了師母,暴怒中師母說了許多過激話,最後竟把目光擱在鄧朝露臉上,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總之是罵出了那句極為難聽的話。

  “賤貨,賤種,看見你們都噁心!”

  她怎麼能這樣罵啊,鄧朝露傷心極了。賤貨、賤種,這兩個詞像兩粒罪惡的子彈,毫不留情地穿過她胸膛,給她帶來羞辱的同時,也讓她對自己的身世打了個重重的問號。

  其實早在很久之前,鄧朝露腦子裡就閃過那樣的念頭,她到底來自哪裡?沒有父親的人總是有很重的心事,冷不丁就要往某個壞處想,鄧朝露也不例外。記得上中學時,她跟同樣很要強的吳若涵因一件小事發生口角,結果“野種”兩個字就從吳若涵嘴裡蹦了出來,惹得班上對她不服的男生女生哄堂大笑。鄧朝露跑回家,非常嚴肅地問母親,父親到底是誰,她是不是野種?

  那天她挨了鄧家英一個巴掌,這是記憶中母親賞給她的唯一一個巴掌。打完之後,母親驚住了,被自己那一巴掌嚇住的。臉因恐懼而極速變形,胸脯也劇烈地起伏。母親是有一對引以為傲的胸的,絕不比吳若涵的母親苗雨蘭遜色,跟師母楚雅的平原比起來,那就簡直驕傲得不得了。鄧朝露的發育顯然跟不上母親,這也是她後來更加懷疑自己身世的一個緣由。但在那天,她只懷疑父親。她撫摸著火辣辣的臉,完全無視母親的痛苦和懺悔,聲嘶力竭地質問:“他在哪,到底是誰,我為什麼要跟著你姓?!”

  那是一個錯誤,鄧朝露現在才明白,人是很容易犯錯誤的,偶爾一個念頭,一個突然蹦出的衝動,都會釀下終身大錯。現在她就很後悔,不該那樣傷害母親。

  林研究員還在等,像一個忠實的僕人,非要把副所長章岩的指示傳達完,還要將鄧朝露帶到章岩那裡。鄧朝露無奈地嘆口氣,這個研究所淨出怪人,不是封閉症就是狂躁症,再就是典型的自我欣賞主義者。總之,沒一個心理健全者,包括她自己。她沖楊小慧說了句,我去去就來,然後發泄似的沖虔誠地討好她的林海洋說:“走啊,還愣著做什麼?”林海洋像一隻歡快的青蛙,馬上就眉開眼笑地前面帶路了。

  副所長章岩讓鄧朝露參加一個項目組,明天動身去河的下游沙湖縣。

  “這個項目關乎我們所在同行間的地位,也關乎今年的科研經費能不能落實。”副所長章岩在所里兼管財務,這項工作所長秦繼舟認為很無聊,整天跟那些掌握財權的官員還有校領導打交道實在是一件沒有價值的事,所以就很客氣地交給了副所長章岩。章岩恰恰相反,每次談工作,都要強調經費的重要性,以表明沒有經費什麼也做不成,哪怕你是學界泰斗。鄧朝露早已習慣了副所長的腔調,也理解她的苦心。她說:“要不要跟秦老說一聲?”

  章岩臉白了一下,旋即又笑:“這個不用了,都是科研項目,分工不分家,再者這項目對你也很有幫助。”見鄧朝露不是太積極,又補充道:“當然,事先我跟秦老交換過意見,讓你參加也是秦老的意思。”

  鄧朝露長長地哦了一聲,似乎有點懷疑章副所長的話。但轉念一想,怎麼可能呢,章副所長怎麼也不可能假傳聖旨。

  章岩像欣賞一朵花一樣欣賞著鄧朝露,見鄧朝露最終點了頭,臉上馬上換出另一種笑:“那就這麼定了,明天一早動身,今天你們都準備一下。”

