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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檢查結果終於出來了,跟鄧家英談話的是一位老大夫,人民醫院的專家。鄧家英運氣好,第一次到省人民醫院看病就遇上了專家。她可憐巴巴地望著專家,專家並不急,目光從深度眼鏡上面探過來:“你就是病人?”鄧家英慌不迭迭地說:“我就是,我叫鄧家英。”

  “哦——”老專家長哦一聲,收回目光,動作麻利地將診斷結果藏起來。

  “家屬呢,讓你家屬來。”

  鄧家英回頭望了望,身後空空,哪有家屬啊。她沖老專家說:“我是外地來的,大夫你就告訴我真相吧。”

  “沒有家屬陪?”老大夫詭異地又往她身後看了看,確信她是一個人來的,道,“這樣吧,你先回去,結果還得等兩天。”

  “不是已經出來了嗎?”鄧家英急得要哭,同時意識到,結果肯定不好。老大夫非常有經驗地說:“這才是初步結果,看似沒啥大問題,不過你還是要引起注意,這樣吧,先住院觀察,最好能讓你家裡來人,住院治療相對麻煩點,家裡不來人怎麼行?”

  不管鄧家英怎麼問,老大夫就這一句話。鄧家英越發清楚是怎麼回事,癌,肯定是癌。

  離開醫院,鄧家英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內心的感受無法言說。家屬、親人,腦子裡反覆閃著這兩個詞。以前根本不覺得這兩個詞有什麼特殊含義,這會兒才明白,家屬就是你最最需要關心和疼愛的時候,出現在你身邊,給你力量給你支撐的人。可她真的沒啥家屬啊。這些年陪伴她的,就女兒一人,但是她能把這消息告訴女兒嗎?丈夫這個詞對別的女人或許是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詞,到了她這裡,卻是那麼的奢侈,那麼的顯貴。想到這,她腦子裡驀地閃出一張臉來——秦繼舟,旋即又堅決地搖頭,不能,絕不能,這消息同樣不能告訴他!

  鄧家英後來想了一招,去另一家醫院,這次她聰明了,做完各項檢查,輪到聽結果的時候,跟大夫說,患者是她姐姐,她是陪同來看病的。大夫輕信了她的話,道:“很嚴重啊,你們當家屬的怎麼搞的,病都拖成這樣了才來醫院?”

  “大夫,真的很嚴重嗎?”鄧家英臉色大變,呼吸立刻艱難。

  “不嚴重難道是嚇你?”大夫不滿地瞪她一眼,又道,“馬上住院,最好明天就能手術,再拖,就錯過最佳治療期了。”

  “明天?”鄧家英差點就癱軟在那裡。

  生命對誰來說也是重要的,但沒有哪個人能像癌症患者那樣準確而又刻骨地體會到這份重要性。鄧家英最終離開了醫院,一個五十二歲的女人,一個一輩子都不缺主見的人,突然不知道該把自己交給誰,交到哪裡。

  第3章 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就這麼來臨,太陽越過東邊新建的實驗大樓從窗戶里斜斜打進來時,鄧朝露將埋在資料堆中的臉抬了起來。她的臉白淨、透亮,帶著傳統女孩的秀氣,鼻子挺挺的,整張臉看上去遠沒有二十八歲那麼悲觀,跟剛讀研時幾乎沒什麼兩樣。唯一的變化,怕就是眼神中多了份淡定,多了份對人生和世事的從容。

  她似乎已經從失戀的痛苦中解脫出來,看上去又恢復生氣了。說的也是,怎麼能輸給失戀呢,不應該的。

  “小楊。”半天后,鄧朝露沖門口坐著的楊小慧叫了一聲。楊小慧抬起頭,望住鄧朝露:“有事?”她淡淡地笑了笑,聲音很輕。

  “麻煩你把這些數據再核對一遍,我真是讓這些數據搞糊塗了,總感覺它們有問題。”

  鄧朝露臉上顯出睏倦,將手中資料遞給楊小慧。楊小慧理解地沖她一笑,說:“我來吧,師姐你是太累了。”鄧朝露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起身,目光探向窗外。