  鄧朝露嗯了一聲,從章岩那兒回來,呆坐了一會,還是不放心,固執地去了一次秦繼舟那裡。秦繼舟正埋頭在一大堆資料里,聽完她的話,抬頭給了她一句這樣的回答:“去吧,多看看也好,不過一定要帶著科學精神去,絕不能市儈。”

  這話明顯有所指,不過鄧朝露還是認為,導師對章副所長太過刻薄了一些。

  不管怎麼,能去祁連,鄧朝露還是很高興。最近有關祁連的科研項目特別多,都是石羊河鬧的。去年三月,秦繼舟冒天下之大不韙,針對石羊河水越來越少,地表徑流不斷下降,流域生態破壞嚴重,下游沙湖縣有可能陷入水之絕境,而地方政府又不太重視,直接上書中央,從而拉開了一場關於石羊河流域的生態保衛戰。學界泰斗秦繼舟也因為提出石羊河水資源危機論成為政界和學界的熱門人物,被國家副總理兩次在會上點名,說這樣的專家真是太少了。不過隨後的這一年,秦繼舟就被各種各樣的質疑包圍,有人說他譁眾取寵,危言聳聽。有人毫不客氣地拿出他過去很多文章還有觀點,將他說成是最沒有學術觀點的專家。口水仗打了一年,到現在還沒有停息。就在上周,鄧朝露還在一家權威雜誌上看到一篇文章,言辭很尖銳,幾乎是在聲討自己的導師了。

  導師最近的一系列奇怪表現,怕是跟這有關。

  那文章的作者也是一位權威,中科院的,目前是中科院祁連分院水資源研究中心主任,吳若涵現在就在那邊工作。

  出了省城,過黃河,往西,先是玫瑰之鄉,玫瑰的香氣還沒聞夠,糙原的氣息便撲鼻而來。

  一聞到這氣息,鄧朝露的心就禁不住蕩漾,仿佛她的生命里有一樣東西跟這雪域高原,跟這遼闊的糙原是相通的,息息相關。每次踏上這條路,只要看到那雲彩,她的體內就涌動出一種奇怪的情愫。這情愫激悅著她,鼓舞著她,按捺不住。車子還未真正駛上糙原,她便急不可待地將目光探出去。哦,糙原,哦,祁連,她叫了一聲,又叫一聲,就開始大張著嘴巴呼吸那氣息了。跟她相反,前排坐著的副所長章岩卻對糙原熟視無睹,車子一到這地域,無一例外地要丟盹睡覺。這陣子,他的頭已沉沉地靠在椅背上,在車子的顛簸中進入夢鄉了。跟鄧朝露坐在後排的林海洋一路警惕著眼神,時刻做好準備要跟鄧朝露說話。如果不是中間還隔一人,怕是已經毫不吝嗇地要把男人的殷勤獻過來。鄧朝露顯然對林海洋沒有感覺,不論林海洋婉轉地示愛還是直接的表達,鄧朝露都報以冷漠,讓人誤以為她是一個對男人起不了興趣的女人,弄不好還是獨身主義者。因為她的母親鄧家英就是獨身主義,到現在仍然孑然一身,一輩子都沒把自己交給哪個男人。林海洋隔著中間那人將目光遞過來時,鄧朝露的眼神正痴迷在糙原上。

  雪線已經看不到了,時光會破壞掉許多東西,比如在鄧朝露眼裡,夏天的糙原就沒春天那麼好看,至少沒春天那麼恬靜。春天她是可以看得見雪線的,儘管已經移在很縹緲的天際處,但雪線在。如夢似幻的那一抹白,會讓她受到震撼,也會讓她的內心獲得一種力量。她對祁連的虔誠因此會多出一份,神秘也在心裡蔓延開來。可夏天顯然用它粗糲的手掌,掀開了這份神秘,讓糙原在真實中呈現出一副潦糙的樣子。牛羊還在,但顯然沒以前那麼多了。尤其堪稱糙原極品的白氂牛,現在近乎看不到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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