  她應該放鬆一下自己了,神經繃得太緊,這不是好事。可是手頭事兒一大堆,關於河的消息又從四面八方傳來,令她輕鬆不得。昨天她聽縣裡來的同志講,沙漠水庫快要乾涸見底了。這對於他們來說,絕不是一個好消息。興許他們很快又得下去,到河的下游去。

  可去了又能頂什麼用呢,鄧朝露顯得很迷茫。整個研究所的人其實都很迷茫。一條河馬上要消失了,千年之河,它就要消失了。鄧朝露心裡一暗,怔怔盯住了那棵老樹。

  初夏的校園是另一番樣子,熱浪早已開始在大地上醞釀,不過在銀鷺這樣的城市,熱來得還不是那麼太急。天空烏騰騰的,難得一見的太陽雖然穿破了雲層,但跟記憶中的太陽比起來,還是差很遠。她在古槐上盯了很久,目光又移到樓前那片密密的沙棗林去。一對青年男女在那兒戲耍,他們是在熱戀,打情罵俏的動作那麼直截了當,又那麼舒坦,真令人羨慕。幾個學生坐樹下,女生們吃著冰激凌,男生們在狠著勁兒抽菸……

  鄧朝露再次想到了祁連。

  她記憶中的很多故事都跟祁連有關,初戀、愛、生與死的考驗。就連腦子裡的太陽,也是祁連山區的。大而熾熱,像個火球,一躍出來就能把大地烤得暖而熱烈。天也應該那麼藍,高遠、透明、遼闊得讓人能醉,忽一下就能人把的心撩起來。還有那糙原、牛羊,以及那條狂野不羈的河流……

  當然,那裡有她的母親,還有被千里雪山封埋住的層層往事,以及往事中一個接一個的人。

  他們都跟河有關。導師秦繼舟說,她屬於那條河,這話一點沒錯。其實誰又不屬於河呢?

  鄧朝露正在遐想,門被輕輕推開,探進一張臉來。這張臉先是沖門口坐著的楊小慧笑了笑,然後一仰,望住鄧朝露的方向。

  “有事,林研究員?”鄧朝露看清是誰,主動問道。

  林研究員也是研究所的,畢業於河海大學,博士是在清華讀的,比鄧朝露早兩年來到研究所,目前是第一研究室副主任。

  “也沒特急的事,所長讓我來問問,你手頭工作處理得怎麼樣了?”林研究員說著話,抬起手來捋了捋他相當稀疏的頭髮。他的表情有點怪誕,不大自然,還略略帶著緊張,左臉上那顆痣一緊張就抖,這陣又不安分地抖起來。

  “秦老還是章老?”鄧朝露又問。這是她的工作習慣,凡事總要問清是秦繼舟交代的還是章副所長交代的,並不是她對這兩個人有什麼不同的對待,關鍵是這兩人治學方法不同,對下屬的研究方向還有專業態度要求也不同。一個喜歡求真,刨根問底,半點虛假容不得。一個呢,又喜歡把學術跟校領導的喜好掛起鉤來,總想做得讓校領導滿意。這二者中間是有很大差別的,為這個差別,鄧朝露們常常陷入兩頭為難不好應對的尷尬境地。

  “自然是章副所長,秦老那邊輪不到我跑腿。”林研究員酸溜溜地說,大約覺得這話是在討好鄧朝露,說完後又沖鄧朝露諂媚地笑了笑。

  這個笑有點倒人胃口,這個男人也有點倒人胃口。世上有不少事是倒人胃口的,比如章副所長,總是想做月下老人,時刻想著創造機會讓鄧朝露跟林研究員多接觸。鄧朝露後來才知道這是師母楚雅的意思,楚雅裝出一副特關心鄧朝露的樣子,跑來不跟章副所長談丈夫秦繼舟為何住小樓上不回家,偏要談鄧朝露的婚姻,一再囑託章副所長,在所里給鄧朝露物色一個。所里沒結婚的男人就剩禿了一半頂的林海洋,章副所長就像寶貝一樣把這個據說愛過五六次又被無情地淘汰五六次的稀世剩品推到了鄧朝露面前。鄧朝露覺得師母此舉有點惡毒,弄不好還含著報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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